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第二天一早, 村委来人喊白正乾过去理事儿,白正乾慢条斯理吃过早饭,柱着拐杖慢慢去了村委。
白桃桃兴冲冲地跑去看热闹。
宋秩本来对这种烂事儿不感兴趣。但昨天听桃桃说、她又去了玉米地儿……正在气头上的他, 昨晚本来想好好教训她一顿, 让她知道厉害的, 结果败在她手里还一塌糊涂!
所以他要拿她怎么办呢?
因为实在不放心这小妮子, 怕她又会遇上什么事儿,他只好也跟着来了。
可他们去晚了, 现场人太多,桃桃个子又矮, 蹦跶起来也看不到。
她就一直蹦、一直蹦……
宋秩有些无语。
——小妮子怎么就对这些八卦这么感兴趣呢?
桃桃:那天天呆村里也没其他的消遣呀!
宋秩左看右看, 去搬了块大石头,搁在稍远一点儿的高地, 这才喊了桃桃过来, 让她站在大石头上, 桃桃这才和宋秩差不多高了,能勉强看到被围在人群最中心的那几个人……
桃桃这才满意了。
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包得好好的大叶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露出了里头的盐烤花生仁。
宋秩:……
桃桃拈了一粒盐烤花生仁, 塞进自己嘴里含着;然后又拈了一粒,自然而然地投喂给宋秩。
宋秩盯着她拈着花生仁的纤细手指,小指尾还翘得高高的?
他噙住笑意, 眸色微沉, 使了个坏——张嘴含住她投喂过来的花生仁,故意触到她的手指。
只是,桃桃看热闹看得出了神,并没有留意到他的小动作, 只觉得手指湿湿热热的,下意识在他肩头擦了擦,小手儿紧紧地护住包着盐烤花生仁的大叶子。
白家的女孩子们全都是心灵手巧的。
家里不富裕,但不富裕的家庭也可以拥有丰富多彩的生活。
女孩子们都爱吃点儿零嘴,于是集思广义,发明创造了这种盐烤花生仁出来。
——花生剥壳取仁,先加盐末和八
角、桂皮等煮熟、炖一小会儿。然后拿到太阳底下晾干,要多晾几天,使花生仁里的水分完全蒸发掉。这么一来,花生就变得非常非常的硬、还很韧。接下来,要吃的时候就抓一把晾花生放在小铁盘里,将之放进灶膛,用灶火烤到微焦即可。
这样做出来的盐烤花生,硬得像小石子儿一样,根本咬不动。想吃它,就得长时间地含住,一来可吸吮表面的焦香与盐味儿,二来要一直等到唾液将它洇透了以后,它才松软了。再嚼,就能吃到里头香喷喷又软糯糯的果仁肉。
当然了,姐妹几个这么做,是为了延长吃花生的时间。这么小小的一包花生仁,最多也就二三十粒,至少能吃上两小时!
宋秩含着透出焦香味儿的盐烤花生仁,头一回觉得……
就陪着她这么一颗一颗地吃花生,好像也挺好的?
桃桃的注意力早就放到了人群的中心——蒋宏志、颜娜倩、周春妮和贾小红这几个人的身上。
蒋宏志、颜娜倩和贾小红正激烈的争辩着;周春妮则惨白着脸,坐在一旁不言不语。
贾小红气得满面通红,眼里含着眼泪,怒道:“我敢对天发誓,那些字条真不是我写的!再说了,我的东西全都放在知青站里,也没上锁,谁想要拿到都是很容易的!”
颜娜倩抱臂微笑,带着倨傲的眼神看向贾小红,“所以谁让你不上锁呢?再说了,你也没办法洗脱你的嫌疑啊!你说不是你,那你就拿出证据来,说不是你干的啊!”
贾小红气苦,“我看,这事儿是你干的吧?”
颜娜倩眯着眼睛盯着贾小红,狠辣地说道:“你再用手指着我试试?手指都给你掰断了你信不信!”
贾小红被她阴冷的眼神给吓了一跳,畏畏缩缩往后退了一步。
蒋宏志也被气得不轻,“颜娜倩,你这么做,是为了报复我每天让你上工,不允许你请假,对吗?”
颜娜倩冷冷一笑,看蒋宏志的眼神,仿佛是救世
主垂眸看着一只蝼蚁,悠悠闲闲地说道:“瞎说,我最热爱劳动了!你自己思想觉悟低,就觉得别人都和你一样吗?”
桃桃含着盐烤花生仁,啧啧称奇,“这个颜娜倩真是……气质和说话的方式跟以前简直判若两人呀。以前她表面上看起来很温柔的,我见犹怜的样子,最多也就是说话的时候夹枪带炮,现在……锋芒毕露的!”
