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客栈（一）
十一月底，气温骤降。窗外枯枝随风摇摆，窗内白裙少女一下一下梳着辫子。她上身的青蓝色小袄已经旧了，辫稍扎上一朵花。
昭昭许久没有梳这样的长辫子，上一次还是在长安，这样显得很俏很显小。后来她喜欢上了披头发，再在两边绾两个髻。红艳艳的发带一绑，轻飘飘地垂下来。
那才是属于她的美艳张扬。
可她少女时期很少那样梳发，所以还是一副青涩的小姑娘模样。
窗外有个小院子，从三楼向下看，可以看见有人在荡秋千。那秋千还是昭昭扎的，有两个十四岁的女孩在乘风荡着，裙摆随风摇曳，背影看去，女孩乌黑的长发飘扬，很像昭昭。
刚来的时候，怀昭送给她们一个挂坠，是流苏样式的，挂在头发上很漂亮。
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建立得很简单。
……
斑驳光影透过窗户照进来，窗边摆着两盆不知名的盆栽，是刚修剪好的。
怀昭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垂着头看一本话本。
奚让刚从外面回来，衣摆纷飞，额前碎发飘扬，身上还带着冷冽的风。
幻境一劫以后，他的头发剪得短了一点，不遮眼睛了，自然地从两边分开，垂在两颊旁。
他迎风而来，昭昭下意识抬眼，书本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合上了，她不记得自己看到哪里了。
她说：“阿让，你这些天去哪了，我都找不到你。”
声音有点委屈，配上一双清亮的黑眸，盯得少年心咯噔一下。
他递给她一个信封模样的东西，设计得很潦草，还没开封过。
他说：“你朋友给你的。”
怀昭接过来，尖细的手指打开信封，一张被水泡得皱皱巴巴的纸。
信里提到了很多她并不知道的事情。
天山少主，柳溅玉，妖窟已除，妖王已死……
她烦躁地抓抓头发，不太明白。
后来仔细想想，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柳溅玉被天山少主接走了，渡梨也顺带跟他们一行人一块斩妖除魔去了。
昭昭摇了摇头，怪不得是天山少主，除个妖窟除得那样轻松。
这封信是渡梨写的，她还不太会写字，字写得歪歪扭扭，句子磕磕绊绊。她说写信是喻少主教的，而且他人很好。
“喻则”，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啊。
昭昭沉吟片刻，随后恍然大悟。
这个，不就是和阿凰……
雾怀昭在小一些的时候，看过他的画像。
原来这就是柳溅玉天天念叨的那个少主殿下？
“妖窟已除？”奚让凑到她眼前，盯着那封信看了两眼，微微皱眉，“已除”两个字咬字很重。
“阿让，梨梨说他们把妖窟解决了，咱们不用再为这事烦心了。”她笑。
其实奚让想的是另一方面。
原本这活是他们揽下的，但最后成功解决妖窟的却不是自己。奚让这少年胜负欲还是很强的，自己认定的事就不会改变，一定要做到。
昭昭觉得在这方面，她很佩服他的决心。
她和他相反，比较容易动摇想法。
后来想想，大概也是他这点吸引到了她。
怀昭随口浅笑道：“不知道梨梨怎么搞的，写个信还泡水里了，皱皱巴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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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脱离了忙碌奔波的捉妖生活，昭昭终于得以休息。
潜伏在芙蓉镇的妖怪基地也已解决，镇子渐渐恢复原状。百姓安居乐业，街上孩童玩闹，老人妇人围坐一块聊着家长里短。
冬天在不经意间慢慢开始，芙蓉镇位于南方，这里入冬并不像长安城那般明显，以至于昭昭的意识还没从秋天中脱离出来。
奚让闷在阁子里画符，怀昭没去打扰他，在客栈外的那条街上跑着玩。
渡梨她们和喻则在一起，她很放心。
就算阿凰跟她聊到的关于他的那些事，让她对他印象不怎么样。
但昭昭有种预感，觉得他还是个负责任的人。
——不然渡梨怎么会那么喜欢他。
字里行间都在夸。
隔壁屋子的小姑娘打扮得很精致，头上戴着芙蓉钗，穿一身粉对襟的小褂，在街上偶遇了昭昭。
