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境破局
碧天宗的后山看着平平无奇,实则内藏乾坤,有机缘亦有凶兽,一向是门内弟子的历练之地。越往里走,路就越艰险,层层山峦围住的地方,有一面深不见底的清澈湖泊,正是传说中的血池。
在很久很久以前,血池还是个平静祥和的地方,湖底生长着可延年益寿增进修为的宝物——碧血棠,浓郁的灵气就一直滋养着附近的百姓,平日里下水嬉戏的人也很多。
但好景不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里竟变得十分凶险,一旦有人入水便会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吸入其中,运气好的能侥幸逃脱,运气不好的便丧命于此。
曾有修士不信邪,试图下水查探,顺便摘下碧血棠为己所用,结果不仅剑被浪卷走,人也受了重创,上岸之后竟什么也不记得了。
从那以后,关于血池的传言便越来越多,而取碧血棠这件难如登天之事,便被后人当作入仙门大会的另一道门槛。
一些没被宗门选中但心有不服的弟子,或是境界还未达到筑基中期,但对自身本领极有信心的修士,都可以在此签下生死状,只要夺得碧血棠,就能得到参加仙门大会的资格。
尽管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实现,甚至有不少修士因此命丧黄泉。但仙门大会毕竟是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的地方,是以不断有人前仆后继,以身犯险。
叶寒霜到的时候,血池附近已经来了不少修士。他们基本都是各大门派的普通内门弟子,之前同她没打过照面,因而也并没有人认出她是谁。
“你没有修为?”负责安排修士签生死状的教习弟子忍不住惊诧地抬头。
叶寒霜点点头:“我是纯武修。”
就在这时,有一个白袍青年突然破水而出,手脚并用挣扎着上了岸,双目无神地大叫着:“救命啊救命啊!这湖会吃人!”
旁边还没下水的几个弟子不由得心惊肉跳,刚刚才下定决心,这会儿就又开始踟蹰不前了。
见状,教习弟子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他收回自己的视线,转向眼前的女子,看她容姿实在出众,便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好言相劝道:“刚刚那个人瞧见了吧,他只差一点就是筑基中期了,下水前可自信得很呐,结果呢?”
“再说你还是个武修,连灵力都没有,就靠这一身拳脚,下去也太危险了。”
叶寒霜看了眼暗藏杀机的湖面,面上没有一丝迟疑,神色淡淡道:“劳烦把避水珠给我吧,多谢。”
避水珠是仙门大会特意为下血池的修士准备的,带在身上便可在水下正常呼吸和行走。
那人见她如此坚持,也不再劝,长叹了一口气提醒道:“要是撑不住了,就赶紧上来——”
“贺文钊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婆婆妈妈的!”旁边有个刚上岸的修士打断了他的话,冷哼一声道:“人家想去白白送死,就让她去好了,要你多事?”
“你什么意思?”
叶寒霜并不欲挑起他们的争吵,接过避水珠后朝贺文钊微微一笑,然后转身就走到湖边,毫不犹豫地一头跳了进去!
湖□□——这是她下水以后的第一个反应。
她往下坠的速度明明不算慢,但还是花了段工夫才落到湖底。
冰凉的湖水把她全身包裹住,带来一股极强的压迫之力,即便是带了避水珠,行走时胸腔依旧有些憋闷,隐隐有点窒息的感觉。
于是叶寒霜屏息凝神了片刻,等身体适应了水下的压力,再继续前行。
血池底下和她想象的倒不太一样,一眼望去都是沙石,水草和绿苔这些本该常见的物事却很少有,就连鱼虾也找不见几只。
她正觉得纳闷,眼前忽然有成群结队的大鱼经过,尾巴摆得飞快。鱼天生警觉畏人,可其中有几条甚至都慌乱得不记得避开她,还直接撞到了她的身上。
看这异状,前方必定有猛兽,而碧血棠也极有可能就在那里!
她当机立断马上逆着鱼群游动的方向疾步前行,结果没过多久,又撞上好几个满身狼狈的修士,一副抱头鼠窜的模样,仿佛身后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在追赶,惨叫声不绝于耳。
“救命啊!”“快跑!”
