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上路(12)
覃斯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却随着他身体的抖动变得断断续续, 最终变成了一声一转三折的叹息。
“覃斯文,你太入戏了。”见覃斯文的反应,姜霁北提醒他, “他们都是电影里的npc。”
“也有工作人员!”覃斯文看他一眼, 声音沙哑地回答。
姜霁北的冷静在这种场合显得不合时宜:“就算是真人,他们也能活着离开的。”
覃斯文的眼睛里泛出红色的血丝:“可是他已经死了!”
覃斯文这个人初见时话不多,看似沉稳, 防备心很强。
然而从他对中邪的小女孩使用重瞳就能看出来, 覃斯文实际上是个容易心软的人。
重情, 且感情用事。
而今, 他又因为韦一心的死陷入了愤怒。
“一定要找到八姨!”覃斯文抱紧韦一心的尸体,斩钉截铁地说。
“一定要好好安葬韦一心啊!”丁慧颤抖着哭出声来。
一旁的韦业捡拾起自己老爹被符咒烧成炭块的尸体, 止不住地哭号:“走啦, 老爹,走吧, 这下好好地上路了……”
听着从人群中传来的哭号声, 姜霁北在心里叹了口气。
世间并没有那么多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将死之人也有可能揣着数不清的秘密。
死人,也是会说谎的。
见他们正情绪上头,姜霁北没有说出这句话。
他转头看向池闲,而池闲仿佛心有灵犀般, 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姜霁北的手腕。
众人悲伤的情绪似乎加速了时间的流动,在电影的蒙太奇作用下,一轮朝阳在向着天空伸展的田野尽头缓缓升起。
日光无言地照亮村子,韦业家的屋子里传来了电器“嘀”的一声响。
太阳出来了,村子里也通电了, 院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动,空气墙也随之消散。
可以离开这里了。
众人一夜未睡,眼睛里都泛着血丝,但此时却顾不得这些。
韦一心无父无母,八姨也不知所终,在村民们的提醒下,众人用草席卷起韦一心的尸体,将他一路背到村长家。
覃斯文此时成了韦一心后事的话事人:“韦一心是为了救所有人死的,村里头应该给一块地,埋他起来。”
“可是,可是我们村里头有规矩。”村长瞅着韦一心的尸体,一脸为难地说,“没到三十岁的人死了,是不能葬在村子里头的。”
覃斯文一听这话,气得用中指直推眼镜:“你们村怎么那么多破规矩?!”
“能葬,当然能葬。”村长连忙安抚他,“我们都懂,都看见了,所以韦一心虽然不能葬在村里头,但是可以跟他父母葬在一起,这个你们放心。”
“韦一心的父母也葬在村外?”姜霁北发现了村长话语中的关键信息,“他父母去世的时候难道也没有满三十岁吗?”
“啊,这个嘛……”听到他的提问,村长支支吾吾起来,“我们农村的年轻人都结婚早,有点人初中都没上完就回家结婚了,韦一心他爸妈就是结婚早的那种。”
在广西相对落后的一些农村里,这种情况确实很常见。
未成年的年轻男女在村里摆上几桌酒席,请各家亲朋好友吃上一席,两人就算结婚了。
等过几年到了法定年龄,两人再去补证,往往那个时候他们的孩子都已经能打酱油了。
村长的回答有理有据。
姜霁北点了点头,没多想。
这两天村里横死的人太多,村委会一时间忙不过来,也顾不上讲究什么守灵和头七了。
村长让每家每户都出了点钱,村委会再出个大头,请师傅打了几口薄木棺材,匆匆给这两天死去的人敛尸,打算一起草草埋了。
覃斯文三人围在韦一心的棺材前。
姜霁北和池闲站在旁边看。
因为韦一心死得惨烈,村民们还从家里拿出了点玉器,塞进韦一心的嘴里和手中,才盖上棺。
在村里,这就算风光大葬了。
“一切都因韦老四而起,现在他彻底没了,陪他上路的人少说也能打一桌麻将了。”张三寺喃喃道,“把大家伙都送上路,这个电影就可以结束了吧?”
