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四章追逐
“想和你踏上梦幻的旅途
去追逐时光的脚步”
校庆晚会后,学校接到上级通知,暂停了所有的大型活动。
取而代之的,是整个校园大面积的消毒和人手一张的体温登记表。药店里的口罩和板蓝根销售一空,小城里一时变得人心惶惶。
姗爸姗妈开始把每天晚上的出门散步时间用来盯着新闻联播看,神经跟着上升的感染人数噗噗跳。
姗姗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场席卷而来的洪流。人们无处不在的恐惧感突然让她明白,明天,并不是一定能够被抓紧的时光。
林轶恒请了一周的假,曹健暂时从他手里接过了每天早起开门的任务。老师没有告诉大家他请假的原因,只说要姗姗帮忙打电话给他,汇报每天的课后作业。
那年,姗妈刚买了手机。接得最多的,便是来自罗阿姨的电话。非典大范围爆发的前一天,她刚接触过疑似感染者的密切接触者,全家都被要求不准外出,一周后若没有感冒发烧的症状才可解禁。
姗姗听到妈妈在电话里对她说。
“不会有事的。”
对未来充满恐慌的岁月里,好在我们可以用相互陪伴忘记它。
整整一个星期,两个女人在电话里将家长里短唠了个遍。从家门口的一棵柚子树,聊到年轻时爱吃的鸡蛋面;从曾经喜欢过的某一张卡带,聊到正在热播的电视剧。她们惊讶地发现,两人竟然是前后相差一届的高中校友,甚至仰慕过同一个帅气逼人的学长。当然,他并没有成为哪个孩子的林爸爸,中年秃顶的模样已经让两个保养有素的妈妈认不出他来。
而每天姗姗回家后,妈妈就会把手机交给她,让她对着记作业本把内容一条条报给林轶恒。
两个妈妈很是镇定,姗姗却有些慌了。她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接过手机的时候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语文作业是把课后的词语抄……抄写五遍,还要背诵第一段,家长签字。”
“好。”
“数学课讲了这个单元的思考题。老师发了乘法计算的练习纸,应该就放在你的抽屉里面。”
“知道了。”
“礼拜五有……数学单元测试。等你回学校以后,老师会把卷子给你。”
“嗯。”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姗姗形式化地报完作业,把手机的听筒紧紧贴在耳边。
“你……还好吗?”
姗姗合上笔记本,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小心翼翼。
“好。”
他回答得简单,却没有立即挂下电话。
姗姗犹豫了一下:“还有……”
“姗姗。”
他第二次这样喊她,令她有些措不及防。上一次,他在夜幕降临的操场上被迫与她道别,声音里还有明显的不情愿。
而这一次,他说,谢谢你。
也许在茫茫人生轨迹中,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星期。而在当时的孩子看来,这段时光是那样漫长,足以让两个孩子快速地成长和明白,生命里除了芳年华月,还有惴惴不安的日子。
一周后林轶恒回校,警报解除,姗姗全家才宽下心来。
那一年,他们在新闻联播里看到了战火纷飞的伊拉克。沙地上瘦骨嶙峋的孩童和手持话筒面对摄像机的央视记者,第一次让他们知道世界某个角落的风云开阖。只是他们还没有强大到,能够直接飞奔到那群孩童的身边。
那一年,他们为神舟五号的成功飞行振臂欢呼。随着运载火箭一同被点燃的,还有整个民族绵延千年的梦想。那天,姗姗和爸妈一起紧盯着电视,唯恐错过某一个激动人心的场景。飞船返回舱缓缓降落的时候,她几乎要激动得流下眼泪来。
旧时光在慢慢逝去,而新时光正急速地前行。
年底,林姗姗和林轶恒同一起考入了奥数班。他们作为择优录取的对象,将在四个月的课外培训后,参加来年春天的市数学竞赛。
同时进入奥数班的,还有身为数学课代表的陶佳,和考试时超常发挥的曹健。
姗姗和陶佳对此感到很兴奋。她们多了共处的时间,学到了新鲜的知识,如果在竞赛中获奖,那又是多光荣的一件事。曹健却不这样想,他对一切在放学后阻拦他玩耍的绊脚石感到不满,尤其是让人精神紧绷的数学小灶。最后却仍是迫于压力留了下来。
回想起来,那竟是第一次让姗姗感觉到有压力的竞争,它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翩然而至。然而当时的她,记取的却尽是一场充满欢笑的追逐。
第一天上课是周五。下午三点半放学以后,四个人齐刷刷地带着铅笔盒和笔记本奔向主楼三层的实验教室,占好前排侧边的四个位置。
曹健美其名曰“坐得越前面越能认真听讲”,把第一排的两个座位让给了姗姗和陶佳,自己坐到了陶佳身后。谁不知道前排座位是吃粉笔灰的圣地。
不安好心。
陶佳悄悄地碎碎念着,姗姗扑哧一声笑出来,转头看见老师拎着直尺和三角尺走进了教室,赶紧拍了拍陶佳,端正坐好。
上课的是高年级的数学老师,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鬓角已经发白,看起来乐呵呵的。他边发讲义边做自我介绍,最后突然来了一句激情洋溢的“你们一定会取得好成绩”。他大手一挥,然后尴尬地发现,讲义印少了。
姗姗坐在角落里多瞅了他几眼,他看起来更像慈眉善目的老学究,滔滔不绝地讲让人听不懂的古文的那种,和小学数学的气质相差甚远。
她觉得自己的身后倒是有一个颇具数学气质的人。曹健坐在陶佳身后,不时用笔戳戳她用脚踢踢她,林轶恒却始终没出声。她不回头看他,都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他来上课的原因和姗姗不同。他更像是,真诚地热爱着这一门课程,并打算为之做些什么。
这一堂课讲和差倍数问题,老师选的题目并不难。他还在黑板上慢悠悠地画着线段的时候,姗姗已经开始往下做课后练习。陶佳认真地听讲,偶尔侧过身来跟姗姗窃窃私语,觉得老师画的大括号实在太丑。
曹健坐在陶佳身后始终不得安分,又用笔戳了戳她。
“你听得懂?”