以白正乾为首的村干部们等了一会儿,见这几个知青始终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只顾着打嘴仗?
村干部们低声商量了几句,决定不理会那几个知青。
——毕竟只有周春妮是村里人。
白正乾就问周春妮,“春妮啊,你是怎么想的?”
周春妮坐在一旁,脸色惨白,眼圈下又挂着厚厚的黑眼圈儿。
她陷入怔忡,对白正乾的问话恍若不闻。
白正乾不得不耐着性子又问了几句……
周春妮回过神来,“啊”了一声,看向蒋宏志,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然后眼泪吧嗒一下子跌出眼眶,滴滴答答地就淌了下来。
白正乾,“春妮,你心里怎么想的……总得让叔几个知道,才能帮你啊!”
周春妮捂着脸呜呜的哭。
白正乾,“让蒋宏志赔偿点儿钱给你?”
周春妮还是捂着脸呜呜的哭。
白正乾,“让蒋宏志向你赔礼道歉??”
周春妮仍然只是哭。
白正乾叹气,“你想和他结婚?”
这回周春妮不哭了,“他坏了我的名声,就得娶我。”
一旁的蒋宏志已经顾不上跟颜娜倩吵架了,听了白正乾和周春妮的话,急道:“春妮,我也是受害者啊……”
周春妮,“可你是个男人!难道你不应该负责任?”
蒋宏志,“我……”
颜娜倩幸灾乐祸地说道:“对啊,你坏了人家女孩的名声,难道不该娶人家?”
蒋宏志大怒,一扬巴掌 ,“啪”的一巴掌扇了过去!
颜娜倩愣住,捂脸尖叫,“蒋宏志你连女人都打!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回应她的,是蒋宏志的狠狠一脚!
颜娜倩“啊”的惨叫一声,飞出去四五步远!
蒋宏志恨极了颜娜倩——要是和周春妮结婚,他的一辈子就这么废了!婚姻将不能成为他最有利的回城工具!而且周春妮连字都不认识,怎么可能跟他有共同语言?
但在这件事里,周春妮和他一样,都是受害者,他没有立场去怪她。何况这里还是如意村,周春妮是本村人,村委的处理肯定会偏向她的。
昨天晚上他已经说过一次他不会跟她结婚,她直接就说要跳崖?!今天再问,她也依然还是想和他结婚?所以,他是躲不过了,必须要娶她?否则她宁愿去死?
蒋宏志对周春妮也带上了几分忿恨。
他很清楚,正如他把自己的婚姻当成回城跳板那样,周春妮也把他当成了一个跳板。
他恨!
恨颜娜倩、也恨周春妮,这些女人联手毁了他。
现场所有的人全都惊呆了。
在村里人的印象里,知青们全都是读书人,文质彬彬的,蒋宏志更加是个好好先生。没有人会想到,蒋宏志打起人来……居然那么狠!而且捱揍的对象还是个女人!
就连站在场外看热闹的桃桃,也震惊了。
她诧异地张大了嘴,含在嘴里的盐烤花生仁都差点儿从嘴里掉了出来……又及时闭嘴,关住这粒不听话的盐烤花生,嚼了起来,咬得吱吱作响。
宋秩很不赞成蒋宏志揍人。
——这么一来,他就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局面对他更加不利。
这人真是没脑子!
转念一想,蒋宏志要是有脑子的话,也不会中了颜娜倩的诡计。就算他以为都是女孩子们约他去的玉米地儿,难道他就没想过,白梨梨和周春妮写在小纸条上的字迹都是一样的吗?
只能说,这个人刚愎自用,爱占小便宜,脑子不够聪明还很冲动。
现在演变成这个局面,固然是因为颜娜倩的陷
害,也是他自己造成的。
人群中心,乡亲们全都反应不过来,傻傻地看着蒋宏志一连踹了颜娜倩好几脚……颜娜倩呢,是被痛得无法呼救!一翻白眼,直接晕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白正乾先回过神来,怒道:“你干嘛打人?”
乡亲们也才回过神,上前把蒋宏志给拉开了。
颜娜倩口鼻处全是血,躺在地上都不会动了,七太婆过去,塞了一只被捏破的油柑果进颜娜倩的嘴里,然后用长长的指甲狠掐了一把她的人中。
颜娜倩咳了两声,悠悠醒转。
嘴里充斥着苦涩的感觉,她迷糊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捂着生疼的小腹,冲着蒋宏志怒吼,“你敢打我?我告诉你……你死定了!”
蒋宏志满面绝望,冲着颜娜倩冷笑,“是吗?那我就拖着你一块儿下地狱去吧!”
