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一个补充番外
这黑暗与死寂是如此的熟悉,宗静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由同门弟子的尸体与怨魂点燃的炉鼎,痛意将他的血与骨一点点熬干,也将他的意识燃烧殆尽。
一点雪花飘落了下来,冰冷的,如同年幼时母亲的手指轻点在他的脸上。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世上的呢。
四岁的宗静山躲在母亲的壁橱里,即便已经死死地捂住耳朵,可依旧能够听见外面传来的女人痛苦的声音和男人下流的污言秽语。
“贱女人,居然敢咬老子!”男人愤怒地给了身下的女人两个耳光,咒骂着起身对着床上满身伤痕的女人一阵拳打脚踢。
女人从床上滚落到冰冷的地面,哀嚎着抱着头一个劲地求饶,“大爷,放过奴吧,奴再也不敢了。”
年幼的孩子睁着麻木而空洞的双眼,一遍遍小声地对着自己念叨着什么。
不能出去,娘亲说过的,有人在的时候绝对不能出去。
等到外面的动静消停了,宗静山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出门,女人□□着身体躺在地上哀哀地哭泣着,身上是累累的血痕与淤青,满身的污秽发出让人作呕的腥臭。
宗静山搬来小凳子,站在上面熟练地淘洗着毛巾,凑到母亲的跟前想要替她擦一擦眼泪。原本还在哀声哭泣咒骂着的女人一看到宗静山立刻就一巴掌重重地扇了过去,男孩被打得鼻血直流,脸上也迅速浮现出一个红彤彤的掌印来,眼底的淤青还未消退下去,可他只是胡乱拿衣袖擦了擦涌出的鼻血,还想要上前去为母亲擦脸。
“都是因为你,要不是生了你,我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都是你害了我,你和那个畜生一样都该死,你怎么不去死啊!”
女人名叫霜娘,从小被家人卖进了如意楼,长大后便成了如意楼的花魁,也曾经过着锦衣玉食,万人追捧的生活,多少人为她一掷千金就是想要见她一面,可她偏偏不屑一顾,爱上个空有皮相却人面兽心的穷书生。
那人生的一副温柔俊美的好皮相,家中无父无母,那日进青楼也是被几个同学强拉进来的,霜娘在青楼里见惯了寻欢作乐的猥琐男人,何曾见过这样清朗真正的君子。
陷入爱情中的女人自古以来都少有好下场,更何况是青楼女子。霜娘与他相识半载,听信了他的甜言蜜语,爱得死去活来不顾楼里妈妈和姐妹们的劝阻为自己赎了身,还拿出自己的积攒多年的银子去供他读书,就连成亲的银子也全都是霜娘掏的。
霜娘为了能够从楼里赎身,不惜划破了自己的脸,她满心以为她和男人之间是真心相爱的,可成了亲以后她才发现她爱着的那个男人不过是个虚有其表只知道吃软饭的人渣。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纵使她已经认清了男人的真面目,也再无处可去了,她现在只能将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个薄情的男人身上。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霜娘心里有他,每日缝补做活虽然辛苦,可能得他两句体贴便也觉得值了,哪知等到她从前赎身剩下的银子都花了干净,那个男人再没了好脸色,反而仗着自己的好皮相又开始和其他女子纠缠不清。
霜娘知道自己没了容貌,若是连银子都没了便再也留不住那个男人的心了,她只好厚着脸皮去和从前楼里的姐妹借了两回银子。
从前一起的姐妹依旧云鬓朱钗,锦缎绸衣,出入仆从拥护,霜娘看向铜镜里的自己,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她便憔悴地连如意楼里的丫鬟还不如了。
临走时,霜娘听见从前的妈妈正拿她做例子警告楼里新来的姐妹不要轻易地相信男人。
有了银子,男人便对她又嘘寒问暖了起来,霜娘心中如何不知他为的是什么,可她已经离不开这个男人了。
男人落榜之后就成日在外浪荡着,回来就砸东西,一身酒气叫骂着是因为娶了霜娘这个妓子才会坏了名声被人瞧不起,从前的那些同学也都不再与他来往了。
霜娘只能躲在墙角默默等着丈夫酒醒,男人清醒后便抱着霜娘痛哭忏悔,这样的事情三天两头在这个贫瘠的家中上演。
如今霜娘唯一感到庆幸的就是男人喝醉之后不会打她了。
有一日男人突然从外面买了酒菜回来,变得格外地体贴,霜娘还以为是老天开眼让丈夫转了性子,满心欢喜地准备在吃饭时告诉男人自己已经怀孕了的好消息,可端起酒杯的那一刻,霜娘如坠冰窖。
她自小就在青楼里长大,如何闻不出酒里被下了药。
“夫君,”霜娘眼中含着泪,摸着自己的肚子颤声道,“这些日子我有些不舒服,便去看了大夫。”
“病了?”男人皱着眉有些不耐烦,“该不会你今日来了月信吧。”
“大夫说我怀孕了,夫君,我们有孩子了。”霜娘握住男人的手,盼望着能从他的眼中找出几分情意来。
“什么!”男人突然站起身,连椅子都到在了地上,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怀孕。”
他在这屋子里走了几圈,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霜娘的心上,终于男人似乎是想好了,对着她笑道,“怀孕了是好事啊,更应该庆祝一下了,霜娘,我们今日好好喝一杯。”
男人脸上挂着虚伪的笑,霜娘抖着身子朝后退去,如今这个举着酒杯朝她靠近的男人在她眼中与恶鬼无异。
“夫君,霜娘自幼长在青楼里,怎么会闻不出这酒里被下了迷药,你这是要做什么!”
