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附身
豹纹外套男告诉我,这条街上的老房子,百年前都是军阀的姨太太们的住处,后来国军败逃台湾,那些军阀都顾不上带走她们,更有心狠手辣的甚至直接把不受宠的姨太太们都杀了,而那些苟活下来的姨太太们也都晚景凄凉,郁郁而终。她们对军阀心怀怨恨,困在原地无法脱生,需要有人来替她们超度。
豹纹外套男猛地凑到我跟前,他身上有很浓郁的烟味、酒味、香水味,如同一根行走的气味万花筒,他把声音压得很小声:
“你是不是觉得我喝多了在吓唬你?我真的亲眼见过!就在今年八月,你进来是不是有根电线杆,我当时就在那边抽烟,听有女人在哭,我就转头在看,电线杆后面大概三四米的地方有个女的,不是抖音上那种高叉旗袍摇扇子的美女,穿的是那种袖子宽宽的下摆很长的上衣,下面穿半裙,一直哭,哭得特惨。”
豹纹外套男打了个寒噤,把烟蒂碾灭在烟灰筒里:
“我刚开始没意识到她是鬼,毕竟我自己也爱穿得奇奇怪怪的,就问她怎么了,她口音很重,说她是小军阀的姨太太,这个军阀撤逃时把她杀了,要我为她去官府伸冤!omg,这都21世纪了哎,哪来的官府?”
“然后呢?”
“然后我就跑了,拜托,时代变了,我怎么帮她伸冤嘛!”
既然如此,我也将刚才遇到的情况简单描述给豹纹外套男,听得他眉头紧皱:
“你回应它了?”
“那不算回应吧……”
“你傻啊你,鬼就是想方设法要引起你的注意,它知道你感觉得到它,就会缠上你。”
完了,又要被莫寥嫌弃了,我已经可以想象莫寥看我的眼神里带着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
“如果被缠上了要怎么办?”
“找神婆啊,万一闹出人命就完了!”
我的右肩一沉,一阵热烘烘的气息从我身后拥来,随后顾还整个人都趴到我背上,妈的,好重,我只能用力支撑着顾还,好让他不把我压倒。
顾还的脑袋在我肩膀上拱来拱去,变得非常黏人——顾还喝醉了。豹纹外套男要帮我一起扛顾还,却被顾还防备地挥开,我只好独自扛着顾还,踉踉跄跄地踱出小巷。
我咬牙走了一段路,感觉全身的关节像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发出咯咯吱吱令人牙酸的闷响。
“你怎么喝成这样?”
我见识过顾还的酒量,只能用“变态”来形容,他刚入职时被几个前辈黄白红混着来,灌了可能有四五斤,把所有人都喝趴了他还面不改色地问我要不要去唱k。
“小顾……我、我真的……要被你压死了……”
我竟然连声音都在颤抖,可是真的太他吗重了,重得邪门,我怀疑顾还在整我,刚好这时路过一个分类垃圾箱,我威胁他:
“你再压我,我就把你丢进不可回收垃圾里!”
顾还不吭声,死活要赖着我,我拿他没办法,总不可能真把顾还丢垃圾桶。
我吭哧吭哧累出一脑门的汗,总算把顾还塞进车后座,顾还的手臂还箍在我的腰上,我越推开他,他收得越紧,我快被他勒吐了,只好以这样别扭的姿势卡在车门口,无视过往路人异样的眼光,搜索附近的酒店。我特地挑了间全国连锁的四星级酒店,订了一间双床房。
我又好言好语地哄了顾还一会,他总算松手,倒在车后座上昏睡。
等红绿灯时,顾还忽然回光返照地坐起,眼珠子像两枚漆黑的钉,从车内后视镜里冷冷地钉住我的视线,接着顾还开口喊我名字,林双全。顾还从没叫过我全名,他是真喝醉了,我不想搭理醉鬼,顾还把手从后座伸过来搂住我的脖子,几乎是嘴唇贴着我的耳朵喊我:
“林双全。”
正常情况下人的吐息应该是热气,更何况顾还喝了酒,然而他嘴里喷出来的气息却是冰冷的,像一阵阴风钻进我的耳孔里,我被他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
“呵呵。”
顾还眯起眼睛,掩嘴浅笑,神情姿态完全是个娇羞的端庄少女,我登时感到浑身恶寒,刚要骂顾还,他“咚”地倒回车后座。我叫了顾还几声,他一动不动,也不回应我,再次断片。
在大马路上我也没办法下车查看,直接一路把醉倒的顾还载到酒店里。
车驶入地下车库需要经过一段光线黯淡的下坡,我不经意地斜了眼车内后视镜,里面映出一个身影——不是顾还,而是一个穿着紫色长衣、脸色死白的女人!
“我操!”