“可八姨到底去哪了呢?”覃斯文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和村民要到了八姨的电话,但此时拨过去,听到的只有冷漠的机械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覃斯文挂掉电话,攥紧拳头:“等把韦一心下葬了,我们一定要找到八姨。要不是这个老神棍,他也不会死。”
“也许她只是一个不重要的配角。”丁慧的眼眶直泛红,但嘴上还是温柔地安慰着她的男友,“并没有那么重要,所以就没有再出场。”
张三寺在一旁对着棺材左敲敲右敲敲,检查了一番有没有钉实,这才叹一口气:“嗐,最怕恐怖片里谈感情,可别再来这种令人伤心的电影了。要杀就杀,要死就死,来什么牺牲剧情和感情戏啊。”
“抬棺吧。”覃斯文推了推眼镜。
见他们动手搬棺材,池闲忽然上前一步,拦住他们:“等等。”
“有什么不对吗?”覃斯文顿住,疑惑地抬头看向他。
“我怀疑他的尸体有问题。”池闲冷漠的目光落在韦一心的棺材上,“我要开棺检查。”
“你这人名堂怎么这么多?”听到池闲的话,覃斯文按捺着怒火,“他还这么小,为了救我们而死,现在连个清净都不能给他吗?”
“我忍你们这帮辅助员很久了!说是什么参影辅助,根本连屁用都没有!遇到事就消失!辅助了个啥啊?”池闲的态度让张三寺也暴怒起来,“韦一心救了我们!你忘恩负义!”
“我告诉你们,以后别再跟着我们。”覃斯文转过头,指着自己的辅助员,“从现在开始,我们不需要你们!”
他们的辅助员一脸麻木地站在不远处,对覃斯文说的话毫无反应。
“都冷静一点。”见他们的情绪爆发,冷眼旁观的姜霁北走到池闲的身边,和他并肩站在一起,“我也觉得有问题。”
姜霁北的态度让张三寺大惊:“哎妈呀,陈老弟,你怎么能帮他说话?!”
丁慧也焦急道:“陈寂,快到我们这边来!辅助员没有用的,我们体验者要一起行动才对啊!”
覃斯文挡在韦一心的棺材前面,对姜霁北和池闲怒目而视。
池闲则坦荡地回视着他,对他们的指责毫不在意。
“韦一心被缠住的时候,我看到你拿出了一把枪。”覃斯文瞪了他们一会儿,忽然说,“陈寂,你原本是有机会救他的吧?”
姜霁北看着他,目光平静:“是。”
听到他如此爽快便承认了,覃斯文的情绪有一些失控:“那你为什么没有开枪?!”
因为他和池闲一样,到现在还在怀疑韦一心。
姜霁北的视线落到棺材上,不想多作辩解:“抱歉,我的子弹很金贵。”
覃斯文瞪着眼上前,伸手想去抓姜霁北的领子:“你——”
池闲一胳膊挡开了他的手,冷冷警告:“别碰他。”
“哎哎哎哎——”张三寺连忙插进两拨人中间。
从旁人的角度看,韦一心的棺材前杵着覃斯文,覃斯文前挡着张三寺,张三寺一侧是池闲,池闲背后是姜霁北。
活人死人连成一线,场面看起来热闹极了。
“干哈呢这是?”张三寺焦头烂额,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电影都快完结了,咱们消停消停吧,别内讧啊。”
覃斯文把被挡开的手收了回去,抱臂于胸前,冷笑着说:“还咱们呢,我看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
池闲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那先下葬吧。”姜霁北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就算要割席分坐,也要先把逝者送上路。”
丁慧赶紧过来拉覃斯文:“是啊,耽误了就不好了。”
覃斯文则瞪了他们一眼,没再说话。
安排好了棺椁,送葬的队伍声势浩大地出发了。
覃斯文向村长借了辆电动小三轮,请教了位置,便载着韦一心的棺材往葬着他父母的山头缓缓驶去。
丁慧和张三寺一左一右地走在车边,小心地扶着棺材。
姜霁北和池闲跟在车后面,各自拎着竹篮,边走边往天上撒纸钱。
出了村,送葬的队伍瞬间冷清下来。
村民都留在村里,给韦一心送葬的只有体验者一行人——如果不算上除池闲外毫无存在感的辅助员的话。
韦一心父母的安眠之地与其说是山头,不如说是一个植被茂密的土丘顶。
小三轮发出暴怒的抗议声,吱吱呀呀的,行驶得颇为吃力。
覃斯文狠狠地拧着车把手,一言不发。
刚行驶到土丘脚下,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被一片乌云笼罩住。
天色瞬间变得阴沉沉的,空气也潮湿闷热起来。
“是要下雨了吗?”丁慧抬头看天。
“应该只是乌云,感觉下不起来。”覃斯文也抬头看了看,“我们加快一下速度。”
待到众人把韦一心的棺材抬上丘顶,天空中的云已经黑得如同泼墨,云隙间的几柱光透过茂密的林间枝叶,已经变得昏暗不堪。
“天黑得也太快了吧,等会儿的雨得有多大啊。”张三寺嘟哝道。
覃斯文抄起镰刀,“唰唰”几下把杂草劈倒,就着仅有的几缕光,找到了两个荒芜的坟。
这里就两个坟。
“那就这里了,锄头铲子一起上,争取下雨前搞定。”覃斯文对着双坟边的空地点了点,“还差三块碑,韦一心一块,伯父伯母各一块,回头再给他们补上。”
众人应声,拿铲子的拿铲子,拿锄头的拿锄头,一起在地上挖起坑来。
忽然,一阵狂风刮过,将四周茂盛的枝叶打得噼啪作响。
风中夹着浓郁的血腥味,很是不祥。
姜霁北蹙眉。
他停下手里的活,将锄头立在地上,单手握着长柄,正想回头跟池闲说话,大脑却在这一瞬间忽然接到一个指令——
“把所有人都埋掉,你就可以离开这里。”
有人对他说。
埋掉?