男人一听霜娘已经识破了他的意图,索性也不装了。
“若是你识相就给我乖乖喝了这酒,赌场王二早就看上你了,他答应只要和你睡一晚就给我五两银子,反正你从前就是干这行的,只当恩客再多一个就是。”
霜娘心如死灰,举着手中的烛台想要与男人拼命,“纵使你对我无情,可我腹中已有了你的孩子,你这样做不怕遭天谴吗!”
霜娘一个弱女子哪里是男人的对手,被他掐住脖子灌下了酒。
“像你这等青楼娼妓谁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总回如意楼去,想必是又回去做老本行了,既然如此在哪里不是做,又何必装的这副三贞九烈的模样。”
霜娘的意识渐渐模糊,可还是死死地捂着肚子,模糊间她听见自己的丈夫在和人讨价还价。
一滴泪缓缓流了下来。
有了一次便有第二次,男人为了方便霜娘接客要她打了腹中的孩子,可谁曾想胎儿竟是扎根在了霜娘腹中一样,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流不掉,霜娘只能被逼着继续接客,因为怀着孕她受到的折磨与辱骂都更加不堪,孩子还未出生就跟着母亲见遍了世间的污秽。
因为怀孕,霜娘想要逃跑始终受拖累,日子一久,霜娘比谁都想要杀了这孩子,这已不再是她和深爱的男人的结晶,而是她身陷地狱的根源,是那恶鬼的血脉,这让霜娘如何能对这孩子生出一丝母爱来。
一出生,宗静山就被母亲扎瞎了一只眼睛,更不必说他曾无数次险些被她掐死在襁褓之中。
周围的街坊都知晓他是暗娼的孩子,欺负辱骂都是家常便事,可每每在外头受了欺负,回到家里还要被母亲痛斥殴打,受了无数的苦,宗静山还是艰难地活下来了。
他知道是自己害了母亲,也因此无论霜娘对他如何打骂,宗静山都永远是笑着接受。
霜娘如何不知晓孩子是无辜的,可每当看到他那张和他父亲相似的脸旁,心中便只余下恨意。
小小的宗静山,脸上的青紫肿伤从未消退过。
长长的指甲毫不留情地掐在孩子柔嫩的胳膊上,那里是层层叠叠好了又添的伤口,小小的孩子只是咬着嘴唇强忍着眼泪,连声痛呼都没有。等到女子怒气发泄地差不多了,便又继续替母亲擦拭脸上的伤痕。
“娘亲,我给你吹一吹吧,吹一吹就不那么痛了。”霜娘捂着脸,眼泪无声地没入发间,她无法再去看那张纯净无暇的笑脸,那只会让她想起自己是多么地肮脏。
这两年霜娘的身体已经衰弱不堪了,容貌也远不如前,男人能赚到的银子开始无法维持他的花销,刚刚因为她咬了客人让他陪了不少钱,男人怒气冲冲地过来就要教训霜娘,他一脚踹开了门,瞧见霜娘憔悴枯瘦的模样,满心的厌恶,可也第一次正眼打量起霜娘身边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杂种来。
看着孩子那张纯真的笑颜逐渐失去了颜色,霜娘这才惊醒一般松开了自己的双手,那个弱小的生命差一点又要夭折在母亲的手中了。
即使才从死亡的边缘挣扎过,宗静山能想到的也只是这是母亲第一次拥抱他,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也想要学着母亲的样子给她一个拥抱,霜娘却忽然停止了哭泣,她冷漠地推开了宗静山,在这之后没有再对他说过一句话,甚至不再看他一眼,直到临死之前。
霜娘用磨尖的烛台捅进了那个男人的喉咙,一下又一下,宗静山依旧安静地待在那个壁橱中,等待着外面的动静消失,等待着他的母亲杀死父亲。
“你骨子流着他的血,你和他一样,全都该死。”霜娘身上溅满了血,肚子上也破开两个血洞,她死死地看着想要为她擦掉眼泪的宗静山,手中的烛台缓缓掉落,她第一次对着这孩子笑了起来。
“娘想洗个澡,你出去玩一会儿好吗。”霜娘满是眷恋地看着男孩的脸,站着血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脸上,“娘不喊你回家,你就不许回家,知不知道。”
“嗯!”男孩开心地重重地点了点头,娘亲对他笑了,他要听娘亲的话。
看着年幼的自己毫无知觉地走出了家门,“娘——”宗静山跪在地上痛苦地哀求着,他多么想要叫住那个无知的孩子不要离开母亲,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身影迅速远离,看着那个满脸喜悦的孩子身后传来的冲天火光。
那里传来女人痛快至极的笑声,她开始欢快地起舞,脚上的铁链哗哗作响,像是在为她奏乐,周围的人纷纷赶出来救火,唯独年幼的宗静山迈着欢快的步伐向着前方跑去,任由一切都被火焰吞噬。
“娘,别丢下我,娘,都是我的错,求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