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殿
祭坛被摆放在海岛地理位置最高处。
临海的悬崖，底下便是深深的峭壁和来回冲击崖岸的海浪。崖上有一片平坦的空地，方圆五十米都被人为圈了出来，用石头垒成高墙。
洛白等人就站在高台的十二根石柱前，双手缚住，衣袍猎猎，迎风而立。
“快看，那道浪花！它上来了！”
“海神大人显灵了！”
在村民们激动的声音里，洛白吝啬地分了几分注意力回来。
只见，伴随“轰”的一声，崖下凭空掀起一阵巨浪。轰隆，滚滚潮水向着天边翻涌，浪花如狂狮乱卷，拍打在崖上，声势滔天。
海面上的水汽升腾至半空，被日光折射汽化，一派云蒸霞蔚。彩光摄空，明亮皎洁。
神迹！
祭坛上的祭司巫女停下动作，跪伏于地。
“恭迎海神大人！”
台下的村民们紧随其后，下跪叩头。
“恭迎海神大人！”
声音一浪一浪传出，在崖面上带出阵阵回音。
洛白是在场中唯一一个没有动作的。
他甚至还悠哉悠哉地从上供用的果盘里取出一颗饱满红润的草莓，扔进了嘴里。
酸酸甜甜的汁液，让他微微眯起眼睛。
在场众人都匍匐在地，不敢抬头，故而没人注意到他的动作。唯有一时好奇往上瞥了眼的西瑞尔瞪大了眼睛，目露惊恐，拼命朝他挥手，示意他跪下。
洛白比了个“嘘”的动作。
衣袍摇曳间，隐约露出腕上手镯。
少年腕骨纤细，苍白如玉，比手镯上鲜红的宝石更加夺目。
西瑞尔和被烫着了似的，立马收回视线，不敢再问。
他觉得他像是有什么大病，才会觉得这只无法无天的变态吸血鬼需要他来关心。
等他触怒海神被杀死，大快人心不好吗？
祭典还在继续。
继海上异象和云霞神光后，数道巨浪冲天而起，环绕着悬崖上的祭坛。碧莹莹的柱状海水里，一道道圣洁的白色光晕缓缓成型。
使者大呼一声：“起——”而后带头站起。
村人稀稀落落起身。
看着面前圆柱状的冲天海浪，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
“这就是传说中代表着海神大人意志的神光？”
“正是如此，我十年前曾有幸见过一次。”
“海神大人显灵，保佑我家那口子出海捕鱼一切顺利！”有妇人当即下跪求愿。
没人注意到，此刻，祭坛上，洛白看着眼前的神光，神情略有些怪异。
祭典仍在继续。
使者手捧三柱手指粗细的香，神色郑重地鞠了三躬，而后指着那白莹莹的光晕自豪道：“那便是海神大人的神光，神光将会代表海神大人做出选择，谁是合格的侍者，谁将会被退回。”
另一位亦高声道：“被选中的侍者，将会跟随我等进入海神大人的宫殿，成为海神大人最贴心的侍者，永享富贵！”
由村长带头，村民们齐声道：“是，谨遵使者教诲！”
洛白神色更怪异了。
他摩挲着下巴，忽而笑了下。
这下是真的来了点兴趣。
系统不知为何，有点惴惴不安：【冕下，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
洛白摇头，神色无比温柔地把它按回去：“乖，没事，你继续睡。”
系统：qaq。
它更慌了。
这边厢，这象征着海神旨意的光晕仿佛真的有灵智，很快四散开来，向着祭坛靠近。
众人屏住呼吸，心脏砰砰直跳。
祭坛上，几个年龄偏小的孩子已经哭出了声，腥臊的尿意伴着风声传开。
光晕在祭坛面前停了三分钟。
所有人的心神也就跟着摄住了三分钟。
一直到它再次开始动起来，村长等人才松了口气。使者擦了擦头上的汗：“正常，正常，这是正常现象，海神大人也是要先观察的嘛。”
这回，光晕动得很快，像是在这停顿的三分钟里，它已经确定好了人选。
第一束白光停在了劳拉面前。
劳拉睁眼，长呼一口气，努力挤出一抹笑。
她身后不远处，她的母亲喉头哽咽，泪如雨下。
第二束，停在了洛白睁眼后第一个看见的少女面前。
那女孩儿才十四岁，是在场中年龄最小的，胆子本来就小，被选中后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第三束，第四束……
女生结束之后，是男生。
西瑞尔“雀屏中选”。
待来到洛白面前时，白光迟疑了下，似乎有点犹豫要不要过去。
洛白笑眯眯地朝它招手，像招小狗似的——
而后猛地一拽。
白光一脸懵逼地笼罩在了他身上。
总共十二名预选侍者，没被选中的只有三个，分别是一个少女两个少男，此时正和家人相拥着喜极而泣。被选中的一个个失魂落魄，面如死灰。
白光安静地停在原地，像在给予这些尚且年少的孩子最后一点残忍的温柔。
台下不少人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可以，他们又何尝愿意这些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去送死呢？
海神，海神，呵！
场上一片静谧，就连两位使者也低着头，踮着脚尖，不说话。
一时间，只听得见隐约的哭泣和叹息声。
就在这时候，却偏偏有一道刺耳的声音在空气中炸响。
是台下的比尔。
这个灰发少年抬高声音，一脸愤愤不平：“上天真是不公，我一心想为海神大人效力，却不得看重；这群窝囊废软蛋，反倒得了海神大人垂青！”
又厉声斥骂：“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能够去到海神大人身边、为他效力是何等荣幸，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你们反倒和见了鬼似的，是对海神大人和两位使者大人有什么不满吗？”
村长趁人不注意，在椅子下用力踢了他一下。
比尔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爹别管。
