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 107 章
在无数陷阱与障碍物的尽头, 一个人影晃动了一下。
火凤凰在那里化为灰烬。
林客也被机关陷阱困住，举步维艰，他大喊着，双手撑住三架叠在一起的购物车, 猛然翻了过去, 脚上又踩上滑动的置物架——接着他整个人失去平衡, 向前摔去。
“哇哇哇哇啊！”林客背上, 小姑娘亮起嗓门大叫。
就在林客要跌倒的一瞬间，眼前黑影一闪, 接着有人攥住他的手肘, 一把带他飞离了十几米, 落在一处空旷地面上。
林客睁眼，果然见到了熟悉的鹰钩鼻丧尸。
【弹幕：啊啊啊啊！小哥哥被丧尸抓走了！】
【弹幕：姐妹, 冷静一下，这好像是之前动车上的丧尸！】
【弹幕：没错, 天啊。】
【弹幕：我激动了，这是要和丧尸工作人员合作么？不过这才一只，怎么打得过后面这么多啊！】
【弹幕：不一定打不过，这里有这么多捕猎装置，它肯定是老手了。】
【弹幕：肯定打得过, 你们看它的表情，满脸写着“还有这种好事”。】
【弹幕：还真是……】
“尼！”桑失一边抓着林客, 一边呆呆看着被他设置的陷阱困住的丧尸。
当然没有两百只这么多, 但细细一数, 竟然也有五六十只了。
那些陷阱设置得十分精妙, 是桑失多年来的经验总结, 它在各种意想不到之处放置针管, 在锐利处喷上它特制的试剂，丧尸们只要被划伤静脉，行动能力就会稍稍减弱。
可惜的是，陷阱不会走路，不管陷阱做得多好，也只能等待丧尸们不小心闯入这里。因此桑失的工作效率很低，通常花上一两周的时间，也只能捉回十几只丧尸。
这速度远远不够它维持生活的。
但现在，就在一瞬间，一眨眼，眼前竟然出现了五六十只丧尸！
桑失转头，灰白起雾的眼珠子转着，仿佛在打量林客。
林客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细细急促呼吸着，缓缓眨了眨眼。
刚才跑了这么久，他也有些脱力。
一旦放松下来，浑身还有奇怪的酥麻感。
再一细看，不知何时，他的胳膊已经被划伤了。那是非常细腻的针管，划过他的皮肤，留下一道道酥麻的伤痕。
“这是什么？”林客低声问着桑失，只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
疑惑间，他转头看了一眼小姑娘。
却见他背着的小姑娘也受伤了，细嫩的脸蛋上有一道伤痕。
桑失没有回答林客，而是就这么看了一会儿，不知想了什么，伸手在林客背后轻轻一带。
林客脚下一空，接着穿过一层软乎乎的东西，摔落在一片柔软的杂物上。
原来这里是一处枯木枝干的烂根，但被心灵手巧的丧尸加装了防潮防虫装置，铺上褥子，凿出壁灯，在顶部覆盖树叶网，改造成了一处隐蔽住所。
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只见桑失发出一声吼叫，丝毫没有畏惧，对着那五十几只丧尸冲了过去，看得人心惊肉跳。
接着就是一片哀嚎和怒吼声，以及肉/体碰撞声，撕咬声。
听上去像是桑失方大获全胜，但林客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突如其来的困意几乎扯着他的眼皮往下带。
他意识到有问题，但这一刻，身体想要休息的欲望完全超过了求生的欲望。
在小姑娘有些担心的“哇哇”声中，林客沉沉睡去。
……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
不对，是他越来越清醒了。
林客蹙起眉，动了动眼皮，挣扎着蜷曲起五指，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叫他，还低声安抚着他。
那人音色脆脆的，是丧尸小姑娘，这说明周围还是安全的。
林客放松下来，慢慢等待着意识自然收拢回归，在这个过程中，他又闻到了腐肉的气味。
终于，他有些艰难地睁开眼。
此时外面天已大亮，光线透过层层树叶，并不刺眼，勾勒出他身边的小小身影。
丧尸小姑娘摸了摸林客的手臂：“八八，醒了。”
