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三章（中）
一个学期后的某一天，姗姗爸爸要出差，早晨十点的飞机，一天内来回。迎海市那时还没有机场，要坐一个半小时的长途客车到邻市坐飞机。从姗姗家到学校没有直达的公交车，姗姗妈妈也一直没学会骑车带孩子的技能，只能在旁边干着急。最后姗爸决定，再提前半个小时送姗姗去上学。
六点五十，姗爸将姗姗在校门口放下，然后就挥了挥手潇洒地骑车远去。
带着丝丝寒意的早春，校园里的迎春花都还没来得及绽开。才破土而出的小绿芽上沾了一点露珠，又很快地被风吹散。姗姗背着慢慢重起来的小书包，一个人慢吞吞地从校门口挪去教室。早上出门急，姗爸忘了给她戴好手套，姗姗一路搓着手走到教室，困意倒是被驱散了不少。然后，她就看到了紧闭着的教室门。
清晨的冷风刮在二楼的走廊上，凉飕飕的。姗姗放下书包，把手往毛衣里缩了缩，顺便倚靠着走廊的栏杆，踮起脚眼巴巴地盯着校门口看。她想着去找门卫大爷拿钥匙的话还要走两个来回，索性待在原地，等林轶恒来开门。
她来得太早，独自面对着除了她以外空无一人的教学楼，此刻显得格外寂寥。
好在没多久，陈屿和曹健就并肩从楼梯口走上来。三个人站在走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倒也不会太无聊。就是……
好冷。
陈屿站在门口跺着脚，看了眼随风晃悠的门牌，问曹健说：“要不，我去校门口拿钥匙吧？”
“不用。”曹健很有自信地摆了摆手，“林轶恒肯定马上就到了。”
说着，他又从书包里掏出昨天的数学作业来，摊在姗姗面前。
“班长，我觉得两位数减法好难啊……”曹健挠了挠头，“我妈妈都不帮我检查作业，你帮我看看这几个式子列得对不对行吗？”
“班长，你上学期期末不是也考了双百吗？”姗姗蹲下来拉开书包拉链，“还说自己是数学小王子。”
“那是因为加法好算啊。”
曹健眼尖地看到姗姗抽出数学作业本，一把抢过来。姗姗也就无奈地随他去了。
曹健偷偷翻开作业本的一角，对比了一下两个人最后一题的答案，又迅速地合拢。他扁了扁嘴，把作业本递还给林姗姗。
姗姗看着他从铅笔盒里找出一块橡皮，默默擦掉了自己的答案，然后义正辞严地向两个人宣告：“别告诉我步骤！我自己做！”
他自己默默念着题目。
“飞机场上停着12架飞机，飞来4架，又飞走……这个字我不认识啊。”
陈屿瞟了他一眼。
“还剩10架。”
“答案不是8吗？”
“林姗姗提前多做了一页。”陈屿摇摇头，“数量单位，是要加括号的。”
曹健喜笑颜开，拿出铅笔飞快地写下答案。
“我就说，4架加6架，我怎么会算错！”
姗姗抱着书包看着两人，咯咯笑起来。
林轶恒那天来得出乎意料得晚。
他到的时候，教室门口已经又多了三个人。夏瑶和另外两个女生复述着前一天晚上妈妈讲的睡前故事，公主和王子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陈屿不知从哪里捡了一根树枝，从墙边一路划过去，蹭下好多粉末来。曹健还是没有算出那道题，伸出十根手指一根一根往下减，苦恼地发现要加上脚趾才够用。姗姗从栏杆上往下望，看着林轶恒一步步从校门口走过来，觉得好开心。
她很兴奋地跑到楼梯口去迎接他。林轶恒从一楼走上来，在拐角看到她的时候愣了愣。
姗姗向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们都在等你来，快去开门吧。”姗姗想了想，又说，“每天都要来得这么早，很辛苦吧。”
曹健看到他，扔下作业本窜过来。
“班长今天来得超早的。钥匙给我吧我去开！”
林轶恒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到教室门前，用钥匙打开门。
五个人欢呼着一下子挤进教室，曹健跑出来捡回本子又迅速地跑回去。姗姗站在门口拉好书包拉链，抬头看林轶恒。
“对不起。”他看了一眼姗姗冻得红彤彤的手指，又移开视线，大步走进教室，低声说了一句，“下次不会迟到了。”
姗姗直到走进教室才明白他的“对不起”是为何。她想了想，拿了水杯在教室外的自动饮水机上接了半杯热水，用双手捂了会儿后才走进教室。她走过他座位旁边的时候向他摇了摇水杯，如愿看到他放下心来的一个笑容。
一整天，姗姗都觉得水杯暖暖的。
那次以后，林姗姗很久都没有再这么早到过。
她依然和陶佳一起上下学，在两个父亲的车后座嬉笑玩闹。但到学校后她就开始乖乖地听课，努力地以身作则当好班长，在每堂课开始的时候大声喊“起立”和“老师好”。数学课上苏老师开始教大家认识简单的几何图形，让在做应用题时屡屡受挫的曹健很是开心。家里的玩具越来越少，原来放着名叫“小姗”和“小小姗”的小布熊的地方，换成了沉沉的《新华字典》和小学生作文集。她也赶上过丢沙包和滚铁环的末班车，然而这样的游戏很快又被时代抛弃，滚入了旧教学楼的某个角落里。
小学女生认识的字越来越多，她开始能完整地读完一条新闻，学会了写全班同学的名字。小女孩的身高慢慢长起来，她开始掉乳牙。姗妈每天看《情深深雨蒙蒙》的重播时，她也能跟着哼哼主题曲。还没等到她弄清楚电视里那个好看的姐姐为什么要坐在高楼上，姗爸就催着她回自己的小书房练字去，还和姗妈偷偷摸摸地商量，要不要给她报个兴趣辅导班。
期末的时候，能考到双百的同学逐渐由两位数变成一位数。她虽始终在列，却也开始觉得这是一件不大容易的事情了。所有的家长都总是最看重这个数字，她挺庆幸没有因为丢了一分，造成妈妈曾威胁过的男女混合双打。
她和林轶恒，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们回家是走不同的方向，从来没有在学校以外的地方形成过偶遇。小男孩和小女孩在校园里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值得探讨，她只会在发作业本喊到他名字的时候对他微微留意，仿佛之前的那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