颜娜倩一怔,不吭声了。
——她突然反应过来,蒋宏志已经无路可走,她又何必再落井下石呢?万一真把人给逼急了,真拖了她下水……那就太划不来了。
当下,颜娜倩紧紧地闭了嘴,再也不肯说话了。
蒋宏志便缓缓看向了周春妮。
周春妮已经被吓傻了,眼神十分惊恐。
蒋宏民看着她,眼里凶光浮现,问,“你还要和我结婚吗?”
周春妮虽然很害怕,但还是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蒋宏民的恼怒又多了几分,“可我对你没有感情……我不爱你!你也非要和我结婚不可?”
周春妮脸色惨白,仍咬唇点头。
围观的乡亲们议论纷纷——
“春妮的脑子还是不灵光!”
“她嫁了蒋宏志,就是拦了他回城的路,以后能有好日子过?”
“就是,村里那么多姑娘喜欢蒋宏志,但是哪户人家愿意让自家的姑娘嫁给蒋宏志?”
“她没爹娘教嘛!哪里懂这些!”
“她是不是以为她嫁了蒋宏志,就能跟着他一块儿回城,当城里人了?真的是想得太简单了
!”
“春妮真傻,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啊!”
周春妮有些茫然,不自觉看向了白正乾。
——她哥哥周春生离开的时候,曾经告诉过她和小妮,如果遇上什么难以解决的事,可以问问正乾大叔的意见。
可是,她从白正乾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地读懂了“不赞同”仨字儿。
周春妮咬住了下唇。
她知道蒋宏志不爱她,也被蒋宏志打女人的场面震住。但是……如果她拒绝了蒋宏志,不跟他结婚的话,凭她是地主家的小崽子,凭她在已经败坏掉的名声,凭她家的贫穷……
以后她还能找到什么样的好亲事?
蒋宏志是唯一能救她于水火之中的人了!
周春妮深呼吸,大声说道:“反正我这一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蒋宏志露出了厌烦的表情,“行吧,你要结婚,那就结婚!”
周春妮一愣,随即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狂喜!
蒋宏志转头对白正乾说道:“叔,出了这样的事儿,我也没脸再呆在村里了。烦您帮我打个报告,我愿意援疆!”
反正他这一辈子已经毁了,回城无望,干脆去到更穷更艰苦的地方,就沉沦吧!
顿了一顿,蒋宏志又说道:“另外,我打了颜娜倩,但我拒绝赔偿。如果村委决定报公安的话,我宁愿坐牢,也一分一毫不会赔偿给她。”
颜娜倩怒极反笑,“凭什么啊?”
蒋宏志亦冷笑,“而且我还要求报警,调查颜娜倩冒充他人给我写小纸条!”
颜娜倩疯狂大笑,“哈哈哈哈你这人真有意思!好吧,就算是我冒充别人的笔迹写了小纸条,但那不过只是一场恶作剧而已!蒋宏志,你是成年人了,如果你正派、何至于看到一张小纸条就跑到了玉米地去呢?说到底,也是因为你好色、你想占女孩子的便宜罢了!”
蒋宏志被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你承认了是不是?是不是?”他又想冲过去给她几下子。
奈何被乡亲
们拦住,“蒋知青,你有话好好讲,打架不文明。”
颜娜倩嘴边挂着轻蔑的笑容,“哎呀我只是恶作剧嘛,谁知道你还真的去了……”然后她又祸水东引,“其实我还帮你约了其他的女孩子呢,不过,只有最爱你的周春妮去了!其实你也没那么亏啦!还得到了一个那么爱你的妻子,蒋宏志,你是不是该多谢我?”
白正乾和人群中的唐丽人握紧了拳头。
白桃桃也很生气,“这个颜娜倩也太贱了!”
宋秩,“放心。”
依着白正乾和唐丽人的护崽行为,颜娜倩已经嚣张不了多久了。不过,这样的事儿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说。
那一边白正乾对这几个人说,“你们几个,包括贾小红,每一个人都把自己的诉求讲清楚。然后我们村委开会研究,讨论好了再宣布。”
蒋宏志:追究颜娜倩冒充别人笔迹的责任,要向上级反应颜娜倩平时不端正的学习、工作、劳动态度。
周春妮:我就要嫁给蒋宏志。
颜娜倩:蒋宏志打伤了她,要他赔偿十倍医药费。
贾小红:要颜娜倩当着全村人的面,向她道歉,并且赔偿十块钱给她。
白正乾让村干部们将他们的要注记录下来,就宣布散会了。
没有热闹看了,桃桃跳下了大石头,宋秩又把大石头给搬回了原处,两人这才慢吞吞往家走……
大嫂在家做家务,杏杏去割完了喂猪草才回来,梨梨被妈妈关在屋里不给出门……桃桃就把在村委发生的事儿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
梨梨十分震惊,“他打颜娜倩?打到颜娜倩吐血?还晕了?”
