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五个故事（改）
枪声响起的那一瞬间, 安洁莉娜兴奋地睁大了眼睛：她要看着这个贫民窟出身的私生女死在她的手下。
她早就想目睹这一刻了。
这个杂种，竟然敢说她的爱“廉价”？
这句话就像一根刺扎入了她的心底。
廉价？
安洁莉娜几乎要笑出声，她和德里希都不属于他们自己, 他们都属于家族。
在家族的势力纷争下, 再浓的爱都微不足道。
私奔的代价, 叛徒的代价，爱上仇敌的代价——都不是一个没有家族的私生女能够明白理解的。
她不配。
她甚至都无法触及她的位置, 她不理解她的苦衷, 所以她才会把爱说得如此轻而易举。
她目光贪婪地看向德里希, 他多好啊，他该一辈子爱着她才对。
他根本不知道，她为了保住他的这条命，她为他付出了多少。
她甚至要被迫让出家族继承人的位置给一个废物弟弟。
这才保全了他, 让他在一众仇恨福克斯家族的坎贝尔中活着走出去。
——亲爱的德里希，你怎么能不明白你？
安洁莉娜从未感到心脏如此疼痛过, 她爱的人，根本不理解她为他付出了多少。
他甚至选择爱上了另一个肮脏卑微的蠢货，除了美貌一无是处。
安洁莉娜想，这不仅仅是一场关于生与死的赌局，这还是一场关于爱与欲的赌局。
如果我死, 亲爱的德里希, 我就让你走。
如果她死, 亲爱的德里希, 这一次, 我不会再放手。
安洁莉娜轻轻地点着胞弟发颤的眼皮：“如果你的命能换来父亲对德里希的容忍，弟弟，你就有了你人生中唯一的价值。”
她打算用弗朗西斯当自己的人质。
听到这话的弗朗西斯害怕得鼻涕泡都哭出来了。
废物。
枪声响起的那一刻, 匆匆赶来的福克斯夫人刚刚下车。
她愣了愣，看着天边惊起的一行鸽子。
巴德利亚赌场的规矩一般是剁手，很少会有人直接开枪。
那么……
这枪声是……
她缓缓地瘫软了下来，脸色惨白。
布兰登慌忙扶住了她的肩膀：“夫人？”
枪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德里希闭上了眼睛。
他感到绝望与孤单卷土从来，最后像尘埃一样在他的肩头落定。
他将再一次被困于泥沼，而这次，他不确定还会有谁再愿意来救他。
直到——
他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别害怕，请睁开眼睛。”
罗莎琳德干脆利落地朝天开了一枪——这就是她给伊万的暗示。
趁着赌场的人们还没反应过来，更剧烈的响声传来。
沉闷、剧烈、震耳欲聋。
不知道是谁尖叫了一声：“是爆炸——”
很快，赌场的另一头有灼热的火焰滚滚而来，爆破的气浪掀飞了桌椅板凳，随风而动的扑克牌像一群受惊的蝴蝶漫天飞舞。
罗莎琳德拽住他手上的芯片戒指，用力地捋下，扔进了火焰之中。
随后，她拽住从屋顶扔下来的绳子。丽莎和杰罗德也飞快地用藏在袖子里的小刀割断了捆绑自己的绳索，他们从前当雇佣兵时养成的默契。
德里希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视野里的整个世界都在摇晃，他看到罗莎琳德的嘴角的弧度也在渐渐扩大。
“你还好吧？”她低头看向他。
德里希像是反应不过来似的：“你……”
“我早就跟你说过伊万是个天才。他不仅能拼装汽车和电脑，还能装炸弹。”罗莎琳德咳嗽了一声，“不过，我一开始没打算让你知道这个。”
他太干净了。
不太适合知道这些。
不过等德里希坦然地说起自己的过去的时候，罗莎琳德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冲动：她不仅想冲过去抱住他，还想把过去那个不堪的自己展露在他面前。
原来，他们是一样的啊。
是同样的、两个破损但能装水的罐子啊。
太好了。
太好了啊。
罗莎琳德满心愉悦地想着，对未来的规划也就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你跟我走吧，我把母亲接回来了，道格拉斯家族出大钱治好了她的病——哼，他们欠了她这么多，这也是应该的。以后，我会努力赚钱养你的，老哈利也老了，他的教书位置也需要人，你那么聪明，我一直都在想……”
“那么，那个戒指……”他试图往下看，只看到一片燃烧剧烈的火焰。
听到他提起，原本一脸轻松的罗莎琳德听到他的发言，突然开始结巴了起来：“啊，我不知道，这是我的擅作主张……我只是一直在想，你被家族困了那么久，也许会想去外面走走。”
她是这么想的。
福克斯夫人把他当做天才，当做家族继承人，当做能够赚钱的工具，但就是没把他当做儿子。
从他不顾一切地跟着她跑到贫民窟去就能看出来。
于是罗莎琳德心怀侥幸地想：他看起来挺能适应贫民窟的生活，也许他能和她就这么一辈子待在贫民窟呢？
但现在看来，她好像还是过于冲动了：“呃，那个，我看到福克斯夫人的车了，其实你也可以……”
她的话没能说完，德里希突然把脸埋进了她的肩窝。
“我不回去了。”
他闷声闷气，罗莎琳德没有听清：“什么？”
