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 87 章
天已大亮。
A级副本的细节非常逼真, 挂在古宅廊檐上的晨露都折射出晶莹的光线，映着下方有些焦灼的几位玩家。
宁静中带着几分隐约的不安。
林客和霍佳楠几个人都围在靳青越的安全镜边。
这面镜子经过胆怯魔术师的精心修复，镜面光滑, 浮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但刚才古宅主人重新进入这面镜子后，镜子内的那双大眼睛就消失了，这会儿众人靠近, 也没再跳出来和几人互动。
林客上手触摸了一下镜面, 发现无法通过，他又轻轻敲了敲镜面。
无事发生。
唯一的通路也被阻断了，他们无法和对面的“小天使林客”通过镜子进行沟通。
不过从好的方面来说，按照副本设定和刚才古宅主人透露的信息，这面镜子可能就是一片“完成的碎片”。
想到要在短时间内把这么大一个世界的镜子碎片都拼凑起来，几个人都神色复杂。
竟还真如林客所说，没那么容易。
“目前的情况是，我们处于林客的安全镜内, 但这面陈伯房间内的镜子碎裂，我们无法回到林客原本的房间。还剩下一面刘萌扛来的诚哥的安全镜, 但现在诚哥……不再能帮助我们进出镜面。我和胡伦在寻找靳神的过程中, 穿过了不少恐惧镜，想要原路返回比较困难……谁留下了能够叫醒自己的人？”
霍佳楠说完话，自己都无奈一笑。
【弹幕：太难了, 自己都说乱了。】
【弹幕：A级副本的通关率真心地狱，我觉得虽然有逻辑, 却不能单单靠逻辑……】
【弹幕：对！！这种感觉特别深刻，我上次进的A级本, 光按逻辑能总结出好几种通关方式, 每一种都很难, 最后大家乱成一团，然后全军覆没……从此患上了A级本PTSD。】
【弹幕：主要是线索不明确，到目前为止，通关目标和通关条件全是依靠玩家个人猜测的，和npc的互动少得可怜，系统也没有给任何提示。如果不是女鬼说了那一段话，我甚至都要怀疑任务目标一开始就是错的。】
【弹幕：所以难道，其实是要和npc合作？】
太乱了。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一点，他们每个人的状态各不相同。
对于林客来说，他是和恶魔融合的本体，同时他的光明面分裂在另一面镜子中；对于靳青越来说，他是单纯和恶魔融合的本体；而其他几位，则是光明面和阴暗面结合后，梦境中的“代行者”。
“没有，”周兆说到这里有点不好意思，“我的安全镜里不是人，没法留人叫醒我。”
“我也不是，我的是成绩单。”刘萌扶了扶眼镜。
“……”霍佳楠道，“我的安全镜子里是我才一岁多的女儿，我想她没办法叫醒我。”
大家先是短暂对霍佳楠有女儿表示了惊讶，而后看向胡伦和剩下的几个人。可惜胡伦耸耸肩，剩下的几个人也表示希望不大。
对于没详细说明的几位玩家，大家也没追根究底，毕竟人的安全感来源不同，不少人的安全镜其实都是童年生活中的玩具，或者是某些奇怪的癖好，不一定都能和他人当众分享。
大家在副本直播时都已经社死过一次，这会儿也没想着继续为难彼此。
【弹幕：周兆的安全镜是不是……】
【弹幕：别说，给他留点面子。】
【弹幕：是什么？我们这么怜爱他，有权利知道的！】
【弹幕：是不是一条超人的……】
【弹幕：！！！哈哈哈哈哈我懂了我懂了别说了，面子也保住了。】
【弹幕：大家都好可爱，我们也不能这么干看着啊！反正该淘汰的人已经被淘汰，我们再帮帮他们嘛。】
“那就只能分头去找了，一个是找回诚哥的房间，把魔术师光明镜带回来，第二个是找回林客的房间，找到另一位魔术师。”
“那最后我们怎么集合？怎么和对方联络？”
“五个小时内探索全地图？”
画面内的周兆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内心已然袒露无疑，仍然满脸正经、西装革履地发表质疑。
