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电影节
【2199年9月8日,a市】
“你们研发的实景电影体验装置就是一坨屎,路过的狗进去体验都能晃吐。我给你们投资,你们就制造出这种垃圾?”
姜霁北抱着手臂,盯着全息屏幕上一张张神色紧张的人脸,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的语气很轻柔,却意外地饱含讥讽。
对方代表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姜总,我们——”
“在我撤资以前,你们最好拿出点像样的东西来。”
姜霁北用温和却不容置喙的语气打断了对方,直接关闭了全息屏幕。
他走到落地窗前,点燃一支烟。
一窗之隔的雨幕中,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沉默而密集地林立着。
即便暴雨倾盆,滥用的霓虹灯和无数巨大的数码屏依然在雨中凝着迷幻又刺眼的荧光。
现在是晚上21:21,客厅里的全息投影正在插播晚间新闻。
这场突如其来的酸雨一连下了25天,一小时前,城市救援队又在桥洞下发现了几具流浪汉的尸体。因为长时间被酸雨浸泡,尸体的皮肤表层已经被严重腐蚀。
新闻播报员用甜美的声音提醒普通市民,尽量不要在酸雨天气出门。
发小聂明端着咖啡杯走到姜霁北身后,看了一眼旁边堆满烟头的烟灰缸,不禁抖了抖眉毛:“再抽这么凶,你迟早得换人造肺。”
“在现有的科技条件下,人造肺也许是更好的选择。”
姜霁北回过头,修长的颈被勾出一条弯月一样的柔韧弧线,他随手将微卷浓密的金棕色头发拢到耳后。
他有着一张清丽的脸,眉似远山,眼角内勾,眼型圆润,眼尾长且上挑,沉淀着几分女性意味的艳丽。
而明显的遮瞳感又使这张脸拥有男性化的锋利和攻击性,两种矛盾的特质融合在他脸上,形成了一种含蓄清贵的中式古典美。
除却一张高贵且富有韵味的脸,这具清瘦挺拔的身体还由修长的四肢和生长在皮与骨之间的漂亮肌肉铸成,使得这位年轻的贵族看起来像一头美丽优雅的雪狮。
姜霁北长得很像他失踪多年的母亲。
可惜的是,她在他十岁那年人间蒸发。一年前,就连与他甚少联系的父亲也莫名失踪了。
“得了吧,这就是科技过度发达的恶果。”聂明抬起左臂,用乌黑的金属指尖指向窗外的雨夜,嗤笑道,“当沙尘暴和酸雨相遇的时候,这个城市就要开始下泥了。”
姜霁北轻笑一声,吐了口烟:“新的机械手臂还习惯吗?”
聂明现在正在使用的这款机械手臂产自亚洲第一财阀februus旗下品牌,采用了目前全球最顶尖的技术,内置上百个精密的力反馈控制器,这令它甚至比人体原装肢体更为灵活。
可惜的是,没有几个人负担得起如此高昂的价格。一般人只能购买质量一般、保质期短暂的普通人造假肢,但那也并不便宜——廉价只是相对而言。
“好着呢,多谢你啦。你还别说,feb生产的高定假肢比真的还好使。”聂明活动了一下机械手臂,“对了,刚才那个项目是亚细亚电影集团推过来的吧?你老那么直接,就不怕得罪那几个业界大佬吗?”
姜霁北无所谓地笑了下:“现在什么人都想在实景电影技术领域分一杯羹,想从我口袋里掏钱,可没那么容易。”
“那倒是。现在又有几个人敢轻易得罪姜老板呢?”聂明看着面前这个野心勃勃且才华横溢的漂亮年轻男人,露出欣赏的表情。
作为近年来迅速崛起的电影新贵,年仅二十六岁的姜霁北现在正是大受追捧的时候。
他出生于艺术世家,在电影方面拥有非比寻常的天赋,十九岁那年便凭借独立执导的影片获得亚洲电影节大奖。
然而,姜霁北并没有像大众期待的那样成为一名电影艺术大师。
他转身成立了北江影业,做起电影技术和产业投资的生意,凭借着毒辣的眼光和敏锐的直觉,迅速成为赚得盆满钵满的电影商人。
漂亮的外表、优越的家世、过人的才华和胆识,组成了令他傲慢的全部资本。
“对了,你爸还没有消息吗?”聂明顺口问。
姜霁北弹了弹烟灰,摇头。
他随意往窗外瞥了一眼,忽然发现一个黑点正在雨中飞行,并不断地朝他们的方向靠近。
“那是什么?无人机?”聂明也看见了,他快步走到落地窗前,满脸震撼,“卧槽,你看看,它是不是……正在朝我们飞来?!”
