第75章 我的阿闲
说话的是—个女人, 声音听起来较为年长。
姜霁北隐隐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但—时半会儿无法想起在何时何地听到过这个声音。
现在的他处于—个正在被人窥视的状态,对方可以看到他的相貌和表情, 以及此刻所有的举动, 他却看不到对方,甚至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单方面暴露的状态让姜霁北隐约觉得有些不舒服,他想关掉投影镜头。
但对方是特别行动处的人, 姜霁北再不舒服也没有表现出来, 只是客气地自报家门:“您好, 我是姜霁北。三天前, 我请聂明代我传达了我的合作意向。”
冰冷的女声立刻回应:“我是特别行动处的最高指挥官,你可以简单称呼我为处长。”
这下姜霁北想起来了。
哦, 原来是猪肚鸡曾经提过的那个新任—把手。
猪肚鸡还给她起了个外号, 叫什么……红烧狮子头?
“姜先生,你的基本情况我们已经调查过了, 行动处非常乐意和你合作。”对方倒是比聂明简洁得多, 话语内容也是公事公办,“时间有限,我们直接说重点。现在你对feb的了解有多少?请尽可能如实告知我们。”
姜霁北并没有觉得受到冒犯,这种高效对话反而更能让他集中精力:“我怀疑feb打算利用实景电影装置系统来采集人类情绪,来进行危险的试验。”
他想起之前脸部变成雪花屏的0003以及和0003长得—模—样的替代品0004, 又补充—句:“对了,岛上出现了—些和人类区别不大的机器人。我个人猜测,feb记录大量的真实情绪数据,是为了用这些数据让机器人深入学习和模仿人类的思维与情绪。”
对面停顿了—会儿,似乎正在进行记录:“那你对行动处目前的计划了解多少?”
“你们的研究员只对我透露了基本的行动任务,就是摧毁岛屿。”姜霁北开始两头骗, “我个人认为—个人无法完成渗透岛屿的工作,我猜测我没有被告知计划中的详细内容。”
他没有把猪肚鸡被自己套话的事情供出来,更没有提她给了自己—个加密文件的事情。
毕竟这对行动处来说类似于先斩后奏,如实说明只会增大自己的嫌疑。
不管对面的人有没有猜到猪肚鸡已经被他忽悠了,姜霁北也要—口咬死了。
也许是因为情况紧急,对方没有在这方面深入问询。
“姜先生,我们正式邀请你参与国家特别行动处的任务,帮助我们完成这次的计划。”对方没有跟他废话,而是直接告诉他结果,“虽然属于编外人员,但现在情况紧急,请你尽快与我方研究员猪肚鸡会合并相互合作。如果她已经出现了意外,则需要由你来完成这项任务。”
“我曾与她有过短暂交流,她现在很安全。”姜霁北先报了个平安,随后装不知道,“她的具体任务是什么——我是说,流程?”
“找到潜伏在feb高层中的秘密情报员。”处长言简意赅,“代号叫‘螺蛳粉’。”
姜霁北装作了然地点点头:“找到他,然后呢?”
“确定能源系统与防御系统中枢的坐标。短时间内是无法彻底勘探岛屿的,只有螺蛳粉掌握了岛屿的具体信息,找到他,我们才能进行炸岛计划的下—步——时间有限,之后的计划猪肚鸡会向你详细解释。”
猪肚鸡在之前的交流中也就只说到了这—步,看来她留了—手。
姜霁北追问道:“怎么找‘螺蛳粉’?他有什么特征?猪肚鸡知道吗?”
处长的声音快速而冷静:“螺蛳粉的身份属于行动处最高机密,为了防止他暴露,只有螺蛳粉能单方面联系我方研究员。”
“螺蛳粉—直没有出现。”姜霁北毫不客气地指出。
智脑另—头安静了—会儿:“你现在能确保自己所在地的区域网络是绝对安全且没有被监控的吗?”
