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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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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着这连绵的大雪,江河只能每日与宗静山围在红泥小炉前饮茶静坐,到了晚上饮着新酿的酒,听他讲述曾经见过的奇景与趣闻,那些不敢回望的过往,都随着这场雪的落下一同被埋葬。

    看着窗外那片静止的世界,江河趁着月色从观前的大树下挖出一坛子果酒来,这酒不知在树底藏了多少年,拍开泥封时一阵清冽的酒香气扑鼻而来,酒液呈现淡淡的绿色颜色,在月光下好似碧玉。

    “好香的酒。”宗静山赞叹道。

    “见者有份。”江河找出两个杯子邀请宗静山同饮,他们适才泡完温泉,整个人热意蒸腾,此刻喝些清爽的果酒大约能得一夜好眠。

    两人对坐在窗边小几上,也不点灯,就着淡色的月光安静地喝着酒,这酒酸甜可口余香饶舌,可度数却是不低,蛮牛儿好奇尝了几口就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从捡到蛮牛儿起,每一年我都会酿一坛酒,这一坛,”江河闭上双眼感受着舌尖的酒香,“是十五年前埋下的。”

    宗静山自出生以来饮酒的次数屈指可数,自然谈不上什么酒量,又何况是十五年的陈酿,他只尝了一口就觉得面上似乎有火在烧。

    “很好喝,这是青杏酿的吗?”

    “是啊,蛮牛儿爱食青杏,每当杏树挂果我就会带着它去树下饱餐一顿,余下的青杏索性拿回来酿酒。”江河温柔地抚摸着蛮牛儿酣睡的脑袋,皮毛上那些斑驳的白发被月光淡化,几不可见。

    “喜欢的话,等你下山时带一些留作纪念吧。”江河轻笑道,“等这场雪融化你就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了。”

    这场雪下的颇为奇怪,总是刚以为要停下就又开始飘落雪花,断断续续,像极了犹豫不决的人心。

    宗静山捏紧了手中的酒杯“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可我不但不思报答,还连累姑娘每日在山中辛苦奔波劳累,若不能报答姑娘的恩情,无论走到哪里都难以心安。”

    “除却重伤难行的时日,不都是你在照顾我和蛮牛儿,每日做饭拾柴,铺草补屋,说起来,我比从前懒散了太多,你离开这里我怕是要不习惯了。”

    这倒不是假话,宗静山对她的照顾可以说得上是无微不至,他虽目不能视可灵识尚在,在这山中可称得上是如履平地,甚至在他伤愈后隔三差五就要去悬崖上找寻蜂巢,当日病中随口一句玩笑话却被他记在了心里。

    “那些小事,如何能与救命之恩相提并论。”酒杯中泛起一丝涟漪,倒映出他苦涩的神情。

    “你可知道为何每年我都要酿这青杏酒。”江河看着屋外的雪景,忽然问道。

    宗静山轻轻摇了摇头。

    “春山下的青杏每一年都会结果,蛮牛儿在时如此,不在亦是如此。”她慢慢地饮下一杯酒。

    蛮牛儿只是寻常黄牛,寿数不过二三十载,即使它不在了,饮下这青杏酒时,她总能想起那些关于它的回忆。

    “救命之恩,君一载的相伴足以两清。”

    “可对我而言,那实在太轻了些。”师父救他一命他便以一命相报,付尽自己的所有也要报答那份恩情,江河在他一无所有时救了他,他却无以为报。

    “我听闻修仙界中又许多神奇之地,生得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青之草,还有那碧海潮生,高山雪原,大荒之域,修仙之途机缘莫测,一定会有能让你双眼复明的灵药,这世间奇景万千,君不想去亲眼看一看吗。”

    修仙之人就是与天争得一线生机,宗静山本就得天道庇佑,生得天生琉璃目,若能重回修仙界,他未必不能再登仙途。即便无法修行,可至少回到修仙界能有一份双眼复明的可能。要是他留在山中,就等同于向命运低头甘心做一个凡人。

    只为一份凡人相救的恩情就放弃自己的仙途,孰轻孰重,宗静山该分得清。

    宗静山喝了一杯又一杯,面上早已是酡红一片,他迷离地看着江河的方向,明明他的双眼只是玉石,江河却仍感觉有一道视线萦绕在自己的身上。

    “可我只想听一听那山雨”宗静山说着就倒在了桌上,江河有些惊讶地去查看他的情况,原来是醉了。

    不过既然想要说的话已经传达给了他,想必这场雪应该很快就能停下了。

    又是浮生一日,江河醒来后没有见到熟悉身影,往日她起床时总能见到宗静山已经倒好茶水在炉边等这她,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不仅能扫完观前的积雪还总能让她喝到温度正好的茶水。

    或许昨日醉了酒,江河没有太在意。她扫完了观前空地上的积雪想等宗静山醒来后与他下完昨日的棋局,可许久都不见宗静山的身影,这让江河觉出些不正常来。

    “静山,你在屋里吗?”

