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列1-10
今天安瑾棠不在。郁姒给她放了个小假,让女孩儿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说自己晚上也要去和某个小姐姐吃饭。
郁姒当然没告诉她那个人就是向绯——她不想节外生枝。
安瑾棠听她说这话的时候,调侃地拍了拍她肩头,“抓住机会啊,鱼鱼。我现在受够了男人,对感情生活失去指望,就希望你能收获幸福了。”
安瑾棠的话当然是善意的。但郁姒打开房间门把向绯迎进来的时候,这句话便在她脑袋里反反复复地回响。
“请进,”她打开指纹木门,对门外静立的女人礼貌道。
向绯穿米白长裙、配一件深青薄外套。她抬手的时候藕白的小臂和纤细手腕露出来,戴一只小巧的cartier女士腕表和一串黑檀木佛珠。
穿在别人身上也许有点儿显老的搭配,她上身却娴静雍容与秀美并存,让郁姒想起清晨庭院里一片儿绽放、还挂着露水的绣球花。
她定了定神,先解释,“我们才刚刚搬到这边,地方还没整理好,会有些灰尘之类的,你别介意。”
“我当然不介意,”向绯挑起眉,“你真让我上来等你了,我还有点惊讶呢。”
郁姒:“……”
“难道我该让你在下面等吗?”
然后让向绯生气、她要做的事情彻底变成毫无可能?
“你实在不让我上来的话,我也只好在下面等了,”向绯说,“我以为你讨厌我。”
“我……”
郁姒说到一半,连忙把话咽回肚子里。
向绯认真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老半晌之后她步履轻盈地走进房间里,环顾一圈稍显杂乱的客厅,“没关系。”
“讨厌我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我也不在意。”
“我没有,”郁姒摆摆手,“我是说我以为你在下面等会生气。”
“噢,那当然不会,我这个人还是相当尊重个人隐私的,”向绯说,“可我已经上来了,就不会再下去了。”
那也不是让你再下去等我……
郁姒咬牙,耐着性子解释道:“你在那边沙发上坐坐可以吗?我尽量快点结束。”
“没关系,你忙你的,”向绯说,“我和主厨说过我们会迟到了,你可以尽情浪费时间。”
“主厨?”
“嗯。”
……向绯这是想要带她去什么地方吃啊。
按往常,郁姒听到那句“浪费时间”,保证是要再生一次气的。但她好像奇妙地适应了向绯这种不同寻常的脑回路和独特的刻薄语气,甚至还觉得有点儿可爱。
对,一板一眼的,有点儿憨、有点儿可爱。
她一定是疯了。郁姒转过身,揉了揉自己眉心。
“你这里装wifi了么?告诉我一下密码。你有直播、我也有工作要做,我们互不打扰。”向绯又叫她。
郁姒说有的,帮她连了网。
然后向大小姐当真就掀开她沙发的防尘罩坐下、自顾自地插上耳机开始用自己的电脑了。
郁姒:……
郁姒心说好吧那我真就不管你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总归我不能和你沟通我们不然就楚河汉界尽量少说话世界还能和平一点。
然后她开口笑着问:“那我走咯?”
向绯抬起手,做了个往外挥挥的动作,看都没看她一眼。
郁姒闭上眼睛深呼吸,逼着自己转身迈腿。
郁姒直播的声音传出来的时候,向绯拔了耳机,阖上电脑站起来。
她长长呼了口气,抬手,慢条斯理地拍掉手上身后和背上沾着的、并不存在的灰。
这地方着实不是个好办公地点。就是普通的老实居民楼,有颜色斑驳、贴着小广告的白墙和年久失修的、生锈的楼梯扶手。狭窄电梯里led广告屏幕扰人不休,一直到18层出来,向绯都觉得她在狭小的铁匣子里憋得喘不过气。
房间里还好一些。右边客厅角落里堆着一批打包用的空箱子,看是刚搬过来的,空间明净、装饰简简单单也大气,南北朝向,通透且采光足;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来,在地板上泼出一片鱼鳞似的漂亮光斑。
这个出租屋在高层、又离学校很近。从窗户能看到她们大学的操场和种满行道紫荆花的主干道。
向绯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房间里。
在榠城,春末夏初的风总是冷热不定,调皮又肆意。
向绯转了转目光,往郁姒在的内室望过去。
她并看不到,只听得见年轻女人充满活力的、娇俏的声音。
