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马车疾驰在回城的官道上。
夕阳西斜,晚霞顺着窗户洒向车内。
车窗帘子半开着,黎姝紧靠着窗户而坐。她轻轻靠在车窗壁上,微微闭眼。
烟粉的晚霞映在她的脸颊上,纤细的睫毛垂下,随着主人的不安而颤动,在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车轮的轱辘声响在耳边,微风顺着窗户吹拂面庞,一切显得静谧又安宁。
黎姝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她想着不能睡,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那迷药会致人昏睡,她体内的迷药尚未清除干净。
傅谌坐在另一侧,小姑娘的脑袋越垂越低。
马车一个颠簸,他极快地伸手拖住黎姝的脑袋,坐到她的身侧。
他双手扶着黎姝的肩,轻轻放下她的身体,让她躺在自己腿上。
不知梦到什么,小姑娘眉头皱得厉害。
“不要,不要过来……”
傅谌缓缓拨开黎姝脸颊上的碎发,轻声道:“放心,我在。”
这四个字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黎姝渐渐安静下来。
傅谌垂眸看着她,轻轻拍着她的手臂。
马车一路到了医馆前,祝嘉筠痛得龇牙咧嘴,边往医馆走边问道:“阿姝呢,她手上也有伤。”
“黎姑娘那里有公子,不会有事的。”
祝嘉筠一噎。
她想说什么,回头望了望纹丝不动的车帘,还是闭嘴进了医馆。
她的手实在痛得厉害,万不能再等了。
看刚刚阿姝对傅公子那个态度,应当不会出事的。
医馆不在闹市,周边商贩不多,并不热闹。
侍卫守在马车四周,无一人敢靠近。
黎姝只觉得睡得很安稳,梦中仿佛一直有人在她耳边轻声安慰她。
噩梦驱散,迷药药力渐散,黎姝有些茫然地睁眼。
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她的脑袋旁边,稳稳护着她。
马车中间的小桌上熏着香,似是安神的香料。
黎姝眨了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
头顶传来一人的笑语:“怎么,不想起来了?”
黎姝闭上眼睛,再睁开。
脑袋旁边的手掌没有移开,那人反而伸手恶劣地捏了捏她的脸庞。
小姑娘的脸颊嫩的像块豆腐,水润得很。
傅谌轻轻捏了一下,笑道:“若是想继续睡,也不是不行。”
“我没有。”
一句话尚未说完,小姑娘就极快地起身,躲开他的魔爪。
傅谌颇为遗憾地收回手,他掀开帘子,指着外面的医馆:“你手上的伤口开裂了,去重新包扎一下。”
绳子绑得太紧,原本就未好的伤口开裂渗血,看起来比原先还要惨烈。
她背着手用刀,手心不知何时也划出一道伤疤。
黎姝看着大夫将她右手结结实实抱起来,轻叹一口气。
短短几日,她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伤患。
“我们可真是患难姐妹。”
祝嘉筠左手上绑着木板丧气地走进来,妥妥的又一个伤患。
黎姝无奈轻笑一声,“好在你伤得不是右手,平日吃饭等事倒不会妨碍,苦中作乐吧。”
这话说得分外无奈。
祝嘉筠叹了一口气,她看了看黎姝,转头有些发怔地看着院外。半晌,慢吞吞地道:“其实是我连累你了。
“我早该想到的,那些人都是冲着我来的。”
祝泓胜听到消息,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馆。
他看到女儿左手伤成那样,浑身狼狈,自是难受。
祝嘉筠知他不能说出实情,只问了一句:“爹,那些人是不是为了绑我去威胁爹?”
阵仗弄得这般大,铜州城迅速封禁,是人都能察觉事态不对。
“不要自责,他们的错不要归结到自己身上。”黎姝轻声安慰。
祝嘉筠缓了好一会儿,扭头看向黎姝,缓缓道:“阿姝,谢谢你。”
那样凶险的场面,黎姝比她镇定很多,甚至面不改色地杀人。
祝嘉筠不觉得她冷酷,相反她觉得这样的阿姝才是最好的。
温柔待人,亦能自保。
夕阳滑落天际,夜晚降临。
黎姝轻步走出医馆,银冬红着眼睛跟在她身后。
她出事的消息没有告知母亲,傅谌帮她把消息封锁起来,一点风声都没有传进去。
父亲不在,母亲若听见她出事的消息,恐会惊忧过度。
春日的夜晚,晚风柔和,轻拂人的面庞。
黎姝停下脚步,看着站在马车前的那人。
他不知何时换了身衣裳,一身月白的常服,单手负立,背影挺拔。
有路过的姑娘家人忍不住往这边看了一眼又一眼,拉着小姐妹激动地说着什么。
黎姝原本以为他们会直接回府,傅谌却让人从成衣店送来换洗的衣裳,让她们重新梳洗一番。
“阿姝,你饿吗?”祝嘉筠单手捂着自己肚子,整个人显得有些萎靡。
这么折腾一番下来,她们还没吃东西呢。
“我……”
“去万福楼。”
黎姝诧异地看向傅谌,“万福楼?”