仓皇的样子,简直和那群鱼如出一辙。
叶寒霜心中一凛,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提起内劲飞速往前赶,终于在一片血色弥漫里,看到了传说中的那株碧血棠。
那是一朵极其妖冶的花,花瓣如同鲜血般赤红,花蕊如同烈焰般灼热,就这么静静地绽放在那里,仿佛唾手可得。
可是那棠花的周围却偏偏有带刺的藤蔓,摇摆着拒绝所有人的靠近。藤蔓冲击的力度很大,一甩就能激起层层巨浪,朝周围发动极强的攻势。
“小心!”叶寒霜顺手拉了一把倒地不起的女修,让她免遭被巨大水柱当胸击中的厄运。
“谢谢你啊,”那女修感激地看她一眼,爬起来之后扭头就跑,一边还喘着粗气对她说:“你也快逃吧,这东西砍不完烧不尽,太吓人了!”
砍不完烧不尽?
这句话怎么好像似曾相识呢?
叶寒霜一面躲避强势的攻击一面思索,藤条疯狂地舞动,掀起极大的浪花,那些波涛都带着汹涌的蛮力,击打在人身上,竟是让人觉得筋骨碎裂一般剧痛难忍。
有个修为尚可的胆大弟子试探着从另一头靠近那株碧血棠,但那些藤条仿佛长了眼睛,他的手连叶片都没碰到,就被打了回去。
“见鬼了,我的灵力好像对它一点没用啊!”
他话音刚落,藤条又是重重一击,这回直接把他整个人都掀翻了!
这一招无异于杀鸡儆猴,在场其他修士都看得心头一颤,一个个四处逃窜纷纷上岸,最后只剩下叶寒霜一个人还留在原地。
她腾空艰难地翻了个身,咽下喉中的腥甜,眯着眼注视着前方。
翻腾的水雾里,她看到藤蔓中心散发着青色的光芒,比葛文舟身上的更亮,跟宫煜沉身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极为精纯的妖力!
砍不完烧不尽,灵力也没有用,那还能怎么办呢?
叶寒霜脑中混混沌沌,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自己在妖界秘境之中,参透的武道第五重境界——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她的脑中一下子变得清明起来,不再继续躲避,而是直挺挺地迎了上去。
这些凌然的妖气打在叶寒霜的肩膀、手臂,腰际、膝盖还有脚踝,可是她却有种畅快淋漓的痛感,趁着对方放松警惕,迅速化绵绵掌风为利刃,如锋刀出鞘,直接截下长长的一段藤蔓,然后牢牢地攥在了自己掌心。
她两手并用,一前一后用力扯了扯刚斩下的藤蔓,然后高高扬起了手腕,这袭击人的利器落到她手里,竟成了最好用的长鞭。
一鞭,她把滔天巨浪圈在臂弯,打得藤条在水中狠狠颤动!
又一鞭,她反手把强劲的妖力打了回去,刮走了一大半的藤条!
最后一鞭,她当空旋出一个圆甩到对面,卷起剩下的藤条直接连根拔起!
顷刻之间,那些藤条便全部消失在眼前,随后露出的是一只巨大的白色妖贝,蚌壳一开一合,里面居然藏着一些人类的头骨。
原来,一直以来就是它在作怪,操纵着这些藤条对付下水的修士和凡人。
发现自己的伪装被识破,妖贝登时恼羞成怒,叶寒霜只看见青光一闪,一排排滚圆的珍珠便穿过浪花,毫不留情地向她袭来!
不过雕虫小技。
叶寒霜丝毫不惧,已经能游刃有余地应付这些小伎俩,只当是妖贝的垂死挣扎,手上轻轻一挥,那些珍珠便齐齐地卸了力,再也成不了任何气候。
紧接着,她便乘胜追击,慢慢收紧藤蔓,又陡然甩出,灵活又凌厉的浪潮滚滚而去,差点就把那妖贝的本体勾了出来!
可那妖贝何其狡猾,它知道自己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坚硬的外壳,因此每回发动攻击之后,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壳闭得紧紧的,以为这样便是最完美的防御。
而叶寒霜却冰冷地勾起了唇角,她在一来一回中,早已悄悄将四散的妖力都灌注到了藤鞭之中。
等到狂风巨浪稍稍平息,她的眼中立时闪过一丝利芒,然后毫不迟疑地狠狠一鞭劈在蚌壳之上!