“然后上次有人要我推荐这一季的春夏新色号?我也给你们都试过了,这几个不挑皮,简直是神仙颜色……特别是这个,我现在试给你们看……”
“……啊,不要担心,会做成视频上传的,链接和色号到时候也会有,今天没拍到的不着急。”
但是让她在这里工作,竟然也不抱怨。
埋汰了。向绯想。
内室的门关着,向绯便也没有往里头窥探。她去洗手间洗了手,沾了满手蜜瓜味的泡沫,然后冲洗了擦干净,出来,重新审视乱糟糟的、堆放杂物的架子和角落。
茶几上是重灾区。各种打印和手写的纸张本册散落在各处,向绯不想再去坐沙发,只矮下身,认真地逐一审视这些文件。
成本核算和物流信息,新视频的规划和点子,都潦草又散乱地写在纸上;打印纸、作业纸,甚至还有餐巾纸,大部分都是郁姒跋扈飞扬的行楷字,足以看出这些纸主人的性格。
“啊呀,你们不能这样坑我!小博主多可怜呀……”向绯听见郁姒说。
郁姒笑得很开心。
向绯愣了两秒。接着她盯着那些稿纸,用左手捂住眼睛,也无声笑起来。
直播结束,郁姒和向绯一起下到停车场,终于知道向绯为什么说她的车显眼了。
这人的车是一辆亮银色aventador。
有棱有角的前盖和极具侵略性的锋利车身线条无一不在诠释lamborghini家族的设计基因——也在诠释向绯这人骚包而不自知的本质。
开这种车上路,就是只开屏炫耀的孔雀。郁姒心里啧声。
向绯先上车,比了比她身侧的座位,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车门是倾斜向上九十度打开的。座椅有些硬,但很好地包覆着背部和人体曲线。座椅坐垫都干净如新,郁姒拿着包,有种无处安放的惶恐感。
向绯笑了声,“你随意。”
郁姒不着痕迹地白她一眼。
“这是新车,郁姒,”向绯说,“第一个坐上它的是你,它该开心。”
她替郁姒把包随意地放到地垫上,“那儿去找一位更迷人的小姐?”
郁姒:……
“小太阳,她是在坦诚地夸我吗?”
小太阳呃了声,“我们耳朵都没坏,算……是吧。”
郁姒小心地咽口口水,“我突然又有点惶恐。她对我太感兴趣了。至于吗?你确定她没什么伺机下手□□小黑屋囚禁之类的兴趣?”
系统无奈道:“醒醒,宿主,你不要迫害妄想症了,你们就是去吃个饭。”
“人家最近都对你挺好的,你忘了?”
也是。郁姒想。
她说:“对了,刚才没说,谢谢你答应我和我出来。”
向绯转头看她,好像在诧异她真的会道谢。
最后她说:“没事,正好我有空,闲着也是闲着。”
“平常很忙?”
“嗯……没有上课的话就是开会,不然就要做筑梦的事情,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郁姒“噢”了声,“那我运气真好,今天你有空。”
向绯摇摇头,哑然失笑,“我把晚上的会提到下午和早上去开了。你不和我本人约我的时间的话……”
“提前两个月吧,差不多。”
扫兴。
郁姒哦声,兴意阑珊地闭了嘴。
向绯见她安静下来,也不和她一问一答了。
今天路上不很堵,没有半个小时,两个人到达了目的地。
向绯带她去了一家日料。临到店门口,停车小哥来帮她们停车,郁姒才认出来这是极有名的一家怀石料理。
正正经经的米其林三星。人均三千不算服务费,就这样队都能排到三个月外。
郁姒……郁姒虽然是过来做任务的,也有一点儿小钱,到底也没放肆到一顿饭花个三四千的地步。
何况就算她想花,这个店的位置也极其难定。一周就开一个小时预定时间,往往迟了几分钟,位置就已经都没了。
向绯刚刚说联系主厨,看是和这家店的主厨认识,不然不可能会订到位置。
“待遇真高,”她和小太阳嘟囔,“她每次请客都这样?我长见识了。下个世界你让我做个土豪吧,就算不记得,我也想体验一把挥金如土的感觉。”
“我记得你之前发过朋友圈……”向绯把车钥匙递给停车小哥,走过来,“我刚好认识这家店的主厨。”
郁姒挑眉,惊讶道:“我没屏蔽你吗?”
向绯:……
向绯睨了她一眼,“那你不吃我们走也可以。”
郁姒下意识猫猫摇头,“当然要吃!”
向绯志得意满地笑起来。
她穿的鞋有跟的时候,便会比郁姒高一些。女人的手臂擦过她肩,将自己的手极为自然地挽上郁姒小臂。
郁姒全身一僵。
“走吧,”向绯说,“我觉得你会爱吃的。”
她好笑地在郁姒僵硬的小臂上揉了揉,偎得离她更近了,“昂首挺胸,别怕。是第一次吃,也要走出每顿都吃的气势来。”
这么凑近了,郁姒闻得到她身上馥郁的香味。
本该是中性的木质香,在她身上却很有女人味、甚至带了些脂粉的沉闷香气。粉红胡椒盈着香根草,像只狡黠又高贵的狐狸。
她耐着性子,隐忍地说:“不是因为我没吃过……”
是因为你在碰我啊!放开!
