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番外四
【第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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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大早, 鞶带齐整、精神熠熠的天子,迈着威严迫人的步伐出了永宁宫,去了文德殿上朝。
朝后, 丁绍策跟着神清气爽的姜洵,仍是去了水上浮廊后的一处尖顶圆亭中。
汇报过天子先前所交待的任务后, 丁绍策叹道:“陛下光照四海, 仁政爱民, 对臣工亦是关爱有加, 臣委实替秦大人感到受宠若惊……”
对此, 姜洵眉骨微扬:“法子不是你献的么?且,许秦大人干涉朕的家事,就不许朕关心关心臣子?”
不过顺口一说罢了, 丁绍策目中亦是露了几分玩味。
也是。
这要怪,便怪那秦扬心思不纯。
说来,那秦扬发妻早亡,膝下仅有两名女儿。而其多年不续娶的原因,却并非如外人所传颂的那般,与亡妻情意坚贞,而是早年自其亡妻诞下二女后, 他便遭逢意外以致房事不举, 恐这等私耻为人所知,才干脆由妻室空置。
某年,也不知是听哪来的方士胡扯, 道是他那一双女儿前程贵不可言。而贵不可言四个字, 自然, 便让秦扬想到了这玉宇宫阙。
恰逢那年圣上复位, 秦扬便就势盯住了天子睡榻, 越发削尖了脑袋,想送至少一名女儿入后宫作嫔或为妃。且在他看来,自己两个女儿俱是天姿国色,不入宫伴君委实可惜,因而便几次三番上表,催促圣上选妃。
而秦府那两位姑娘,亦是心气儿顶顶高的,虽前年便先后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却谁都不肯许人,个个眼巴巴地,一门心思等着要入宫。
甚至姐妹二人还私下约定过,其二人若得机缘,定要仿效那娥皇女英,一同承宠侍君。
奈何二美有心,当今天子却无意当舜帝,享那等齐人之福。
这便罢了,因秦扬三番五次纠缠此事,终是惹了圣怒,迫使这位要好生‘回敬’他一程。
驰思止住,丁绍策垂头,转而看了看盏中清清淡淡的茶汤色,扬眉问道:“陛下不觉得这茶味入口,有些寡淡了么?”
“浓茶伤脾,朕瞧着,这茶浓淡正宜。”话毕,姜洵便啜了口茶,瞧着,倒真像是回味无穷。
浓淡正宜……
丁绍策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恐怕不止浓淡正宜,在这位喝来,这茶怕是比那掺了蜜的水,还要沁甜。
丁绍策瞥向那张生辉的玉面。
青年鼻骨高挺,眉如墨画,轮廓坚毅得来,又不失清澈濯然。剥去以往那刻作的风流婉转之态,褪去和离之间的低落、无力与颓丧后,整个便是意态风发的模样。
瞧瞧,便是这般本就风神疏朗的人,近来愈加容光焕发。而私下时,那幅尊容之上,更不时有春水漾漾的神情,更是令人艳羡不已。
甚至在丁绍策察来,亭中还因着这位,似有一股无形且莫名的气味在飘荡。
于他这种单边寡汉嗅之,尤其酸臭。
恨不得求神问佛得个答案的丁绍策怎么都闹不明白,明明自己比这位还要早行动,怎这位都追回了佳人,自己好似还在原地打转?
这般一对比,试问曾经的难兄难弟,如何能甘心得了?
心中极不平衡之下,丁绍策转了转手中的杯,不无酸意地谑言道:“想来,若能搏皇后娘娘一笑,陛下恨不得‘烽火戏诸侯’罢?”