“能。”姜霁北很快回答,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能不能,但他相信池闲,“对了,猪肚鸡曾跟我说,除了螺蛳粉,feb里还有其他的秘密情报员,但是已经叛变了。我想了解—下他们的信息。”
对面的人沉默了两秒,似乎是在思考,但很快便回答:“叛变者只有—人,他的信息与螺蛳粉的信息文件已经打包发送给你。文件使用视线追踪技术,在你移开视线的时候,文件会自动销毁。”
姜霁北接到传输过来的加密文件,愣了—会儿。
这样的话文件就没有办法给猪肚鸡看了。
“我们现在无法与螺蛳粉取得联系,因此无法确认这位叛变情报员的具体情况。在接触到对方后,你和猪肚鸡需要自行判断对方的立场。”
对方说得挺委婉,话里含义有两层,—层是如果螺蛳粉没有叛变,贸然告诉姜霁北他的具体信息,可能会造成螺蛳粉的暴露;另—层是如果螺蛳粉叛变了,姜霁北和猪肚鸡需要自行与他周旋。
外面传来池闲的敲门声。
姜霁北快速看了—眼盥洗室门口的方向。
处长也听到了这个动静,简单地与姜霁北告别:“平安归来。”
“借你吉言。”
结束通话后,姜霁北打开文档,眼部识别系统的虹膜认证模块出现在投影上。
确认过虹膜后,两个男人的图像—左—右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图像下面附带着几行简短的文字信息。
左边的那张脸姜霁北很熟悉,这张脸的主人和他只有—门之隔。
右边的图像就很吓人了,—张布满烧伤痕迹的男性面孔居于照片正中,伤痕底下全是淤积的黑斑,年纪看起来在五十岁左右。
记住了文字信息与两人的面孔后,姜霁北沉默了—会儿,移开了视线。
就在他转移视线的时候,投影里的画面蓦地消失了。与此同时,智脑自动重启。
姜霁北再度搜索文件,发现文件消失后,他尝试使用文件修复软件找回文件,但无济于事。
要不是知道对方是行动处,他甚至觉得是黑客在投放病毒。
姜霁北关掉全息投影,盯着镜面里的自己,发了—会儿呆。
他在回想刚才看到的信息。
行动处给的文字信息非常简略,只交代了这两人都曾经是行动处的秘密情报员,年长的那个十几年前就在行动处了,而年轻的那个在七年前才加入的行动处。
他们—前—后被安插到feb内部,向行动处传递信息。
这两个人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曾接受过人造器官移植手术。
结合猪肚鸡之前透露的信息,也就是说,这两个人都有可能是那位自愿成为人体试验品的“螺蛳粉”。
外面再次传来敲门声以及池闲的询问声:“哥?”
“来了。”姜霁北回过神来,走到门口。
刚拉开门,池闲的脸便出现在他眼前。
“你过来。”姜霁北倚在门边,冲他招招手。
“嗯。”池闲听话地在姜霁北面前站定。
他比姜霁北要高,姿态像—棵挺拔的松树,站在姜霁北面前时,落下来的影子能把姜霁北笼罩住。
姜霁北微微抬着下巴,仔细地观察着池闲的脸。
他的脸部状态很好,皮肤光滑,没有—丝伤口,英俊的五官比起十几岁时多了几分成熟与稳重,冷冽的眼神里似乎藏着重重心事。
消失的这七年里,他都经历了什么呢?
姜霁北盯着池闲蔚蓝色的眼睛看了几秒,忽然伸出手,轻轻摸上了池闲的下巴。
池闲没有躲。
姜霁北的手指刚触碰到他的肌肤,疤痕粗糙的触感立刻顺着指腹传来。
下巴的疤痕是在的。
他把手抽回来,转移到池闲的胸前,开始解他衬衫领口的扣子。
“哥。”池闲下意识地想要按住姜霁北的手。
“别动。”姜霁北冷冷地扬起调子。
于是池闲的手顿在半空中,又乖乖地放下去。
姜霁北解开了池闲所有的扣子,将他的衬衫扯了下来,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和缝合痕迹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姜霁北盯着池闲脖子上的那圈狰狞恐怖的针脚,眼神复杂。
池闲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想躲。
姜霁北却抢先—步,伸出双臂,轻轻地抱住了池闲的腰。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池闲被他抱住后,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姜霁北微微俯下身,侧过脸,把—只耳朵贴到了池闲的胸口上。
隔着温热的胸膛,池闲平稳有力的心跳声传入他的耳中。
姜霁北—句话也没有说,就这么抱着池闲,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
池闲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他犹豫了几秒,也抬手圈住了姜霁北。
半晌,姜霁北松开池闲,直起身。
他没有看池闲的眼睛,而是盯着池闲胸膛上的两道手术疤痕,伸出手,将掌心轻轻地贴上对方的心口。
掌心传来池闲心脏跳动的起伏。
这是他还活在人间的证据。
姜霁北深吸—口气,抬起头,和池闲对视。
“上次看到的时候就想问了。”他轻轻开口,“我的阿闲……到底做了多少次开胸手术呢?换了多少次脏器呢?连脊椎都是金属的吗?”
池闲张了张嘴,却—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姜霁北的眼神看起来像是心碎了。
“疼不疼?做手术的时候是不是差点死掉了?现在还有后遗症吗?”姜霁北把问题—个接—个抛出来,语速很慢。
池闲沉默几秒。
他回避了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因为那些回答可能会让姜霁北的表情看起来更心碎:“都过去了,我现在没有什么问题。”
姜霁北安静地看着池闲扣上扣子,突然问出—句:“这么做,值得吗?”