两个人很自然地走到了一块去。
小姑娘闺名单字一个鸢，昭昭喊她鸢鸢。
怀昭路上买了条红带子，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觉得很配奚让。
乍一看，很红很艳，是她一向喜欢的。张扬朝气，而奚让一向是青的蓝的，很清冷的。
她捏着带子，轻轻地笑，在鸢鸢看来，笑得柔情蜜意。
这是很适合过年戴的，光是看见这抹红，就像看见了热闹喧哗鞭炮声噼里啪啦的新年。
算一算，也快过年了吧。
鸢鸢不明所以，一路上左顾右盼，买了很多簪钗，都是配自己的。看见怀昭攥着红发带傻笑，自己只一头雾水。
“昭昭，你在笑什么？”
怀昭闻声抬眼，看见明鸢愣愣的，眼眸透着不解。
“鸢鸢，你有没有喜欢过别人啊？”
明鸢又一错愕：“我…今年还没及笄……”
少女甩着高马尾，发尖向上俏，像盛着光，张扬地嬉笑：“这有什么干系啊？”
明鸢一张小脸突然露出很拘谨的神情，尖尖的下颔下意识向内缩着，整个人可怜巴巴的。和“威风凛凛”的雾怀昭放一块一看，差别简直太大了啊。
——“我阿娘给我寻好了姻缘，一过及笄，我就嫁过去。可我现在没见过那人，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只听说过。所以应该算不上…喜欢吧？”
“及笄，是什么啊？”怀昭突然一愣。
“啊？就是，就是十五岁啊。”
昭昭蓦地一笑，“我逗你的。”
“还好我已经十六了，犯不着等及笄。”
“那你什么时候…嗯那个，成婚啊？”明鸢脸颊微红。
昭昭无所谓道：“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行。”
这话敷衍得让鸢鸢一惊。
“你方才不是说已经有心悦之人了吗？”
“是，是喜欢。但是……”她怔怔地，说出一句让明鸢匪夷所思的话：“喜欢就一定要成婚啊？”
明鸢瞠目。
少女走在阳光下，街道宽阔，两边是摊贩无休止地吆喝声。这时的树上早已没有了烦躁的蝉鸣，也没有嫩绿的枝丫。她身影很潇洒，走路很快，颇有几分江湖女少侠的风范。
她现在这样子，越来越像那个熟悉的少年了。
再背把利剑，就跟刚和奚让认识那会的他一模一样。
昭昭其实鲜少见他用那把剑，除了初见杀幻妖那一次。仔细想想，奚让的法术好像很杂，许多都是她从未在神域见过的。
放荡不羁的少女在风中笑，发丝凌乱，娓娓道来：“鸢鸢，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吗？”
“我要是喜欢一个人，他说天上的星星是月亮我都信。”
她噗嗤一笑。
喜欢他的滋味嘛……
“我特别喜欢他杀人的样子，又帅又拽。”
她原本是要说“杀妖”的，怕吓到人类女孩儿。
但她没想到，这样让明鸢更害怕了。
“我喜欢他散漫慵懒关键时刻却又正直勇敢，喜欢他像对什么都不在意却又那么讲义气。”
“喜欢他那身衣袂纷飞的黑色劲装，喜欢他踩在地上邦邦响的黑长靴。”
……
说着说着，怀昭都有点沉默了，明鸢第一次感觉到，她这样肆无忌惮的女孩也有这样的时候。
“喜欢他身上永远的少年气息。”
明鸢问：“什么是少年气息啊？”
“正直，善良，勇敢，坚毅。”
小姑娘目瞪口呆，“你喜欢的人这么好啊？我都没见过这么多优点的人。”
怀昭百无聊赖地卷着袖边玩，随口接道：“他也有缺点，只不过我看到的都是他的优点。只因为我喜欢他。”
“哇，昭昭。你这么喜欢他，那他喜欢你吗？”
喜欢你吗？
昭昭一愣，这个她还真没想过。
她笑着应着：“肯定喜欢啊，我优点不比他少啊。”
“是。你漂亮，人又好。”鸢鸢唇角弯了弯。
正常人被这么夸了，都会羞涩又腼腆地应着，道句谢。
明鸢也知道，自接触雾怀昭以来，就觉得她这人和别人都不一样。
很独特。
果然，怀昭下一秒就数着手指大言不惭地盘点自己的优点。
——“聪明，漂亮，勇敢，倔强……”
“倔强也是吗？”
昭昭眨眨眼：“为什么不是？我觉得就很好啊。我不喜欢软弱被别人操控的人。”
明鸢点点头，说的也是。
她说的不假，确实很倔。
连眼神都透出一点她说的那种坚毅和倔强。
鸢鸢对昭昭的第一印象很明显：清冷又不孤傲，性格反倒很热烈。
真不知道她这样的女孩子，会喜欢上什么样的少年。
她想象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