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的当年
脑子里乱糟糟的，许景同感觉自己指尖酥麻的颤抖已经从一只手传至了整条胳膊，接着又从半边臂膀传到整个身子。
他意识到自己在发抖，于是握紧双拳，想要快点平静下来，只是手掌攒成拳后，才又感觉指尖和手心都是一片凉意，由是愈发紧张。
他不知道林沧看见他会不会转身就走，辞职然后再次消失……
或者课后把他叫到办公室，赏他一顿打再说……
“怎么，没什么要说的？没什么可说就请上座吧大学生。”那人的语气还是轻飘飘的，听不出什么感情，和当年二人初识的时候像极了。
熟悉的语调令许景同下意识浑身发紧，抬头偷瞄一眼着讲台上熟悉的人，不敢真如对方所说的那样直接回座位，只得晦涩开口道：
“对…对不起，老师。”
不过几个字，说出口却是意外地艰难，仿佛要挤出破旧牙膏管里的最后一滴，指尖都泛起红，生疼。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换林沧沉默了，这会儿他才重新打量起教室后方的人。
对方穿着和他身上款式相近的白衬衫，中长的发乱糟糟的随意别在耳后，差不多的打扮气质却大相径庭，浑身上下都散发出生人勿近试图惹事的气息，却又低着头瑟缩着。
他不曾开口，只望着许景同重新低垂的头颅久久不语。
于是同学们在一片静默中惴惴不安，心道这位林老师真是个狠角色，却不知此刻许景同的内心才更是饱受煎熬。
许景同知道对方在看着自己。
该死的，怎么会是他，怎么会在这堂课上迟到了……
他想要站得更笔直些——像他当年教自己的那样——好好接受对方的打量。
又想要将自己缩得更小，缩到可以藏起来，不用像现在这样，被对方如此审视。
“抬头。”
半晌，林沧吐出两个字。
命令的口吻，许景同不敢不听。
艰难地抬起头来，这才看清了那人面无表情的神色，看清了三年不见的人现在的样子。
黑发比当年短了些，白衬衫惯常挽到小臂，好看的眉眼，淡漠的神情，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林沧笑了笑，只简单一句“坐吧”便为这个小插曲画上了休止符。
好像许景同完全和他无关。
许景同握了握垂在身侧的双拳，指甲几乎嵌进手心的嫩肉也好似不曾发觉。
他明白对方的意思。
面上挂着苍白的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仿佛不知该如何自处。
许景同僵硬地走上最近的座位，半节课如坐针毡，虽说连腰也不敢弯一下，却是什么都没听进去。
他心中半是惊喜，半是苦涩。
自从林沧三年前出国，他就再也没有对方的消息了。
林沧一向狠心，他把他得罪了，他就真的生气了。
电话、微信、邮件，每一个能想到的联系方式他都试过，却得不到对方丝毫的回应。
那时许景同才意识到，林沧是真的不要他了。
年少无知，这个词放在他身上实在是精准不过。
他好后悔，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
别说林沧不知道，就算林沧知道他痛苦万分，就算林沧眼见他崩溃破碎，也不会为之动容的。
林沧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本以为他们会就这样结束，结局滑稽，像舞台上一出惹人发笑的失败悲剧。
亦或者多年后，在街角相遇，他还惦念着他，他却只淡然一瞥，不留痕迹。
不想在三年后的课堂上能和他再次重逢。
不想能再遇见他。
……
下课铃一响，讲台上的人便合起学案，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室，课下得十分果断。
许景同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那人已经向外走去，下意识地便抓起书包拔腿去追。
冲出教室时，楼道里还没几个人，望着林沧愈发远去的背影，许景同没忍住，壮着胆子，狼狈地在他身后叫了一声“哥”。
他看到林沧脚步一顿，继而转过身向自己走来。
许景同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紧张。
林沧的速度不快，那步子每迈出一步，都仿佛落在他心头上。
许景同只敢盯着对方的鞋尖，直到他缓步踱至自己身前，看了自己一会儿，轻声一笑，开口道：“你再喊一句，我在这儿动手，不信你试试。”
许景同愣住。
林沧没有再多看他一眼，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只留许景同站在原地，望着林沧远去的背影，似乎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垂下头苦笑。
天知道自己多想冲上前去，拽着他的衣角告饶，告诉他自己有多后悔，有多难过，有多想他。
他知道林沧一向说得出做得到，若他再叫他一声“哥”，他一定会动手。
他不怕被揍，可他实在怕林沧生气，怕林沧再次一言不发就从他的世界消失。
他不敢赌。
此后一整天，许景同都心不在焉，只惦念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哥，再见到时他又应当如何。
就这么浑浑噩噩到傍晚。
当许景同再踏进宿舍的门时，李颂宇看他的目光简直可以用惊悚来形容了。
许景同剪掉了自己大学三年都没舍得动的乱糟糟的中长发，如今顶着一寸头，意外地干爽利落。
身上常穿的皱巴巴的白色衬衫也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样式简单的黑色卫衣。
天知道自大学以来，李颂宇吐槽过许景同那和本人气质极其不搭、极其违和的打扮多少回。
中长发、白衬衫，搁别人身上那叫优雅温和、彬彬有礼，往许景同身上一放却怎么看怎么像流氓头子、斯文败类。
正好宋映也从洗手间出来：“卧槽！许哥您这是想开了？”
李颂宇一向神经兮兮，他嘴里秃噜出来的话，宋映敢于赞同的不多。
唯独涉及到许景同的话题，李颂宇说十句，宋映得小鸡啄米一般点头九次。
比如这人对许景同穿衣打扮、发型风格的精准评价：
“哥儿几个早就说你穿黑色准酷哥一个，就你一天到晚想不开的白衬衫白衬衫白衬衫，三年来看得计院人简直想吐，白废了您这张酷哥脸。”
宋映也上前拍拍许景同的肩：“想开就好，想开就好，明儿出门立马迷死计院男女老少。”
李颂宇在一旁直乐，恨不得掏个手机立马让消息传遍大江南北。
二人都是爱贫的性格，自娱自乐，没指望许景同搭几句话，不想许景同却出声了。
他回道：“确实是想开了，当年就这样。”
林沧就是他的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