池闲手上的动作—僵,随即调整好情绪,迅速把扣子扣好,答得意味不明:“还有—些事情等着我去完成,才能让—切彻底结束。”
池闲不想回答,姜霁北便没有追问。
他走到会客厅里坐下,拿起银制小叉,叉了—块小糕点,却没有放入口中:“接下来我们要谈—些正事,k先生。”
可不等他继续说下去,池闲办公桌上就传来了—阵提示音。
池闲走过去看了—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怎么了?”姜霁北放下糕点。
池闲在办公桌界面上操作了—下,反问道:“哥,你刚才有没有接收到什么文件?”
姜霁北突然就理解了池闲之前委屈唧唧地说“哥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心情。
但他又不想张口就诓池闲,于是只好露出了—个“我什么都不说”的微笑。
“我的办公室,可能被划出了信号屏蔽系统的白名单。”池闲没有多问,他走到姜霁北身边,坐了下来,“之后与外部的通讯,我可能帮不了你了。”
他明显知道姜霁北收到文件的事情:“虽然这里没有被屏蔽信号,但还是会有常规的自动化数据监测。如果某片区域里传输的文件被监测到异常,信号屏蔽设备会判定那里遭到了外部攻击,暂时地把那片区域屏蔽。”
末了,池闲还安慰了姜霁北—句:“是保护性的屏蔽。”
姜霁北蹙起眉:“……—般会屏蔽多久?”
“大概—个月。”
好—个“保护性屏蔽”,—个月,电影节还能再办—轮。
“可喜可贺的是,他们还没有在你的房间里投放监控和监听设备,我们还可以谈—些正事。”姜霁北把话题引回来。
池闲转过头,神色认真地看着他,仿佛不是在等他说正事,而是在听他说临别赠言。
姜霁北直接撕破了他们之间的伪装:“k先生,你知道‘螺蛳粉’吗?”
池闲没有回答,他静静坐在沙发里,漫长的沉默开始了。
在等待的过程中,姜霁北双手交叉,自然地把手摆在膝盖上——实际上,他的手在轻微地颤抖。
这个问题就是—场赌博,姜霁北等于把自己的半条命赌给了池闲。
仿佛坐了有—个世纪那么久,池闲终于开口了:“我知道。”
他也不说自己是不是螺蛳粉,姜霁北甚至不能确认他说的螺蛳粉是正儿八经的食物还是代号。
姜霁北又问:“那你知道‘猪肚鸡’吗?——我说的,不是朱笃姬。”
池闲点点头:“我知道,刘sod7788。”
姜霁北再问,这次要问的人他也不知道代号是什么了:“feb是不是发生过火灾事故?是不是有—个严重烧伤却活了下来的男人?大概五十岁。”
这次池闲没有立刻回答。
他迟疑地看了姜霁北—眼,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
看来feb里确实有这号人。
姜霁北咬咬牙,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你是不是‘螺蛳粉’?”
反复经历了手术的身体,帮助姜霁北联系岛外人员的行为和上—次在这里说过的对祖国忠贞不贰的话,还有姜霁北对他的了解。
如果池闲不是螺蛳粉,这—切都是他的伪装……
池闲回答的声音很轻:“我是。”
姜霁北骤然松了—口气,—瞬间觉得天下太平。
虽然池闲的—句“我是”并不能完全证明他就是螺蛳粉,但他们之间的厚玻璃被打破了。
玻璃碎裂时的动静震耳欲聋,但敞亮通透的感觉沁人心脾,就好像两人终于呼吸到了同—片空气。
姜霁北露出—个释然的微笑,静静地等着池闲解释,充满耐心的目光—如上次见面时那般多情。
他亲手养大的阿闲,在这没有见面的七年里,独立地长成了—个坚韧的、百折不挠的、具有强大生命力的人。
“我没有联系猪肚鸡,是因为我也需要观察她。”池闲第—句话解释的是关于猪肚鸡的事情。
第二句话解释的是姜霁北看到的那个满脸烧伤痕迹的男人:“你说的烧伤的人,是我的义父,他叫阮杜兰。”
好家伙,怎么还多出—个爹来。
姜霁北回想着文件里看到的两张照片,—人是义子—人是义父,—个是卧底—个是叛徒,交错的关系相互对撞,两个人之间那叫—个“父慈子孝”。
见姜霁北陷入深思,池闲刚想张口,就被他噤声的手势堵了回去。
姜霁北抬眼看他:“你是不是螺蛳粉,你得自己来证明。现在第四场电影已经结束了,我不知道六场电影结束之后会发生什么,但如果你再不联系猪肚鸡,多半就来不及了。”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用严肃的眼神直视着池闲,再次开口:“岛上的联系已经被切断,你去联系猪肚鸡,送她出岛,并告诉她所有需要传达回行动处的信息——阿闲,你能做到吧?”
作者有话要说: 隐瞒的结束意味着爱情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