林客摸索着撑起身子，环顾一周，发现自己还在洞穴中，此时暖暖的阳光照射进来，将整个洞穴都晒得干燥舒适。
外面安静得诡异，就仿佛昨夜的逃命奔忙和猎捕丧尸的惊险只是个噩梦。
但林客知道这一切都是在副本中真实发生的，也不知道靳青越那边，计划进行得怎么样，现在不是享受惬意的时候。
他揉了揉太阳穴坐起来，摸了摸丧尸小姑娘凑上来的脸蛋，发现昨天那道伤痕已经不见了。
而小姑娘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清醒，见到林客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她甚至快速做出了反应：“伤口，好了。”
林客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点，凝眸看着小姑娘。
小姑娘不解，对着林客眨眨眼。
看样子昨天把他迷倒的“药剂”，并不是翼华公司派发的同款。这种药剂作用于丧尸和人类时，能起到完全不同的效果。
想到之前桑失还通过口头授课，让小姑娘变得更加清醒，林客心中不由怀疑，难道桑失大哥竟然还是个科研人员？
想到这里，他对着“女儿”笑了笑道：“那就好，我们出去吧。”
小姑娘听话地爬到林客背上，林客双手攥住攀附在洞穴壁上的藤蔓，两脚踩在干燥的穴壁上，一个用力，准备爬出洞外。
冷不丁的，一阵腐肉的气味扑面，林客抬头，猝不及防和探头看下来的桑失看了个对眼。
桑失长相狠戾，脸上又沾满血污，看得林客悚然一惊。他手一松，脚也打滑，重重落回洞内，发出一声闷响。
好在他在落地前转了个身，没有压到丧尸小姑娘。
洞口的桑失见状愣了愣，见自己吓到林客，忙撤回身子，让脸离开洞口远一些：“厘……哪厘来？”
它掉了好几颗牙齿，开口说话有点漏风。
经过这一丰收，它似乎准备和林客沟通了。
“来帮你。”林客揉了揉摔在地上的腰，没有立刻回答它“哪里来”的问题，“现在相信我了吗？”
桑失半天没说话，片刻后，他的身影消失了。接着，洞口处垂落一根粗大的藤蔓。
林客伸手抓住，借着藤蔓向上的力，没几下就靠近洞口。他没有芥蒂地抓住桑失递来的手臂，轻轻用力，跳出洞穴回到地面。
看清周围的景象，林客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从他身前再向前十几米，防护栏上、地上，到处都是碎肉和血迹，之前摆放整齐的障碍物、陷阱机关被损坏得不成样子。
一截被掰断的铁栏杆刺向半空，断肢轻轻晃动，昭示着此处曾进行过的鏖战。
再往远处看，破败的中央城区虽被阳光笼罩，却透露出一片阴森死寂。
一只木头鸟在半空中盘旋，一直盘旋。
这是早先几个人说好的信号，代表一切顺利。
林客松了口气。
桑失站在他身边酝酿半天，终于吃力地开口：“没……关系。白天，不来。”
它以为林客在担心丧尸群的攻击，所以告诉林客这些丧尸虽然没什么智商，但大白天的，也不会轻易闯入陷阱中招。
林客点点头，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你把它们弄哪儿去了？”
桑失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林客放下背上的小女孩，跟它上前。
一人两丧尸绕过一连串拉起的铁丝网，来到一处地面小车库一样的建筑。
只见五十几只丧尸整整齐齐，沿着建筑的墙壁一字排开，有的缺胳膊有的破脑袋，都紧闭着双眼。
小车库内部传来“砰砰”的冲撞声和嘶吼声。
桑失僵硬抽搐的脸上，难得显出一些类似于人类的惊慌表情。它跌跌撞撞、快步走到车库边，开门进去想要安抚，却冷不丁发出一声痛叫，接着整只丧尸都被往车库内拖去。
眼看情况不对，林客让小女孩不要靠近，自己走上前去——
却见一只干枯得几乎皮贴骨头的手正死死攥着桑失的头发，把桑失往里面拉。
而桑失不仅不反抗，反而“呜呜”叫着安抚手臂的主人。
林客心下了然。
原来正主在这儿呢。
当时纪红攻击桑失时，桑失对于“抓头发”这个动作的条件反射就很不对劲，林客本就判断他有一位热衷于抓头发且神志不清的伙伴，仓促之下猜测了“夫人”，如今看来，竟是猜得八九不离十。