本来她还挺喜欢蒋宏志的,虽然知道自己和他根本不可能,但就一直默默地喜欢着。直到发生了昨天的事……梨梨想了一夜,搞不懂他为什么没有仔细看字条上的字迹就去赴约。难道说,他觉得是哪个女孩儿约了他,并不重要,只要有人约就可以了吗?
现在又听说,他还打人?
白梨
梨心里的高岭清冷明月,彻底变成馊掉了以后还跌进沟渠里的烧饼……
谈凤蕙想了想,“我怀疑他是打给周春妮看的!那意思是‘你看,我连女的都打,你还要非要嫁我?’没想到周春妮也是个油盐不进的,她真是傻呀!”
杏杏,“蒋宏志是不是脑子抽了,居然要去援疆!”
梨梨,“难道他是故意整周春妮的?周春妮非要嫁他,他就带周春妮去那又冷又苦又穷的地方?”
宋秩说道:“这才是他唯一聪明的地方。”
众人呆住。
宋秩解释道:“他在这儿名声已经臭了,别说回城了,就是工作考核都通不过!但如果他主动提出要去最艰难最苦的地方的话,就凭他这思想觉悟,到了新地方,他的工作职务就不会太低。以后回不回城,就看他怎么个奋斗法。就算回不了城,因为起点不低,他也很容易升上去。”
众人恍然大悟!
“梨梨在家吗?”有人在外头叫门。
姑嫂几个交换了一下眼神。
——听这声音,很像是周春妮?
白梨梨就更惊讶了。
平时她和周春妮的关系不算太好,周春妮为什么要来找她?
“梨梨在家吗?”院子外头的周春妮又喊了一声。
谈凤蕙小小声交代,“你就在这儿和她说话,记着,千万别跟她单独相处!”
梨梨点头,扬声应道:“哎,在家呢!”
杏杏跑去开了门,把周春妮领了回来。
桃桃去抱了一箩筐花生过来,和梨子姐姐一块儿坐在院子里剥花生。
宋秩本来不耐烦管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但想着如今是多事之秋,怕周春妮突然发起疯来、让桃桃吃了亏,就拿了个小板凳坐在自己屋前,随便拿了本书看。
周春妮一进来,面上泪痕未干,眼里已没了旁人,“白梨梨!我、我要和蒋宏志结婚了!”
白梨梨有点儿懵。
——因为周春妮的表情很怪异。
说她欢喜呢,她眼里又含着眼泪;说她
难过呢,刚才她吼话的语气……又似乎带着无尽的扬眉吐气,好像特别自豪、特别骄傲。
白梨梨斟酌了半天,小心翼翼地说:“恭……喜?”
周春妮的眼泪就哗啦啦地流,“白梨梨,我要和蒋宏志结婚了!”
白梨梨隐约明白了。
——这周春妮是看出来她以前有点儿喜欢蒋宏志,所以这是上她面前显摆来了?
周春妮望着白家的院子。
白家人多,所以院子大。凹字型的房屋结构,白正乾夫妇住进门的这一进,堂屋后头。冬生夫妻俩带着孩子们住东屋,西屋本来是给南生准备的,现在宋秩暂居此处。
白家的三个女孩子,就住在后边的那一排房子里。
周春妮没有进去过,但小妮进去过,说一共有四间屋子,白家三姐妹一人住一间,还空着一间客房、现在用来堆杂物。
除此之外,白家的女孩子们还拥有一个小单间,专门用来洗浴的。
小妮说,桃桃的房间不大,但是样样儿都有:有床、桌子、椅子、柜子……想来白梨梨的房间也一样。
小妮说,白家女孩子们的房间被布置得真好看,她们身上穿的衣裳也很好看……明明白家也没富裕到哪儿去,吃穿用度也和村里人都差不离,可就是有种大户人家的作派,从容端庄。
小妮还说……
周春妮烦燥得揍了妹妹一顿!
——天天就是白家白家的,烦不烦哪!
周家原来是地主,如意村里八成以上的地,全是周家的。就连白正乾的老爹、白梨梨的爷爷,以前也是周家的长工。
周春妮打小儿起,就在这种充满了矛盾的环境里长大。
父母还活着的时候,在外一受村民们的气,他们回来就会嘀咕,要是搁以前哪,我们一家可都是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你们这些泥腿子这么干就是犯上!
后来父母离世,勉强温饱的日子没了。村里人对她们兄妹反而还和气了些,讥讽少了些,更多的是劝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