腕间停顿,清冷的眸光掠去,姜洵缓缓开口:“朕算是知晓,你为何不能得乐阳宽宥了。”他点评道:“你这张嘴,委实不大讨人欢心。”
遭了反击,丁绍策手下亦是抖了抖,调侃的笑意渐渐萎缩在唇角,化成苦笑:“陛下又戳臣心窝子……”
待慢慢悠悠地饮尽盏中茶水后,姜洵才对懊丧的臣子发了回慈悲:“将你手头的事办好后,与那几国互市通商之事,朕会交由你处理。”
闻言,丁绍策心下一喜,目中霎时点亮。
领了互市通商的差使,便少不得要与那些个商户打交道了,这便意味着,届时他再接近乐阳,便有了充分且正当的理由。
单这么发散思绪想想,便勾勒出了种种独处。
丁绍策起身,恨不得长揖于地:“臣,谢陛下荣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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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佳节,转眼即至。
金明殿外彩灯高悬,处处都是妆容精妍的莺莺燕燕,娇笑带起的喧闹,一如旧年仲夏盛景。
只与旧年不同的是,这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贵女们左等右等,却迟迟不见天子身影。
而衣着单薄,连身上都扑了几层粉的秦府二女,在硬撑到喷嚏都打了几个,瑟瑟发抖到鼻尖都隐隐开始有清涕流淌时,才等了人来。
只那来人,却是个白面宦侍。
那白面宦侍站定后,对众女缓缓开腔道:“早前,秦大人特意去寻了陛下,道是其妻早亡,他独自拉扯一双女儿,委实不容易。”
“陛下听秦大人声泪俱下,亦怜恤秦大姑娘与秦二姑娘失恃多年,无有慈亲呵护,又念在秦大人素来忠心侍君的份上,才特办了这宴,为秦大人选一温娴继室,亦为二位姑娘挑选一位性情合得来的继母。”
说完这通,那白面宦侍转向呆若目鸡的秦府二女:“二位姑娘瞧中哪位,只管指予咱家便是,咱家立马报禀于圣听,稍时将那赐婚诏书一接,二位姑娘这趟入宫,才算没白来。”
哄动声起,一众贵女立马离了秦府二女几丈开外,个个吓得花颜失色。
秦府一双姐妹花面面相觑,哪里敢当真给自己父亲选继室。
牙齿打磕之间,二女四只眼上翻,双双晕了过去。
前有程敏潼之鉴,后有秦府父女丑态。此际众人算是明白了,那偌大的后宫,天子就是有心要空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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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永宁宫。
赏月半程,因白日里耍弄过久,姜明霄早早地便困乏,被带回了福阳殿。而说好要回东华宫的人,这会子,却又赖在永宁宫不走了。
曲锦萱简直烦不胜烦,试图与姜洵摆道理,让他守诺莫再缠着自己。可来回几句,那人反倒故作委屈:“朕欺负了皇后,皇后亦在朕背上挠了几道,朕也不曾说过什么……”
曲锦萱再度恼羞不已:“你还说!”
她挠他,一开始是想他吃痛能放过自己。怎知她越挠,他便越兴奋,甚至还让她重些、再重些,简直不知羞字怎么写。
于是她便知了,这人真真是沾不得榻,一到榻间,就是个索求无度不知餍足,和他平素峻整端肃的清圣样儿简直半分不似。
那样不知轻重,无有分寸,她着实经受不住。
“好,朕再不说了。”见人在要发怒的边缘,姜洵稍事收敛,起身打开茶桌上的锦盒:“朕有礼物要送予皇后。”
藕荷色的、熨了荧粉的纱缎裙被抖开时,有如绣着星子的银河在人眼前倾泻。
仅有前身布料的诃子裙,两根丝绦随着裙面的力度飘动。而裙腰处,仍是镂空的鹭鸶花边。
这裙除了颜色之差,旁的,与曲锦萱曾处理掉的那条一模一样。
旧日的闺房羞事被这般明显地勾提起来,曲锦萱呼吸都停顿住了,脸腾地便红了个透。
而姜洵眸中的情意,似要将她溺毙。
不仅如此,姜洵还咽了咽口水,对曲锦萱乞求道:“萱萱,再穿一回给我看,可好?”
曲锦萱面上一片烧灼,连眼都不敢往那裙上看,偏生那人还纠缠不休,逼得急了,她沉下脸来:“陛下再是这样,臣妾便不理你了!”
“娘子,就一回,可好?”
姜洵并不气馁。
此刻他背光站着,缀于俊目的眼睫之下,荫翳着昭然若揭的渴望。
知曲锦萱轻易不肯,姜洵还低声诱哄道:“我指天发誓,你若穿了,我立马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