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时隔多天的重遇
莫问静心雷如鼓，快到几乎要跳停。过了好一阵他才回过神，壮起胆子去看刚刚的鬼眼。
原来只是玉饰。
方才心思紧张，还是突然看见，所以才吓了一大跳。不过现在想想，来人应该没有恶意，不然不会到现在还不动手。他还闻到一股淡淡药草香，是捂着他嘴的身后这人散发出来的。
心下渐安，莫问静立刻用眼神去找谢寻琢，却见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一言不发，似乎也被下了禁言术。
谢寻琢认出了战珏。
第一眼没有，不过第二眼他就认出来了。她虽然不似以往妆束，但那双眼睛他认得。
战珏原本就白，如今不知敷了什么粉，竟苍白更似病容。朱唇如今黑得发紫，半弯的嘴角如刀锋般瘆人。
她的眼睛四周，也不知是用血还是朱砂，细细地画了占据半脸的罂粟花，张牙舞爪从眼角生长开来。
额上垂了一只眼睛玉饰，血里透乌，瞳孔直直地张开，仿佛能摄人魂灵。
她的头发不再高高束起，而是梳了个半歪的女子发髻，不过看上去梳得很随意，额间有许多散落的碎发。玛瑙簪依然插在发间，长发垂过腰，还有淡淡的花香。
她素来衣衫皆是袖口束紧，干净利落，今日却长袍宽袖，衣袂飘飘。暗红的外袍里罩着的是黑色薄衫，从领口和袖口显露出来。
黑色衣带上绣了银线，居中一朵莲花。双鱼互咬的黑玉佩仍在，自左侧垂下，看上去却安静不少。
谢寻琢和战珏对视良久，却没有出声，因她比了个“嘘”，一直也没放下，分外认真。
只是她虽然看着他，眼神却飘远，神思显然不在此处。
就在此时，三声打更响起，“咚咚咚”如敲鼓。
子夜了。
整个镇子乍然复活一般，聊天声不绝于耳。人们互相笑着打招呼，就像过年时走亲访友一样热闹。
戏台四角的大红灯笼也在此刻亮起，照亮了场上的台子和面前的人群。只是那光透着妖艳诡谲的味道，仿佛地府里的盛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魏芙发现自己能动了，声音也出来了。
“你们怎么回事？”战珏语有不满，只是她今日兴致不高，这不满也没什么劲头，“为何擅自出门？”
“唔唔唔。”莫问静听出了声音，激动的很，不过他的嘴还被人捂着，说的话含糊不清。
“林芝。”战珏朝他身后的人扬了扬下巴，那手便松开了。
林芝从后面走出来，对着莫问静顽皮地吐了吐舌头：“抱歉，看你想大叫，才赶紧捂住了你的嘴。”
“琢公子，我们又见面了，你还好吗？”此时林芝已经走到亮处，几人才看清她的脸上也是和战珏相似的妆容。不过画的不是罂粟，而是手指骨头，像蜘蛛臂一样张开。
“多谢林芝姑娘挂念，我一切都好。”谢寻琢回了礼，垂眸微顿，又对战珏笑着问好，“你最近可还好？”
上次他们的分别不太愉快，只希望她已消气。
“嗯。”战珏简单应了一声，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看着她格外苍白的脸，谢寻琢柔声问道：“你不舒服吗？”
见几人开始叙旧，自己问的话无人搭理，魏芙心里顿时不大痛快，也顾不得之前的小心，想走过去一探究竟。
“他们究竟在做什么？这么神神秘秘，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战珏拦住了：“你不可以过去。”
“凭什么？”魏芙没有认出来，只是莫名觉得眼前的人不顺眼。画的神魔鬼样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不凭什么。”见她气不顺，战珏心情好了一点，懒洋洋地放下手。
魏芙一听便要去拔剑，林芝急得不行：“你这是要做什么？亡者归家之日，切不可擅动刀剑！你又是生人模样，小心惊扰了他们！”
“这是何意？”莫问静冒了个头。他不敢惹战珏，可又忍不住好奇，只能接林芝的话。
见众人不解，林芝歪头疑惑：“不是说了外地来的人，今夜千万不要出门吗？为何不听嘱咐，还这番模样来这里？一年就等这么一次，你们千万别害得别人一家不可团聚。”
“不过既已来了”她往戏台的方向看去，鼓着脸思索，“你们至亲之中可有过世的？如果有，也许”
“没有又如何？有话就说清楚，装神弄鬼做什么呢！”虽是这么说，但魏芙的手还是松开了剑柄。
亡者、生人，听上去就不吉利。
“灵芝姑娘对吧？你不妨和我们再讲清楚些，这一路跟踪过来实在太折磨人，我都要被心中的疑问给憋死了！”莫问静小声地开口催促，语气恳切。
就在他俩争先恐后地说话之时，战珏忽然听到一声轻轻的：“有。”
是谢寻琢。
声音很低，带着少见的忧伤。
“那我带你见他们。”战珏很浅的笑了一下，转瞬即逝。她的声音也很轻，但她知道谢寻琢能听见。
他深深地望过来，神情复杂。
“林芝的话你们听到了，我不想再说第二遍。没有至亲过世之人…”
说到此处，战珏冷冷地扫了一眼几人，莫问静连忙摇头。
“立刻回去，一觉睡到大天亮。如果被我发现试图闯进去，休怪我辣手无情！”
听到现在，穆兰终于将眼前的人和记忆里的那位姑娘对上了号。她赶紧拉了拉魏芙：“阿芙，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我不”
莫问静也过来帮腔：“阿芙，走吧，回去和你说。”
见他们都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魏芙权衡了一会，只能作罢，跺了跺脚跟着二人离开了。
当下，只留下了谢寻琢一人。
“战姑娘方才所言，可是当真？”
没有了旁人，他叫回了“战姑娘”。声音依然很轻，仿佛大点声就会将某些期待的东西戳破。
“手给我。”战珏不答。