我吓得猛踩刹车,与此同时车滑入暗区,轮胎和地面发出刺耳得骇人的摩擦声,我立即用手机自带手电往后照,女人不见了,只有顾还半死不活地横躺在后座,我用手电光去晃他,顾还像只做噩梦的狗,哼哼唧唧地别过脸去。
我摸索了一番,打开头顶的车内照明灯,温馨的暖黄色灯光灌注进狭小的车内空间,车里只有我和顾还。
但我确实看到有个女人出现在车后座,即使我没看清她的脸,她那充满年代感的发型和服装却给我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我心虚地把警察证掏出来打开,将警徽摆在方向盘前当护身符,敢情小明这一车的平安符都保佑了个寂寞,还不如我们人民警察的象征带给我的安全感强。
直到我把车停好,那个女人都没有再出现过,我收起证件,扛着顾还踉踉跄跄地去搭电梯,有一对小情侣正依偎在电梯前你侬我侬,和我这只背着个臭男人的单身狗形成鲜明对比。
电梯到了,情侣先进电梯,我跟在他们后面,电梯门缓缓闭合,正当剩大概一个拳头的缝隙时,电梯毫无征兆地“叮”了一声,两扇门像张打哈欠的大嘴再次开启,门外空无一人,视线尽头是光线不足的过道,两边是停放整齐的车辆。
“没有人吗?”女孩惊恐地问,“那为什么电梯门开了?”
“你别自己吓自己,电梯里人这么多呢。”男孩不以为意地说。
电梯门再次关闭,门后是反光镜,最先映出那对情侣,接着是我的身影,最后是正趴在我背上的……女人!女人没有刘海,额头很高,眉毛细得几乎看不见,眼睛像用筷子在脸上戳了两个洞,眼珠极小,几乎全是眼白,皮肤呈现出死人特有的灰白色,头横枕在我的肩膀上,怨毒地瞪着我。
我大叫一声,条件反射地猛推开顾还,顾还宛若倾塌的山峦向后倒去,我靠!万一顾还砸成傻子我还得负责!我飞扑过去拉顾还,结果重心不稳直接抱着他摔在地上。
电梯门开了,我和顾还像对连体婴在电梯口相拥,女孩缩在男孩怀里,眼神中的惊惧呼之欲出,我问她:
“你看到了吧?”
女孩头摇得都要出幻影了,十分用力地否认,男孩护住女孩,从我身边骂骂咧咧地走过:
“他妈神经病吧,宝贝你别理他,就是个耍酒疯的……”
我先把顾还搬在大厅沙发上,到前台拿了房卡,但我现在不敢跟顾还共处一室,先去吸烟室里抽根烟压压惊,我拿烟的手都在抖,烟灰落叶似的扑簌簌地掉。我决定腆着脸向莫寥求助,掏出手机一看,他在二十分钟前给我发过消息,问我在哪里,我把酒店定位发给莫寥,问他方不方便打电话。
还没等到莫寥回复我,从后方伸出一只手把我的手机给抢了,我迅速把烟头往那只手上按,但对方比我更快,飞速将手缩了回去。
“是我。”
是顾还,可他刚刚还跟条死狗一样瘫在沙发上……我板起脸:
“你什么你,快点把我手机还来。”
“我累了,我想回房间休息。”顾还委屈地望着我。
“你先把我手机还我。”
“你先带我去休息。”
我的电话铃响了,我再次催促顾还:
“手机还我,听话。”
闻言顾还突然面露凶光,尤其是他的恶毒眼神,和电梯里趴在我背上的女人一模一样!顾还老虎钳似的大手猛卡住我的脖子,歇斯底里地吼道:
“你应了我!你要帮我的,林双全,你要帮我!你敢反悔……你敢反悔,我就拉着你一起死,呵呵……”
顾还发出阴恻恻的怪笑声,他这副鬼样子明显是被上身了!
我一脚踢开“顾还”,反骑上他的腰朝他脸来了一拳,“顾还”被我打得脑袋一歪,再次伸手要掐我的脖子,这次我早有预料因此侧身闪过,同时起身抬脚将他的小臂猛踩在地,“顾还”的惨叫声如同掉入沸水中的老鼠,尖锐又凄厉,在我脚下剧烈挣扎。
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天会和鬼干架,我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将不停鬼叫的“顾还”铐在吸烟室的窗户栏杆上,脱了外套坐在沙发上默默抽烟。
“林双全,你背了阴债。”
“顾还”的声音完全变了,是较为尖细的、有些阴森的声线:
“你既然答应了我们,就要帮我们做事,否则你走到哪里都会被‘我们’缠着,你的命……你的命可真差,呵呵……”
我深深吸了口烟,烟沉入肺里,带给我短暂的松弛感,我对“顾还”的话完全不为所动,别说鬼了,许多人对我的评价也是“命不好”,往往爱对他人人生品头论足的人,大多数也都过不好自己的一生。
“要我帮你可以,那你也要帮我。”
“你帮我也是在给你自己积阴德,呵呵……我这是给你机会,如果你不帮我……我可以让他死,正好来替我!”
我掸了掸烟灰,又好气又好笑地问:
“你们鬼都这么不讲道理的吗?”
刚说完吸烟室的门被人火烧火燎地推开了——居然是莫寥!他脑袋上架着一副透明防风镜,墨浓的头发被风吹得蓬乱,露出莹白的额头,脑袋上架着一副透明防风镜,穿了件厚夹克,这副潇洒的模样使他看上去生动了许多,只是他望着我,说话的口气依旧毫无情绪起伏:
“你又在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