顷刻的工夫,那架无人机已经停在了窗外,下面还悬挂着什么东西。
姜霁北掐灭烟头,隔着玻璃跟机身上方的摄像头对视:“它是来送东西的。”
他看得清楚,冷硬的银灰色金属机身上刻着一个镭射英文标识——
“februus”。
聂明戴上手套,打开窗,避开酸雨,小心地把悬挂在无人机下方的金属盒子取下来。
完成任务的无人机在落地窗前盘旋了几圈,才转身冒着酸雨返航。
姜霁北打开盒盖,里面放置着一张薄如蝉翼的金属请柬和一盘现在已经非常少见的录像带。
他拿起那张请柬。
“致姜霁北先生:
“第一届‘镜岛恐怖电影艺术节’将于2199年9月9日在孟加拉湾·镜岛举行,为了让所有体验者观影时能身临其境,整场电影节采用全球最先进的虚拟现实体验装置技术。我们特别为您预留了一个观影名额,邀您作为第一批体验者参加。
“您最忠诚的镜岛电影节主办方”
“feb什么时候也搞起电影技术来了?”一旁的聂明读完请柬上的内容,拿起录像带看了看,“还送了个录像带。”
“估计是电影节的样片吧。”姜霁北看着那张请柬,蹙了蹙眉尖。
他从未听闻过半点关于这个所谓“镜岛电影节”的消息。feb竟然不声不响地在南亚包了一座岛,搞起了虚拟现实装置。
姜霁北把录像带放入全息投影仪中,自动感应窗帘缓缓闭合起来,室内灯光也随之熄灭。
微弱的光线亮起,电影开始投屏并自动播放起来。
这是一部重口味的限制级恐怖电影,主角一家被杀人狂盯上,迫不得已开启了逃亡。
片中的杀人狂一直戴着一张逼真的骷髅面具,没有露过脸,因其身穿血红色斗篷、手持镰刀的形象被主角称为“死神”。
剧情虽然俗套,但特效十分逼真。
伴随着立体环绕的阴森音效和演员的惨叫声,大片血浆投影朝着他们的脸铺天盖地砸过来,倒还真有那么几分骇人。
姜霁北看得心不在焉,他窝在沙发上,伸手把玩起挂在脖子上的项链。
项链是很普通的银链,悬挂的坠饰是一个灯泡形状的透明小挂坠,里面封着一张破损的芯片。
旁边的聂明觉察出了他的不耐,转头问:“不看了?那这电影节你还去吗?”
“样片质量不高,估计技术也还没到位,去了也是白去。”
姜霁北站起身,正要离开客厅,余光瞥见影片里的死神忽然伸手摘下了骷髅面具,露出了脸。
只一眼,他便僵在原地,脑子轰地炸了——怎么可能!怎么会……是他?!
原本瘫坐在沙发上的聂明站了起来,震惊地喊出一个名字:“池闲?!”
姜霁北猛地冲到全息投影前,盯着那张熟悉的脸,浑身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投影里的年轻男人身穿一件宽大的暗红色斗篷,左手拿着刚摘下来的骷髅面具,右手垂在身侧,提着一把正在滴血的镰刀。
他的半张脸有着英俊的容貌,而另外半张脸却腐烂成森森白骨,骨缝中生长出缠绕的荆棘蔷薇。
凄美,且令人毛骨悚然。
姜霁北迟疑地伸出手,却在即将触及对方的时候扑了个空。
他愣愣地看了自己的指尖一眼,又抬起头。
年轻的死神站在原地,对姜霁北勾起僵硬的嘴角,半张惨白英俊的脸上浮现出诡谲阴森的笑容。
“这个演员长得好像池闲。不,这简直就是成年后的池闲。”聂明用冰冷的机械手指摸着下巴,端详着这张面孔,“如果池闲没死——”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闭嘴,忐忑地看向姜霁北。
姜霁北没说话,他伸出左手,用力按住了自己不停颤抖的右手手腕。
是他。就是池闲。
哪怕只有半张脸,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七年前,姜霁北的电影获奖那天,十七岁的池闲在前往颁奖典礼的路上遭遇了一场自杀式爆炸袭击。
事故现场无比惨烈,整条国道03618路被爆炸摧毁,到处都是烧焦的废墟和散落的残肢断臂。
聂明在这场事故中失去了自己的左臂,而同行的池闲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警方搜索了整整七天,最终只找到了池闲的部分人体组织和植入体内的身份芯片。
他们把芯片交给姜霁北,随后宣布了池闲的死亡。
过了一会儿,姜霁北冷静下来。
“我改变主意了。”他揉了揉眉心,“电影节,我要去。”
“可这酸雨……”聂明一愣,“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个人吧?他不可能是池闲啊,你知道的,池闲已经死了啊。”
虽然他也觉得这个演员简直跟池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池闲根本不可能生还。
姜霁北没回答。
他拿起请柬,垂眸看着上面的文字。
聂明犹豫了一下,接着劝:“他早就被炸得粉身碎骨,别说你找了七年都没找到,就算找到了一点残骸,又能怎样?”
姜霁北捏紧手里的请柬。
他转过头,望向雨中沉默着林立的高楼群,有些难过地微笑起来。
“哪怕只有一片,他的骸骨也理应归我。
“我只想喝掉他的骨灰,让死神再也无法将他从我身体中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