德里希用力地抱紧了她，他郑重地重复道：“我不回去了。”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罗莎琳德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我觉得你开心就好……等等，什么？是真的吗？太好了！”
她大笑了起来。
“真是太好了！”
正努力帮他们拉绳子的伊万简直没眼看：“能不能先上来，剩下的以后再说？”
“不能！”罗莎琳德超大声地回了一句，随后她低下头，亲吻了德里希。
“啧。”伊万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转头跟大伙打商量，“咱们能重新把她扔下去吗？”
透明的防弹罩有一定的防火防爆功能。
安洁莉娜呆在里面，勉强逃过了一劫。
她暴怒道：“那个该死的贱民！”
她愤怒地抬头，刚好看到赌场的天花板被挖了一个大洞，那个私生女正抱着她的德里希，顺着绳子逃往外面。
那一小片的视野里，天空一碧如洗。
安洁莉娜见到这一幕，不由地勃然大怒。
“你们竟敢骗我！你竟敢带走他！”
她怎么敢？！
在她的面前带走她的挚爱，再一次？！
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下意识地掏出别在腰间的另一把枪，却被人拦住了，她愤怒地回过头，却发现原本躺在床上养病的父亲不知何时起了床。
他披着长风衣，目光严厉，手摁在她的枪把上。
安洁莉娜怒极反笑：“父亲，您现在病得这么重，还想拦住我吗？”
她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个机会，父亲病重，亲戚一片乌合之众，唯一管事的又是个废物弟弟。
“父亲，您休想！”她厉声道。
然而，父亲只是咳嗽了几声，他正视着她：“亲爱的，我从没想过要拦着你。”
“您在胡说什么？从前逼着我在家族和他之间二选一的难道不是您吗？您还逼着我折断了他的腿——”
要知道，锤子虽然砸在他的身上，她却比他更痛。
“你可以选择私奔。”父亲打断了她，“亲爱的，你明明有选择。”
安洁莉娜冷笑了一声：“您想让我背负背叛家族的下场吗？”
她会死得很惨。
到头来，两头空。
“你会不知道背叛家族的下场是什么吗？”父亲反问她，“很多年前，坎贝尔家的某一任家主爱上了福克斯家的小姐，他们双双背叛了自己的家族私奔，而那个时候——两大家族都没有追杀他。”
安洁莉娜闻言，愣住了。
“他有骨气，她也有，他们叛出了家族，去到了贫民窟，几十年如一日地受苦，从未想过要回头。亲爱的，你真的爱他吗？”父亲叹息着，“你根本不爱他。”
她有野心有欲望，她是最适合的家族继承人。
而不是一个好情人，好妻子，好伴侣。
“从一开始，你就输了。”父亲叹息。
她输得彻头彻尾。
“您在骗我，是不是？”安洁莉娜怔了半晌，忽而失笑，“您一定是在骗我……”
她想，父亲一定是在骗她。
不是早就说过，背叛家族的人都难逃报复的代价吗？
只是她从没细想过，这代价是什么，也从没勇气面对过这代价会是什么。
一旁哭得狼狈的弗朗西斯突然怯怯地插话：“姐姐，这是真的，他叫哈利，他今年九十多岁了……”
他的妻子早在六十年前就死于难产，可他守着妻子的墓碑在贫民窟过了一辈子，这期间从没想过要回家族一趟。
他说：“她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他们永不分离。
“住口！住口！”安洁莉娜怔了半晌，用力地把手里的枪砸了出去。她发疯了似的咒骂着弗朗西斯，“你这个废物，你给我住口！”
弗朗西斯哭得更凶了。
坎贝尔先生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们在傍晚时分抵达了贫民窟，这个点老哈利还在教书，是晚自习。
他扔粉笔头扔得很凶，底下的一群熊孩子被扔得鬼哭狼嚎。
“老哈利年纪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不退休……”
“救命救命，我再也不想上课了呜呜……”
“妈啊，我要妈妈，呜呜呜……”
然后教室大门被咣的一声用力推开。
熊孩子们受了惊似的纷纷抬头，看到有一帮子人逆光站在门口，领头的那个漂亮女人笑盈盈地说：“老师，该下课了吧？”
熊孩子们纷纷如蒙大赦地看着她，一个个激动得眼泪汪汪。
恩人！她一定是救命恩人！
老哈利漫不经心地拍着手上的粉笔灰：“谁来替我的课呢？”
罗莎琳德侧首看了一眼德里希，德里希突然涨红了脸：“我恐怕不行，我的腿……”
跟在他身后的伊万突然递过来一副支撑用的活动钢支架：“试试。”
这幅钢支架明显比福克斯家族高价请医疗公司工厂定制的还要精妙，还要灵活，甚至手感也更好，更轻便。
德里希一愣。
伊万闷声道：“我欠罗莎琳德的赌资。”说完还用力地拍了拍那副钢支架：“绝对不输工厂货。”
他更迷惑了：“他不是答应了只有一件事……”
罗莎琳德就笑了：“他可是有两颗肾啊。”
伊万白了她一眼。
“怎么样，福克斯老师？”罗莎琳德笑意盈盈，仿佛是在邀请。
讲台下的熊孩子们一片哀嚎。
德里希柔声回答：“不胜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