把所有人?
接到指令,姜霁北的思绪忽然变得混混沌沌的,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他正在诧异,身体却抢先一步动作,不受控制地自己动了起来!
姜霁北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抄起手里的锄头,弯下腰,一锄一锄地继续挖地上的泥土。
很快,第一个坑挖好了。
姜霁北转过身,看向身边的三个人——覃斯文、丁慧和张三寺。
他们僵硬地站在原地,双臂垂在身体两侧,无神的双眼睁得铜铃一样大。
池闲不知道为什么没了踪影。
姜霁北没管这个,他抬起腿,一脚将覃斯文踹进坑里。
“轰!”
覃斯文一声不响地摔进土坑里,像僵硬的尸体一样挺得直直的。
姜霁北操起铲子,将旁边堆得高高的黄土一铲一铲地扔回坑里,大块的黄土砸落到覃斯文身上、脸上,将他掩盖。
惨淡的月光照映在覃斯文的脸上,把他呆滞的目光衬得多了几分邪性。
伴随着不断下落的黄土,渐渐地,覃斯文的最后一截衣角消失在了黄土中。
姜霁北把坑填平,走到坑上,用力踩了几脚,把土踩实。
埋完覃斯文,他转过身,在埋覃斯文的坑旁又接连挖下第二个和第三个坑,把张三寺和丁慧也埋了进去。
漆黑的山头上只剩下姜霁北一人的身影,头顶的树叶被阴森的风吹得“哗啦啦”地响。
埋完张三寺,姜霁北正要放下铲子,却突然被一个男人一把推倒在地!
他的下巴狠狠地砸在黄土上,震荡感顺着下颌骨直冲颅顶。
姜霁北感到一阵眩晕。
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半边脸贴着腥臭的泥土,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了。
从姜霁北的视角,只能看到一双鞋子停在自己面前。
这双鞋很眼熟。
姜霁北挣扎着抬起头。
一道诡异的光柱忽然从男人身后照过来。
姜霁北眯起眼睛,却被光晃住了视线,怎样都看不清男人的脸。
男人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锄头,发出了阴森的笑声:“呵呵呵……”
他一边笑着,一边在姜霁北埋张三寺的坑旁边,挖起了埋姜霁北的坑。
姜霁北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身体却重得像一座山。
男人却越挖越起劲。
忽然,他停了下来,慢慢转过头,看向姜霁北的方向。
伴随着男人的动作,他身后那道光柱也缓缓转了过来,照到了他的脸上。
姜霁北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心脏“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
这个男人竟然是他自己!
姜霁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脸上慢慢地浮起密密麻麻的粗糙疙瘩和溃烂水疱,脸色一点一点变成暗绿。
就好像……
就好像蟆拐坑坑洼洼的表皮。
姜霁北的意识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清醒。
原来,刚才被他埋掉的三个人,都是他自己!
他把他自己埋了!
突然,脑中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感。
姜霁北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然站在山上,手里拿着锄头,脚边是韦一心的棺材和刚挖好的土坑。
而其他人站在他旁边,均是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
每个人都脸色惨白,大汗淋漓,好像撞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半晌,丁慧的脸色恢复了一些,率先开口道:“我刚才,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
“我也做了一个梦!”张三寺赶紧接话。
覃斯文缓缓道:“我梦到我把你们都埋了……最后我把我自己也埋了……”
“然后,你们都变成了蟆拐。”姜霁北的视线落到了韦一心的棺材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我埋所有人结果埋的竟然都我自己”取材于作者朋友的噩梦。
说起来副本一僵尸片里“僵尸少爷跪在自己的棺材前被道士施法,每施法一次身体就烂一点”也是取材于作者另一个朋友的噩梦ovo感谢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