“你没吃过啊?”向绯断章取义。她的手掌从郁姒小臂滑下去,揉揉她掌心,握住了她右手。
一点点、慢慢地把五指揉进郁姒指缝,亲密地、牢牢地十指相扣。
郁姒在让人汗毛倒竖的酸软酥麻里听见女人轻笑着说:“那你点菜吧,我听你的。”
“我请你,当然要让你开心才好。”
郁姒挣不开向绯的手。
郁姒不想挣开向绯的手。
向绯低低笑了声,“走啦,你要带着我在门口站到什么时候?”
她们这才迈步往前走。
有人说怀石吃的是氛围、环境和意趣。郁姒身在店里,才真真正正地体会到此言不虚。侘寂风格的店内装饰简单而有设计感,木质桌椅和草席都带着做旧的粗糙纹理,芦苇枝随意地插在石质罐子里,配一盏昏黄的旧灯。一眼望去是让人舒服的米色和棕色,质朴中充满了山林野趣的禅意和烟火气。
包厢另一侧,落地玻璃窗外是郁郁葱葱的日式庭院中庭,浓绿又中和了素色,都恰到好处。
的确适合饮茶会友。
怀石料理有其特定的上菜顺序。
先附,然后是八寸、御碗、向付、到烧物、扬物、煮物等等,再到最后的水物。
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从前菜、生鱼片、到炙烤类、炖煮类的主食餐点、再到甜品。一层层增加味觉的繁复感,配上精致的摆盘布景,来呈现厨师对自然万物的感受和对食客的款待。
向绯说让她点菜着实是在开玩笑,因为怀石料理大多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郁姒能点的只有酒和饮料、再加几道额外小食。
先喝餐前酒,拆筷。
环境安静,向绯也沉默,郁姒抿抿唇,先开了口,“我……”
侍应从拐角走进来,躬身行礼,给两个人上了前菜。
“不急,”于是向绯说,“先吃饭,我们可以慢慢聊。”
好吃当然是好吃的——那么贵的东西不可能是不好吃的。生鲜从产地及时空运,摆盘都风雅且精致,新鲜海胆和三文鱼刺身用紫苏包着横卧在卵石上,牡丹虾晶莹的虾肉从虾头扯开,垫了小团的白萝卜丝和竹叶,另一侧架了枝叶和碎花,在瓷质盘子上仿若园林造景,甚至让人不忍心下口。
郁姒碾一点儿鲜山葵在刺身上,才用筷尖夹着它去蘸酱油。
向绯慢声道:“其实你不约我,我也是想找你聊聊的。”
郁姒停下嘴里咀嚼的动作,抬头看她。
“——但是既然你约我了,你不妨先说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郁姒说:“瞧你说的,我就不能只是想找你吃饭吗?”
室内的空气像是一瞬间滞住了——向绯缓慢地眨了眨眼,“哦,是吗?”
她淡然地坐在那,身周的空气却手足无措地逃窜,全涌到郁姒这里来。
郁姒没漏掉她闪躲的眼神和突然间去揉耳垂的手。
“对呀,”她说,“我也说了我不讨厌你。我挺喜欢和你一起吃饭的。”
向绯整个人往后仰了仰。她将揉着耳垂的手连着手肘一起带到桌上,托腮道:“……谢谢你。”
很细微又自然的动作,但郁姒看她看得极认真,自然没漏过去。
郁姒突然意识到这样说话对大小姐奏效。
她轻声笑,“你想约我出来,就尽管约嘛。只要我有空,我一定陪你。”
向绯咬着唇移开视线,不与她对视。
郁姒留给她喘息的空间,伸筷去夹另一片牡丹虾;等她抬头的时候,向绯松开揉耳垂的手,小心翼翼、不着痕迹地回到她端正又肃穆的坐姿,重新拾起筷子。
“向绯,”郁姒丝毫不给她留情面,直截道,“你耳朵红了。”
大小姐斩钉截铁地反驳她,“没有。”
郁姒笑得弯起眼来,补充,“你知道吧,耳朵红是有人在想你啊。”
向绯瞪了她一眼。
眼神是柔软又娇媚的,带了朦胧的水汽,脸颊也鼓着,好像有说不出的委屈。
放在那张沉稳大气的脸上,很不和谐。
很可爱。
这是向绯第一次瞪郁姒。
这是郁姒第一次觉得她撕开了“向绯”那层皮。奶油般的内里溢出来,沾了郁姒满手。
这个时候不管是拔枪还是驯马的念头都消失了。
郁姒只想尝尝向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