万福楼是铜州城最好的酒楼,每至夜间座无虚席。
如今这个时辰,想找到好位置怕是不容易。
傅谌明白小姑娘在担忧什么,他上前笑道:“放心,我有钱。”
纵使万福楼食客众多,小二见到几人,却立马迎他们上了三楼。
进了天字一号包厢,黎姝终于明白傅谌那句“有钱”是什么意思。
三楼只有三个包厢,一号包厢位置最佳,临水而立,站在窗边可远眺整个铜州城。
这个包厢每月只有三日对外开放,如今并不是开放的时间。
包厢内装饰华丽,墙上挂着前朝名画和书法宝作。
多宝格上摆着各种各样小玩意,望远镜万花筒这种不常见的东西也有四五件。
不像个吃饭的地,倒想是个藏宝阁。
黎姝忍不住回头看向傅谌,他正和高砚说话。
感觉到小姑娘的目光,他抬头看向黎姝,黎姝迅速转头,假装和祝嘉筠一起研究万花筒。
背后的目光消失,她才小小松一口气。
手中的万花筒看着有趣,她拿起放到眼前,转动万花筒,里面的画面轮转,一只小兔子在早地上肆意奔跑。
奇怪的是,一只黑狼守在她旁边,不似要吃兔子,倒像是护着它。
“是不是很奇怪,哪有狼会守着兔子呀。”祝嘉筠刚刚看过那个万花筒,觉得甚是奇怪,才推给黎姝看。
“狼为何不能守护兔子?”傅谌的声音近在身边。
黎姝放下万花筒,一抬头对上傅谌的眼睛。
他瞳孔是墨黑色,盯着某人看时会倒映出那人的身影。
仿佛,他的眼中就只有那人。
黎姝握紧万花筒,急忙低下头不与他对视。
她有些尴尬。
在他面前哭,喊他傅谌,她露出的破绽太多,生怕傅谌会追着她问。
“兔子看似娇弱,未必没有自保之力,也许那是一只藏着倒刺的白兔。”
“那不成刺猬了?”祝嘉筠撇撇嘴,显然不同意傅谌的话。
傅谌不与她争辩,拿走黎姝手上的万花筒,轻声道:“先吃饭吧。”
小二端上一道道美食,满桌佳肴引人垂涎。
祝嘉筠也不客气,执起玉箸就吃起来。
黎姝右手包着,她只好左手拿汤匙,慢吞吞地舀菜。
遇到个别想吃又不好舀的菜,她看了几眼,又看了看旁边吃得正兴起的祝嘉筠,收回目光。
挣扎许久,汤匙空空荡荡,什么也没舀出来。
黎姝无奈地叹口气。
算了,吃鸡蛋羹吧,味道也不错。
她放弃地收回汤匙,正要转向鸡蛋羹,一双筷子拦住去路,往她汤匙中加了菜。
正是她刚刚想吃的。
黎姝抬头看向对面,傅谌正端起一个小碗,往里面加了许多菜,端到她面前。
碗里的菜都是她想吃却离她远的。
“吃吧。”傅谌轻声道。
黎姝握紧汤匙,把小碗挪得更近些,嘴角微翘:“谢谢。”
傅谌看着她的小动作,眼底浮上笑意。
饭后甜点过后,祝嘉筠忍不住又跑到多宝阁前研究那些小玩意。
黎姝坐在玫瑰椅上,单手撑在窗台上。
从此处远眺整个铜州城,万家灯火点燃,天幕挂着繁星,一时分辨不清谁更耀眼。
对面河岸人流不息,河面波光粼粼,映照繁华。
傅谌缓步走到小姑娘身后,低头看她:“想看烟花吗?”
“烟花?”黎姝仰着脖子看向傅谌,“可这里没有烟花呀。”
“谁说没有?”
话音一落,“嘭嘭嘭”,一簇簇烟花飞向天幕,盛放在夜空中。
烟花炸开,底下人们欢呼。
黎姝忍不住站起来,她双手撑在窗台上,想离那烟花更近些。
“小心些。”
傅谌的嘱咐掩在烟花声中,他往前靠近黎姝,手臂护在小姑娘两旁。
黎姝伸手去摸天幕,烟花在她的指缝间盛放化为星子。
漫天烟花,似梦似幻。
耳边有人轻声道:“阿姝,好看吗?”
“好看。”黎姝忍不住回答。
她看向身侧,傅谌离她很近,近到他一低头,鼻梁相碰,能听到对方低低的笑声。
彼此呼吸纠缠,烟花在两人之间盛放熄灭。
傅谌的面庞忽明忽暗,偶尔的明亮中能瞧见自己的影子。
黎姝觉得脸颊在生热,她失措地收回目光,紧紧抓着窗沿,不敢再看。
心跳,好像失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