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闹鬼（四）
扰了清水楼上上下下不安的罪魁祸首被逮回了大厅。
结界被打开，众人视线停留在这模样奇怪的精怪身上，一阵唏嘘，互相窃窃私语讨论起来。
昭昭没想到，最后捉来妖怪的会是褚奚让。
兔子精一脸恹恹，挎着一张脸，跪坐在众人的中央，手紧紧攥着衣角。
她十分坚定，嘴硬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要这么说，并不是因为自己引起公愤的举动太过分，而是因为自己的自尊心实在是过不去。
兔子精并不是一次被逮来的，在这之前，和褚奚让打了好几个回合，次次挫败。她太轻敌，误以为他是凡人。可她实在是心劲儿高，哪里会服气，便一次又一次地打回去。
然而没有一次得手，反倒手臂上多了好几道伤痕。最终还是逃不过被逮来公开处刑的下场。
她曾是亲朋好友中修为最高的，可却不知道这世上比她厉害的人数不胜数。
一番视死如归的话让褚奚让听笑了，随即拔剑而出，清亮地唰一声，吓得精怪连连尖叫，众人皆惊。
……
那只花兔子成精了。
准确来说，她一直都是一只精怪，逍遥自在地生活在离石井偏远的山里，直到跑下山被人逮走那天。
她被迫背井离乡，见不到亲人与伙伴，很是难过。后来被稀里糊涂地卖到街市，让这个大小姐买了回去。
大小姐和昭昭对她一直很好，供她吃喝住，只需要她陪着大小姐，把自己背上的毛毛给她摸，逗她开心。
偶尔大小姐也会给她带来民间有趣的小玩意解闷。
但自小骄矜猖狂，高傲惯了的兔子精对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很不满。想当年她在山上，还是整个兔族修为最高的精怪，看谁不爽就跟谁干。
某天偷溜出笼子后，兔子精便找到了一种新的乐趣。
她发现清水楼里人来人往，便造出各种稀奇事，去恐吓那些凡人。她伪造假死，变幻人形，隐匿于暗处，悄悄地恶作剧，装神弄鬼惹得众人惊恐。看着人们哭喊的模样觉得很是好玩。
半夜三更跑到大小姐的屋子装鬼，吓得大小姐都蔫了，她在楼道里捶墙大笑。
她沉迷于吓人，装作妖鬼作祟，还真成功了，因此也把事闹大了。
……
被他一吓，兔子精原来的一身傲骨就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着，昭昭觉得直好笑。
得知眼前精怪是花兔子变得，明鸢是第一个恼了火的，觉得自己这么多天的辛勤照料都白费了，气得连连说要把它炖了。
大小姐的气焰嚣张，却多了几分小女孩的柔和，眼下两团乌青，说话软巴巴，没什么威慑力。
兔子精把嘴一撇，很是不屑，“哼。”
旁观已久的雾怀昭走上前，飞快地给她脑门拍了一张符，抱臂扬着下巴看她：“凡间不是供你玩闹的地方，大家也不是任你差遣的玩具。事情的严重性你也看到了，看模样修行尚浅，大概是个刚满百岁的小精怪。我们不和你计较，这件事过去以后，你乖乖回山里做你的兔子精去，听到没有？”
“往后你再敢出来装神弄鬼，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紫衣少女碎发随风而扬，眼尾眉梢都沾上张扬的气焰，可毕竟是一副少女模样，嘴唇红红的，一双杏眼清黑，威胁人的模样显得又凶又俏。
兔妖心一惊，心里顿然慌乱，却被下了符，开不了口，委屈巴巴地垂耳听。
昭昭用符收了她一半的修为，没了那一半，她恐怕再也施不了装神弄鬼的小术法。
昭昭看见她模样就心生烦躁，想到明鸢便觉得还是不解气，便对兔子精说道：“你自己去墙角反思一会，别让大小姐看见你。”
兔子精眼中露出不解。
“这叫面壁思过。”少女歪着头，双手抱臂，神情飞扬。
褚奚让幸灾乐祸地看着兔妖。
昭昭的定身符有四个时辰的时间限制，时间一到，兔子精身上的术法便会自动解除。
兔妖被符纸指使着一步步走到墙根，竟然真的面对着墙开始罚站。她指尖揪着袖口，很是羞愧。
怀昭发尾一甩，潇洒地转身。
众人啧啧两声。
不对吧，看面相这小姑娘清冷疏离，乌发红唇，乍一看，让人记住了她清凌凌的黑眸，像神话故事中的小神女。怎么着也不可能是个张扬的性子。