尖锐的惨叫霎时划过湖底,那蚌壳竟是直接从顶部碎裂开来。巨大的裂缝如同密密麻麻的蛛网蜿蜒开来,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令人心惊。
与此同时,蚌身开始发出剧烈的白光,照在叶寒霜身上,竟让她在一瞬间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充沛的内力盈满四肢筋脉,暖融融的真气正不断冲击着她的丹田。
连日的积累,一朝的爆发,竟是让她冲破了原本的境界,直接到了武修的五重境,于是整个湖底都开始猛烈地震动起来!
不过因为血池有极强的屏障,所以湖底发生的事,岸上一概不知。而且岸上众人此时正因为另外一件事吵得不可开交。
仙门大会即将召开,各宗门参与弟子的名单都已经拟定好了,按照往常惯例,还要派人来血池这边询问今年有没有脱颖而出摘得碧血棠的修士。
然而,那拟好的名单不慎被人看到后,便引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争论。
“沧澜派苍涯峰四弟子叶寒霜,修为根本没达到筑基中期,为什么也在名单之上?”有个凌霄宗的弟子气愤地瞪大了眼,一字一句地质问道。
林承天立刻温声解释道:“叶道友如今是武修,和灵修的要求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但她能拼死抵御亳州魔修,后又能孤身逃出妖界,难道还不能证明她的实力吗?更何况沧澜派本就有三个名额,派谁出战是他们门内的事……”
“这不公平!仙门大会的规章是早就定好的,千百年历来如此,凭什么她是武修就能例外?”
底下其他弟子听了,也开始窃窃私语。
这件事归根结底,是规章存在纰漏。分配给各宗门的名额是死的,而沧澜派弟子有的在外云游,有的正在调养,林林总总算起来,合适的人选并不多,本就该轮着叶寒霜。
可她却偏偏在这当口失了修为,从境界上看,如今确实是没达到要求。但能不能用灵修的标准去同等要求武修,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实在有些复杂。
眼见讨论声愈发激烈,旁边的越修默不禁皱起了眉,沉声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师妹历尽艰险好不容易才从妖族手中脱身,避免了各门各派的牺牲,是多么大的功劳——”
那男修面上立刻流露出明显的恶意,讥讽道:“北荒妖主贪花好色谁人不晓,偏偏这位叶道友又长了幅天仙般的好容貌,被困那么些日子居然只是受了点伤,谁知道她到底是如何脱身的?”
“这位道友慎言!”越修默本就护短,一听这话眼睛都红了,冰冷长剑即刻出鞘,直接就抵在对方的身前。
几个沧澜派弟子也跟着拔出剑来,这话他们自己私下想想可以,可别人说不得,他们门中的弟子,清誉不容他人污蔑!
“我偏要说!若是她真有那么厉害,为何不堂堂正正像其他修士一样来血池夺碧血棠呢?”
那凌霄宗弟子却丝毫不知道收敛,高声道:“就因为她是天道命定之女,就因为她有个好师门,就能不守规矩吗?便是云真人在此,我也要说我不服!”
“你满口胡言!”沧澜派弟子自然要维护师门,容不得旁人出言不逊,你一言我一语,局势很快变得不可收拾起来。
眼看众人吵得越来越激烈,苏婵月不知如何是好,最后竟是认命一般,从旁和稀泥道:“这位道友,这是几位宗门长□□同的决定,想来总是有他们的道理的……”
这辩解显然有些苍白无力,那凌霄宗弟子嘴角勾出一点诡异的笑,心知今日这个设局算是成了,于是和身边几个同门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径自打断了她的话。
“你是她师姐,自然偏帮于她。我不管什么道理,我只知道,她修为没到筑基中期,便去不得仙门大会,她没这个资格!”
他话音刚落,原本如同一潭死水的湖面陡然传来巨大的动静,震天的水柱砰砰飞起,有一个身影席卷着泼天浪潮踏风而来,清凌凌的声音仿佛带着湖水的凉意。
“谁说我没有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