这位女丧尸应当就是桑失异化的夫人，出于某种原因，桑失没有让她接受“治疗”，而是一直把她留在这间屋子里，并且通过两张工作人员的身份卡，一直保留着她的个人身份。
【弹幕：妈呀，这是丧尸养丧尸吗？】
【弹幕：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丧尸了吧……叫干尸还差不多……】
【弹幕：这是它夫人？？？】
“嗷！哇哇！”
只见门内不大的空间里，用铁链锁着一只怪物。
那是一只完全干枯的女性丧尸，不正常的瘦削使得它眼珠凹陷，整个人看起来又细又长，像是某种爬行虫类。此刻它正揪着丧尸的头往墙上撞，并试图从锁链中逃脱。
丧尸依旧没有反抗，仿佛解释着什么那样凄惨哇叫，还伸手不断抚着女丧尸的肚子。
就着这个动作，林客看到女性丧尸的肚子完全瘪了进去，内里的五脏六腑应当已经全部干枯了。
这样的情况还能继续活下去，从某种程度上说，丧尸的生存能力也的确令人敬佩。
家务事外人没法插手，这惨烈的场景，直接把站在门外的丧尸小姑娘吓哭了。
林客愣了一下，便要去安抚吓坏了的小姑娘。
不料，他刚一转身，就听见车库内桑失沙哑着嗓子喊：“蓝、蓝色！”
蓝色？
林客迟疑片刻，随即看到了放在车库阴影面的几只箱子。
箱子里装满了各色试剂，其中几支晶莹剔透，闪着幽蓝的光。
他轻轻拍了拍小姑娘，松开它的肩，小心翼翼地走近那些箱子。当他走到距离箱子不到三米处时，鼻尖嗅到一股幽香，同时，周身也感到一阵提神醒脑的清凉感。
林客心中一动，取过一管蓝色试剂，走回车库门口。里面桑失正等着他，见到他来了，激动地长长伸出手来。
“给——”林客一句话没开头，女丧尸竟不知从哪抓出一块石头向他抛来。
林客猝不及防，回身一躲，石块重重砸在门上。
转瞬间，只听前方传来“啪”一声脆响，是桑失又被抡了一巴掌。
【弹幕：……】
【弹幕：感人是感人，凶也是真凶啊。】
【弹幕：这位夫人没变成丧尸前就是个暴脾气吧！惊恐！我要是被抡这么一下人都没了。】
【弹幕：太凶了……我感觉林哥都惊呆了。】
林客的确惊呆了。
但让他惊讶的不是女丧尸的凶残，而是女丧尸的攻击方式。
比起用牙咬人之外，它似乎更喜欢抓头发和打巴掌，以及用爪子挠人脸。这些都是更加偏向于人类的行为，但它明明是一只被完全异化的丧尸。
难道说桑失正在尝试治愈它？
可为什么桑失不把它送到翼华公司接受治疗呢？
林客压下心头的好奇，趁着女丧尸和桑失厮打在一起，三步并两步将幽兰试剂像递接力棒那样传给了桑失。
桑失如释重负，僵硬的动作在此时此刻变得流畅无比，它将试剂快稳准地注入女丧尸手臂上的静脉处。
女丧尸体内已经没有血液，蓝色的试剂就像变异蓝血那样，在它苍白的皮肤下游动出一条纤细的血脉。
它剧烈颤抖着、呼吸着，接着轰然躺倒在一边。
狼狈的桑失这才摇摇晃晃站起来，整个人比战斗了一夜还显得憔悴。
“这是什么？”林客问。
他的目光看向滚落在地的试剂玻璃管。
桑失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没有正面回答林客的问题。
它动作有些粗暴地将林客往车库外推，又回身把门关死，一副很不客气地样子。接着，他伸出苍白的手，指着沿墙那五十几只丧尸：“一，一般。”
听它的意思，是要把胜利果实和林客对半平分。
这也是同意合作的意思。
可惜，此时此刻的林客满脑子疑问都在车库内的女丧尸身上，没感到多激动。
林客再次看了看车库大门，终于还是没说什么。
他明白，仅凭他和桑失目前的交情，是不可能直接询问出更多信息的。贸然多问，可能会起反面效果。
林客决定试探它一下。
“我不需要，我得走了。你最好把这边的陷阱再加固一下，之后可能会有更多丧尸来这里。”林客指着墙边的丧尸，又指了指外面的铁丝网，一字一顿道。
果然，桑失听见林客说不要这些丧尸，不仅不高兴，反而露出警惕的表情，用它那蒙着雾的眼睛死死瞪着林客：“不要？”
“不要，”林客笑了笑，轻轻展开自己的双手，“我一个人也带不走它们。”
桑失冷冷盯着林客。
林客平静地和它对视。
“咔”，桑失手指骨关节一动。