    江河在房门外敲了许久也未见回音,可今晨扫雪时也没有看见有人外出的痕迹,不在房间里又会在哪里呢。

    “我进来了。”顾不得失礼江河推开了宗静山的房门。

    屋内十分素净整洁,自从宗静山伤愈之后她就没有再进过这间屋子。靠近窗前的案几上放着有一把断剑,看得出主人极为爱护,常常擦拭。除此之外这屋内的东西少得可怜,唯一的装饰物是一个竹筒制成的花瓶,却不知为何仅仅盛着几根枯枝,在这空旷的房间之中更显寂寥。

    江河一进屋就看见了面色枯白的宗静山,此刻榻上之人双目紧闭,呼吸之间似有阻滞,额上也全是冷汗,口中不知呢喃着什么。

    “静山,醒一醒。”江河摸了摸他的后颈,那里一片潮湿,宗静山发烧了。蛮牛儿好奇地探进脑袋,不知两人在做些什么。

    “江姑娘。”宗静山艰难地睁开眼,明明该是一片黑暗,可模糊间却出现一个女子的身影,没等他弄清这是怎么回事,他又被无尽的疲惫拉入了黑暗。

    江河喂他喝了些水,找来屋外的积雪为他降温,折腾半日总算有了些退烧的迹象,可是体温降下来之后又朝着另一个极端走去,几个时辰之内他的身体便寒凉如冰。

    这已经不再是单纯的风寒了,而是心神损耗过度所导致的琉璃目反噬。

    观内寒冷,即使江河已经将所有的棉被都盖在了宗静山的身上,他依旧气若游丝口中不断地喊着冷。

    “冷,好冷。”

    江河没了办法,最后让蛮牛儿背着宗静山向着山上的温泉洞穴走去。洞内热雾蒸腾比起道观要暖和不少,或许待在哪里会能暖和一些。

    虽是严寒冬日,洞穴周围却没有一丝积雪反而温暖如春,若不是湿气太重不能常住,倒也算是个过冬的好去处。

    宗静山本就只穿着雪白的寝衣,江河将他从被子里剥出就放在了池子里,宗静山沉没在池底时,江河就坐在池壁上静静地看着,她不明白宗静山为何会忧思至于此,明明只要让这冬雪消融便可离开这里,可却任由这风雪却愈演愈烈,最后甚至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洞口的顶端是厚积的云层,雪幕之下一丝天光也不得窥见,宗静山静静地躺在池底,若非胸口一点微弱的起伏,就要让人以为那只是一座玉石雕刻的人像。

    江河垂眸看了许久仍未思索出答案来,“明明这样怕冷,为何还要下这场雪呢。”

    立在群山之巅,入目四野皆是苍白一色,江河微微叹息,下一次再见到雪不知会是何时了。

    蓦地一道剑光划破天际,那快要触及山顶的积云之后血月一闪而逝,再之后是澄碧的天空,久违的阳光落在连绵月弥的雪上,美不胜收。

    天光重现,江河闭目静静地感受了片刻和煦的阳光,可下一刻积雪又重新将天幕笼罩,不得已,江河来到宗静山沉睡的池边,池水温和地将宗静山包裹着浮现出水面。

    宗静山倚靠在池壁上,没有神智,那绝美的脸上忽然流出两道血泪来,落在水中将池水洇起一片赤色。

    江河轻轻抹去他眼角的赤红,“宗静山,雪该停了。”

    宗静山半垂着眼,犹如一个精致的人偶任由江河掌控着,可雪依旧在落着,甚至有愈演愈烈地趋势。

    “宗静山,”江河俯下身,手指轻轻地挑起了他的下巴,淡漠的双眼一丝情感也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这场雪停下。”

    一再地使用摄魂虽然会对被施术者的魂魄造成极大的伤害,可眼下再不让这场雪结束,宗静山就要元神枯竭而亡了。

    “雪化了,要离开这里。”宗静山机械地回答着,江河对这样似是而非的答案并不满意。既然知晓雪化之后就能离开又为何落雪不停,纷纭境受宗静山心境化形,只要他心念所动,这场雪随时可以停止。

    不得已,江河再次逼问,“要怎么做雪才会停下。”

    “阿江。”宗静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唤起了她的名字,短短的两个字,似有无尽的叹息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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