因为有了镜面滤镜的加成，他认为自己比之前好看，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精英人士的气质。
一旁一直在思考的林客见他这么站着，心中忽然一动。
“刚才我差点发疯的时候，好像听见了你们对我光明面说的话。”林客仔细回想，之前最危急的时刻，好像听到一堆人疯狂夸他好看。那时他觉得自己疯了，但现在想想，其实是他听到了光明面的自己所听到的声音。
林客又道，“可能某种条件线下，能触发我和光明面融合。又或者说，‘破镜重圆’根本就不需要让四面镜子在物理层面上整合在一起。”
他这话一出，靳青越微微抬头，像是有了新的思路：“如果是这样，我们只需要分头行动就可以，让阴暗面的魔术师走入安全镜，让光明面的魔术师克服恐惧。”
没有时间了，即便不是这样，他们也必须马上开始行动。
不到五个小时，要探索一个多年累积的多空间副本。太难了。
如果按照副本原先的不限时条件来看，这是一个A级难度的副本。但自副本被破坏并具有时间限制后，这就成为了一个必死局。
所有人都面沉如水。
正在这时，手环突然再次疯狂震动。
“这手环……”霍佳楠猛然挺直脊背，“手环！”
“是大家在帮助我们！”刘萌也愣了一下，继而惊喜肯定地说：“对啊！直播观众可以看到所有玩家的视角！”
仿佛是应和他们的话，手环再次震了两下。
直播观众的屏幕上，切换出的五十个视角内，每个视角内都有着无数面镜子，其中不少镜子内的内容互相重叠，形成可行的通路。
数百万、数千万的玩家们紧紧盯着屏幕，论坛内的信息被及时汇总更新，偌大、恐怖的四面镜古宅空间拆分成数百张巨大的地图，无数高级玩家们又从地图中发现更多的线索。
一个死局，仿佛正缓缓成为生门。
意识到这一点，几个人都是精神一振。
就连靳青越，都微微露出动容的神情。
“兵分两路，”他回头最后看了穆诚一眼，果断道，“我们现在只能依靠现在所在空间的古宅房间危险镜进行空间穿梭。如果我们方向正确，还麻烦大家制造手环震动，提示我们进入镜面。”
“三路，我去找自己的光明面和圆镜，”林客道，“圆镜一定是另一个线索。”
先前大家在讨论时，林客便一直在思考古宅主人走时，留下的那句话。
圆镜一定知道许多线索，说不定最后一面镜子的答案就在其中。
他这么一提出来，所有人也都跟着拍脑袋：“哎，对！那里一定有重要信息！”
“有道理。那我跟着你去找光明面的你，我们单独成队，不需要手环提示，这个道具可以代替指引。”靳青越提起手头的鸽血石吊坠道，“我能感受到对面在移动，他很聪明，带走了鸽血石。”
看见吊坠，林客才想起他曾把吊坠放在穆诚房间的桌子上，看样子是光明面把它带走了。
如此一来，三支队伍都立刻有了方向。
【弹幕：可以，没问题，那我们支持其中两队就行！可我们怎么区分两队人的信号？】
【弹幕：稍安勿躁，他们能想到办法的。】
【B神：可以通过震动频率区分。感慨一下，仿佛又回到以前大家并肩作战的时候了。】
仿佛能看得见弹幕说的话，霍佳楠提议：“那我和周兆、刘萌负责一到三层，胡伦他们还是负责四五层，如果是一到三层方向正确，就用人数突增的震动，如果是四、五层方向正确，就用人数突减……如果可以的话，就拜托大家了。”
“好，如果这样做没问题，就用人数突减确认吧。”刘萌道。
她话音一落，几个人的手环震动了一下，直播观众人数骤减。
不断减少的数字是观众在应答刘萌的话——这样做没问题。
刘萌呆住了。
她虽然是个相当有经验的玩家，但因为没什么个人特色和特点，在主神世界中远远算不上出名。如果不是刚才亲身经历，她这辈子都不会相信有一天，会有这么多人支撑着她通关。
有一瞬间，她浑身充满了力量，这种力量完全战胜了对未知的恐惧，让她觉得失败好像也不那么可怕了。
【弹幕：哇，萌萌眼眶是不是红啦，不用太感动哈哈。】