大概是那种内敛高冷，说上两句话就嫌你烦的姑娘。
可她确确实实是个张扬执拗的脾气。
喜动喜自由，不好惹。
…
怀昭拉上人群中那个漫不经心的少年，“走啊，我们去找他们去。”
“我觉得你比他们更有捉妖天赋。”
少女歪歪头，一挑眉，“怎么说？”
“你好嚣张，往那一站，都不用动手，就像能一口气收服整个妖怪窝的模样。”少年插科打诨地调笑。
昭昭翻了个白眼，这会恼劲没消，怼了一句：“你话真多。”
她跑的很快，留下少年一人站在阴影里。
少女的身影立在灯火通明处，亮堂堂的照得发丝渡上一层光，微风吹来，小袄下的裙摆浮动。
褚奚让怔怔地走着神。
阴影中，看不见的角落里，少年轻轻扯动嘴角。
好像，除了会说狠话，凶巴巴的，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性情很奇怪，他在人间几百年，没见过这样的。
褚奚让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高兴的。
总之就是心里像开了花一样，看着少女远去哼着歌的背影，总有种莫名的悸动。
栽了。
撞邪一事已除，清水楼上下终于得以安宁。
精怪被抓捕以后，昭昭跟着奚让在一楼用晚膳，两波人同坐一桌，各吃各的，互不打扰，没了前些日子和一同探讨闹鬼一事的热闹。
一到傍晚，楼内还是坐满了人，吃吃喝喝，酒香菜香交织。
渡梨和柳溅玉在邻桌，两个人相处已久，却还是生疏，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喻则换了身清爽的墨绿长袍，有几分少年人的朝气。
此时已是腊月中旬，距离过年近在咫尺。
怀昭侧头小声和褚奚让聊着过完年以后回扬州的打算，原本先前出了幻境就要启程的，只是车行久久不营业，又在客栈待了许久。
“我还没去过扬州城……”
那是他的故乡。
昭昭想了一会，突然抬起一张笑靥：“以后，我一定要带你去我的故土看看。”
以后她和他走南闯北，一路捉妖打怪驾马奔波，一生无牵挂，身旁总有个人陪着，再也不会孤单。
这是她对未来生活的想象。
昭昭生来向往自由，年少若能闯荡一番江湖，也算是一段惊艳往事。
玩累了，她再和他回家。
回扬州过年，回神界修炼，怎么样都可以。
有他就行了。
想着想着，少女昭昭笑得越发明媚，凝视着少年低头夹菜的侧脸，忍不住上手朝他头上揉了一把。
他无声地抿嘴笑，把她的手撇下来，“别乱动。”
…
知晓她便是那个阿凰常提起的那个小妹妹初桑昭昭后，喻则便下意识地对她多了些关照。
这种关照，像极了兄长对小妹，师兄对师妹那般。
喻则专门给昭昭点了一碟小菜，只给她一人吃，这会随手夹了一个小碟上晶莹剔透的水晶糕，放在她盘里。
姑娘家不都喜欢吃甜的吗？
昭昭认出这个是阿凰最喜欢的吃食，往年到人间游历，会给她们带几个。
昭昭闷声吃完一个，道声谢谢。
话音未落，身边少年就耐不住了，窗外的夜漆黑，他捉住她的手腕，蹙眉道：“太腻了，我带你出去吃些爽口的。”
她就这么被他牵了出去。
酒楼外晚风习习，带着香气，只是寒风实在有些凉，不比楼内的温暖热闹。
街边行人身影穿梭，灯光下，少女愣愣地看着少年如玉般的侧脸。
“里面不就有吃的吗，要什么没有？”她笑着问。
少年松开手，步子不停，衣角在风中浮动，声音轻飘飘的隐在黑夜中：“……不想看到他们。”
他们？
恐怕不想看的只有喻则一人吧？
几分钟后，褚奚让带着雾怀昭出现在街边卖酒水的小摊，冬日天凉，裹了袄子也觉得冷。昭昭捧着冒热气的蜜水，喝得全身热腾腾的。
水中掺了蜂蜜，甜丝丝的。
少女额前黑发自然地向两侧分开，挂在脸颊边，随微风吹动。
雪白的袄子领口缀了一圈绒毛，围着脖颈。
“哪个更甜？”
“啊？”女孩脸颊红扑扑，骤然抬头。
“水晶糕和蜂蜜水。”
“……”
昭昭心中笑意蔓延，只觉得这少年连这个都要跟喻则比一比，实在是有些孩子气。
像极了她那天缠着他问自己和柳溅玉谁更漂亮的样子。
少年没什么表情，安静地等她回答，低垂的眼睫阴影盖在了清淡如雾的眸子上。
她一仰头，一本正经地顺着他说：
“水晶糕太腻，蜂蜜水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