“我知道你在怀疑我，”林客面不改色，“但我真的没有恶意。否则刚才就能带着你研发的试剂逃走，不是吗？而且……如果没有我的帮助，你恐怕没办法完成工作，也没办法再获得制造试剂的原材料。”
他看着桑失僵住的神色，又顿了顿道：“再说，我虽然不要丧尸，可还有其他需求。”
【弹幕：等、等一下，剧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为什么桑失忽然看起来好凶。】
【弹幕：突然开始谈判？】
【弹幕：我尝试解析一下。关键还是这个世界的秘密。首先是世界被污染，大量动植物变异的大背景，接着是人类变成丧尸，再之后翼华公司研究出了能够抑制丧尸本性的药剂，制造了C区生活区。这一段逻辑链是完整的，但意外就出现在这只丧尸身上，它显然在自己制作某种不知名药剂试图救夫人，它那么爱夫人，却不愿意把夫人交给翼华治疗，不是细思恐极吗？】
【弹幕：谢谢课代表！我思路清晰了很多。也就是说，翼华有问题？】
【弹幕：那这样可就危险了！之前大家推测出的通关条件是“抓到一百只丧尸”，然后“参加翼华公司的年会”，难道这也是错的？】
【弹幕：参加年会肯定是通关条件。但参加年会之前说不定还有别的前置条件。应该还有其他谜底需要揭开。林客能直接锁定这只丧尸，已经非常了不起了，简直就像开挂一样。】
开了挂一样的工作人员林客此时正在试图说服他的服务对象。
桑失不愧是唯一一只具有完全人性的丧尸，理解起林客的话来毫无障碍，它动了动嘴唇：“说。”
林客微微放松肩膀：“那我就当你是答应了。我有两个条件，第一，在这三天的时间内，我负责吸引丧尸，你负责捕捉丧尸，超出两百只的都归我。”
桑失似可似不可地轻哼了一声，像是从根源上认为林客带不来这么多丧尸一样。
但它还是点了点头。
林客又道：“第二个条件，我要等三天之后再告诉你。我能保证这个条件与你以及你的夫人毫无关系，绝不会暴露你们的任何秘密。这一点你完全可以相信我，因为我要保护我的女儿。”
桑失犹豫了片刻。
在它眼中，林客是个太大的不定数。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秘密，而且和翼华公司还有密切的联系，本来不该让他轻易离开。
但是，正如林客所说，如果没有林客的帮助，它很有可能会失去它最不愿意失去的人。
可万一林客那边有诈，它还是会失去她。
直觉告诉它，林客和那些闯入它们的地盘，把一切都搞得一团糟的人类不一样——因为他不仅愿意和自己平等沟通，还带着一只可爱的、叫他爸爸的丧尸小女孩。可理智却叫它不要冒险，因为它已经失去一切，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
反正在狂欢之后，这个世界也即将毁灭了。
桑失垂下它带着血痕的鹰钩鼻，重重喘息着。
这一瞬间，它觉得自己非常无能。
为什么呢？明明已经这样拼命，明明已经付出了一切，怎么却连一件小事都做不好？
它攥紧了五指，破风箱似的胸膛来回起伏。它灰白的眼睛几乎变得血红，抬起头来看着林客。
林客毫不胆怯地对上它杀气腾腾的眼眸，甚至还走得离它更近了一点。
“不要失控，”林客轻声道，“就像你曾经教给我女儿的那样，守护好自己的理智。”
这句话，让桑失想起它曾帮助过一个小姑娘，于是重新找回了一点对自我的控制权，慢慢地回过神来。
“我知道你教了她什么……”林客见桑失冷静下来，正要说什么，旁边的丧尸小姑娘却因为他提到“女儿”两字，顺着声音高高兴兴跑来，扑到他的怀中。
小姑娘在林客怀里仰起头：“八八！”
忽然被打断的林客有些无奈，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却不料，看到这一幕的桑失，忽然松口了。
“可以，合作。”它说。
——就在它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城市上空骤然传来一声巨响。
中央花园的顶层，猛然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