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海神大人除了祭典，平日里十年八年也未必能出现一次，难得一次显灵，他不抓紧时间表忠心，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举动是铤而走险了点，但一旦成功，后半辈子将有享受不完的好处。
至于得罪人？
这群祭品迟早要死。余下的人，哪个不需要看他爹的眼色行事？谁敢置喙？
他自认为逻辑完美，于是指责起来越发理直气壮。
一时间，祭坛上只听得见少男少女的啜泣，和比尔滔滔不绝的斥骂。
有点吵。
洛白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石柱边缘。
忽的，停住。
这代表，他的耐心已经抵达了忍耐边缘。
他身前的白色光晕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立马跟被捏住了脖子似的抖了抖。
光晕不甚灵光的脑子用力转了转，待看到比尔，小灯泡“啪”的一下亮了。
它悟了！
一道无形的声波以它为中心向四周散开。
巨浪上方，一道盘旋的光晕原本在发呆。
突然，不知道收到了什么消息，光晕的身躯抖了抖，而后，不甚情愿地向这边挪来。
可光晕速度再慢，在人类眼里，也是肉眼无法分辨的高速。不过转瞬之间，它便已笼罩在了台下的比尔身上。
满座皆寂。
比尔声音戛然而止，宛若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尖叫鸡。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白光，声音抖得牙齿都在颤：“怎……怎么会？！不、不可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他人也是一愣。
村长当即眼前一黑，指着那白色光晕颤巍巍道：“大人，这、这是……”
两位使者也懵了，他们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但对着这群愚昧又无知的村民，这话自然不能说。一个使者轻咳一声，神色威严道：“容我们看看。”
说着，两人靠近，低声商量了几句。
村长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勉强维持着镇定道：“两位大人，按理说，祭典已经完成，神光的选拔也已经结束，吾儿此事，理当……”
话还没说完，被人幽幽打断。
“两位使者大人有所不知，比尔这小子素来便崇拜海神大人，堪称海神大人的狂热信徒。说不定，这回是海神大人感念其诚心，特意为他降下恩典呢。”
村长错愕地抬头，然后，望进了一双写满了报复和快意的眼睛。
他背脊一凉。
这人是台上一个侍者的父亲。
继这人之后，之前那些一直沉默得如同泥团、被他肆意摆弄和代表的村民也陆陆续续发声。
“想来是海神大人听到了比尔的呼唤，特意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神光怎么可能出差错呢，只可能是海神的眷顾。”
“比尔这孩子刚刚还在难过自己没选中呢，这下大概心满意足了。”
“海神大人如此眷顾他，真是……令人艳羡啊。”
庄庄种种，将他准备的所有借口尽数打回。
比尔神情绝望，呜咽着道：“没、没有……”
可是“没有”什么他却怎么也没敢说出口。
怎么敢说呢。
海神的神光还在，使者也都还在，他怎么敢告诉他们，那不过是一时口嗨，他一点也不想被选去送死？
不是喜欢嘴炮吗？
不是喜欢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以此来抬高自己吗？
那就为此付出代价吧。
真当他们不知道，这两人搞的鬼呢。
为什么预选侍者里没有比尔？说是远房侄子自愿代替比尔上，谁信？
谁家的孩子不是孩子，就你家特殊？
不过是，之前一直忍着没说罢了。
那些密密麻麻，被埋藏在心里的不满和怨恨如同扭曲的雾气，直直地刺向此刻的村长和比尔，令人如坐针毡，浑身发凉。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是真真正正的墙倒众人推。
村长内心一片冰凉。
使者抚掌一笑：“这不就巧了吗，正好凑个双数。我也相信，海神大人一定是感知到小兄弟的诚心，才特意回头选拔第二次的，这是百年未有的特殊眷顾啊！”
一锤定音。
比尔面如死灰。
而村长，喉咙动了动，最终选择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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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典结束。
接下来便是护送侍者前往海神殿。
使者起身，朝着众人一鞠，而后猛一挥手，那海浪上便再自发飞来两片白色光晕，将两人笼罩在内，而后带着一众被选中的少男少女，一并向着海浪中飞去。
浪花逐渐消逝，海面恢复平静。
几只海鸥自天际飞过，“欧~欧~”的叫声盖过了祭坛四周的低泣。
而那厢。
洛白等人，已经服下了特殊药水，顺着海浪通道，沉入了海底。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金碧辉煌的海下宫殿。
高大的匾额横空而立，上书龙飞凤舞的“海神殿”三字。
底下，金色大门缓缓打开，透过视角一隅，隐约可见雕刻着华美纹路的玉白色长柱，轻盈的紫色绡纱垂地流动，地上随意地摆放着珍珠与宝石。
遍地奇珍。
两位使者眼神骄傲地介绍道：“这，便是海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