谢寻琢听话地伸出了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白净，掌心朝上，静静等待着。
“啪”的一声，战珏打了下他的手心：“不是手掌，把小臂露出来。”
可她没等谢寻琢动作，便将他的手往前一拉，直接将袖子推上去。
一截雪白的胳膊露了出来。
“呼。”战珏朝它吹了一口气，然后眼也不眨地重重咬了下去。
霎时鲜血直流，牙印清晰可见。
看着战珏乌黑嘴唇边的血迹，谢寻琢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愣了片刻才找回语言：“嘶。”
好疼。
“都提前给你‘呼’了，还疼得要‘嘶’？”
战珏嘴里说着话，动作半点没有耽误。左手手指干脆一划，沾了些胳膊上的血，便往他脸上画去。
谢寻琢感觉到手指在自己眼眶周围涂抹着，很轻很痒。她的手一如既往，如同在怀中放了许久的玉，拿出来还带着暖人体温。
她画着画着越发靠近，脸上的罂粟花近在咫尺，呼吸可闻。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认真，时不时的又低头从胳膊上取点血。
他心中有了猜想，但没有言语，怕脸上动了，会对她在做的事情有影响。
过了一会，应该是画完了，战珏停下手，身子退后仔细打量，连林芝也有样学样。
被两人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谢寻琢薄薄的面皮有些发烫，不过庆幸既是夜里脸上又有血，应该看不太出来。
“珏姐姐的手法真好！”林芝拍手赞叹，笑得两边梨涡清晰可见。
战珏看了她一眼，摸着下巴偏头想了想，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
她伸手从自己方才咬过人的唇边抹了一下，沾了点新血在手上，然后恶作剧般地在他唇边两颊处，重重地一边点了一下。
谢寻琢见她忽然朝自己邪魅一笑，犹如夜里招魂的女鬼，既吓人又诱人，又见她刚抹过嘴唇的手，转眼就摸到自己脸上，被碰到的地方便像被火点着一样烫。
她刚刚咬手臂时，他还没反应过来，如今却后知后觉地回忆起，当时她尖利的虎牙和柔软的唇同时碰到自己时，带着难以言喻的异样感觉。
“好了。”战珏接过林芝递来的手帕，边擦手边点头。见他还是沉声静气的样子，她烦闷的情绪已然消散不少。
“你可以说话了。今夜不可动刀剑，但必须用本人的血才可以，时间匆忙，替你画了一个粗糙的慰灵妆，虽然不太完整，但也够用了。”
见她擦血，谢寻琢便在右手掌心唤出一束小清泉，喷涌如伞状。
“这是什么？”
“战姑娘能唤火焰，我也能唤清水。”
“我的龙焰比你的小水花大一百倍。”战珏回击。
“可小水花能清洗。”谢寻琢伸手往前递，笑望着她。
战珏挑眉不语，最后还是倾身向前，就着他的手张开了嘴。没想到泉水居然还有丝丝甜味，她有些满意，干脆喝了一两口。
小水花冲掉了战珏牙齿上的血迹，也让她画得乌黑的嘴唇露出了几分原貌，一些残留的细小水珠停在上面，红润欲滴。
谢寻琢本意是让她沾湿帕子擦擦嘴，未曾想到她直接凑了过来，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指尖快要碰到她的脸。
“慰灵妆是什么？”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林芝抢答：“每年慰灵节，传说亡者都可以归旧家。虽然阴阳两隔，但只要画上慰灵妆，就可以见到他们。画得越好，他们待得就越久，就连鬼差也绝不为难！”
谢寻琢听罢心中有些失望，原来只是不同于沉水城的慰问习俗而已，就和他们烧纸钱类似。
“但在炎口镇，你确实可以看见他们。”战珏察觉到了他的失落。
“亲眼见到？”
“亲眼见到。”
“琢公子，你别害怕，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林芝想笑一笑，反而更紧张了。
“哐！哐！哐！”
身后戏台锣鼓三声巨响，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谢寻琢往戏台望去，却见不知何时，原本破旧不堪的梁柱早已变得金碧辉煌。
一个血红色的圆形阵法立悬于半空，阵中是一朵盛开的罂粟花，花心一轮明月，圆润无缺。
台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安静下来，他们三两间隔的坐在长板凳上，全神贯注地望着戏台，似乎在等待好戏开场。
“要开始了，走！”战珏牵上林芝的手，又打了个手势让谢寻琢跟上，便大步朝戏台走去。
三人在最后一排挑了个位置，可谢寻琢刚要坐下，战珏却伸手挡住了：“你坐旁边去，别挨着我们。”
他只好坐开，孤零零地坐在另一张板凳上。
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战珏坐下后只一动不动地看着戏台上，如同石雕。林芝从她身边探出头来：“琢公子，你别害怕，也别太难过，记住了！”
血红的阵法逐渐变淡，唯独当中的月亮越来越亮，却不刺眼，给人以温柔的希冀。
随后一阵敲锣打鼓，几个戏子装扮的人上台，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谢寻琢很少看戏，不太懂曲目是什么，但这显然是一场闹戏，丑角使尽了万般技艺，逗得全场哄堂大笑。虽不是他喜欢的风格，但也被逗笑了一两次。
笑意还未散，就感觉到身边有人走近，很轻，像风。
他转头一看，眼眶瞬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