陶佳不理他。
他再戳。
“为什么要减20啊?”
陶佳忍无可忍地转头:“你再戳我就告老师了啊。”
曹健闻言,立马趴在桌上,装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没到两分钟,他竟然开始对着讲义碎碎念起来。
“这里要减20,这里要加8,这道题要把苹果平均分给小红和小明……小华拿不到苹果好可怜啊……小强用掉了4支铅笔,大强买了5支铅笔,我一支铅笔都没有……今年小玲8岁嘿嘿我比她大耶……”
姗姗听得好笑,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当堂笑出来。陶佳却已经忍俊不禁,颤抖地举起了右手。老师听到声音,转身看她:“有什么问题?”
“老师,我后面的同学一直在讲话,好烦的。”
老师点点头,把三角尺拍在桌子上。
“来,这位同学,你来讲讲接下来这道题。”老师一脸严肃地指着曹健,“对,就是你。”
曹健犹豫着站起来,环视四周,又低头看讲义。
“我觉得这道题不科学。”
“噢?说说看,哪里不科学?”
“……太难。”
老师招招手放他坐下。
“不会就好好听,来,同桌讲一下吧。”
姗姗被这突然的剧情反转弄懵了。曹健迅速地坐下,却又忧心忡忡地看着被连累的林轶恒。全班的目光也齐刷刷地看向他,纷纷为他摊上了这样一个同桌而默哀。
陶佳哭丧着脸看姗姗:“我好像,害了一个无辜的人?……”
“我觉得他会。”姗姗转头看他的讲义,答案已经清清楚楚地写在上面,不由松了一口气。
事实证明,有准备的人,永远能在突如其来的提问面前对答如流。
“从条件中可以推出,小玲8岁,爸爸24岁,爷爷99岁。三人的年龄差固定,所以可以先从年龄和中减去爷爷和小玲的年龄差以及爸爸和小玲的年龄差,得出几年后小玲年龄的3倍是48岁,所以小玲在那一年16岁,爸爸32岁,爷爷107岁。”
老师用赞许的眼光看着他:“不错,请坐。”
又问大家:“大家听懂了吗?”
大家齐点头,然而眼神茫然。能少讲一道是一道。
林轶恒应声落座,又补充了一句:“可是,年龄差距真的不太科学……”
他的声音不大,姗姗却正好听得清清楚楚。
嗯,想法不错。
看来下次可以换一套教材。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四人一起回教室拿书包。
曹健逃过一劫,不停地向林轶恒发出感激的光波,表示要请他吃校门口的无骨鸡柳。他对此无动于衷,只飞快地整理好书包,捧了一本书站到教室门口。
“我要锁门了啊。”
“别别别!”曹健本来还在教室里磨磨蹭蹭地摸摸这个玩玩那个,此时立马跑回自己的座位,开始一本本把作业本往书包里扔,“英语有作业?”
“51页的let’slearn。”姗姗把英语课本塞进书包,“听录音背单词,下礼拜一上课听写。”
“还要背诵52页mrblack那篇课文,53页mswhite那篇课文,还有……”陶佳向姗姗眨了眨眼睛,装作认真地翻了翻书,然后抱起书包,和姗姗一起一、二、三,跑出了教室。
林轶恒顺便锁上了门。
“52页哪里有课文……”曹健翻课本,再翻课本,“哎你们……”
陶佳站在窗外向他挥挥手。
“我们回家啦!”
“已经锁门了。你跳窗吧,没危险。”姗姗也向他喊。
门内寂静无声,姗姗几乎可以脑补出曹健放弃挣扎无奈认命的表情。
三人一起跑向校门口。
“很配合嘛。”姗姗看林轶恒。
“应该的。”
陶佳却忽然有些担忧地问他:“你确定他能出来?会不会不太好……”
“窗锁坏了,它现在就虚掩着。”林轶恒回答她,“苏老师说傍晚会有人来修。”
“我还是回去看看好了。”
陶佳一溜烟跑没影,留下姗姗一叹气。
“这种情况是不是叫重色轻友?”
林轶恒点点头:“可以理解。”
“晚上我打电话给你,把课后几道题的答案对一下吧。”
“好。”
就此结下互助小组。
姗姗想,这样下节课老师提问就安心多了。
林轶恒,好像是个不错的搭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