【弹幕：对的对的，我们大家也都很喜欢你耶。你们超棒！小哥哥很棒，靳神很棒，周兆很棒，其他几位不知道名字的大家都很棒！】
【弹幕：霍佳楠、林茉、胡伦，还有个是谁。】
【弹幕：李中阳，后面那个视角里是……】
没有人知道这场疯狂的计划能不能成功，但是当他们看到这些玩家心中的恐惧、安全和光明、阴暗面之后，即便隔着屏幕，他们的距离还是拉近了，很快就有人认出了这五十位玩家，并一一报出了他们的名字。观众还补上了之前自告奋勇进入这个副本，却已被淘汰的玩家的名字。
他们中间虽然有的人没能到达主战场，却提供了十分广阔的视野。
当这个副本结束，那群借着无限复制的道具四处危害作乱的人就失去了武器库，失去倚仗，副本的秩序也会重新回归。
光是想到这一点，大家就对这些玩家们充满了感激。
第一次如此齐心的，玩家们开始行动了。
霍佳楠和胡伦分别带着各自小组的成员分配楼层，进入一个个房间观察镜面，靳青越手中摩挲着鸽血石，目光看望对面的增生古宅：“奇怪，指向那边。”
“我马上就来。”却不料林客迟疑了一下道。
靳青越了然，知道林客是想和陈伯再聊两句，嘴角露出一个苍白的笑：“行，给你三分钟。”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向增生古宅走去。
没有再看仍然呆呆“坐”在原地，静望着他背影的穆诚。
……
靳青越的背影很快消失，林客往大院中间走去，徘徊了一下，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东西，这才迟疑看向一侧抱臂而立的陈伯。
陈伯站在房间内，好整以暇看他，那目光就像是多年前看穿他做错事那样。
“你……”虽然心里不抱很大希望，但林客还是开口了。
“在找这个？”只见陈伯伸出两指，中间捏着的可不正是银色尾戒么！
林客心里一惊，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对啊，这挺重要的一个道具。”
“哼，拿去吧。”陈伯将戒指递给快步走来的林客，在林客拿走戒指时补了一句，“上辈子见了姑娘恨不得打车跑，这会儿到了这危险地方反而谈起恋爱。”
林客：“……”
林客：“…………”
“还‘挺重要一道具’，啧啧，”陈伯再扎了一刀，“可重要一个道具你非得把人支开了找？你从小就不擅长找理由，看你眼神飘的。”
陈伯那虽然年迈但炯炯有神的眼睛上下打量林客。
林客只觉得自己身上哪哪都中箭，陈伯的推测实在太扯，他差点当场给跪下。
不过他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自己悄悄找戒指的理由，而且不准备也没时间和陈伯理论。
于是他十分僵硬地转身，挥手，留给陈伯一个潇洒的背影：“少说话，等我带你出去。”
【弹幕：哈哈哈哈真相了！不让说了！】
【弹幕：小哥哥脸红了吗我看看？好像没有。但是他同手同脚了吧？】
【弹幕：同手同脚实锤。】
【弹幕：但重点不是姑娘啊，对方您还见过呢！】
【弹幕：四舍五入算是见过家长了，啧啧戒指也由父辈转交了……】
【弹幕：别脑补了！等通关再说闲话！】
画面中，林客走路的速度能赶上飞了。
陈伯和一般的家长不太一样，十分开明，一直都想让他早点谈场恋爱，别老憋在房间里，就好像谈恋爱能让他身心健康似的。
每次见到小姑娘送给他各种礼物，陈伯不仅不教育，反而还会和社工队里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到处炫耀林客受欢迎……就像那些炫耀孩子成绩好的家长那样。
这谁顶得住！
所以林客对这件事简直是条件反射性的尴尬。
大概是尴尬的表情留在脸上太过明显，在赶上靳青越时，靳青越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说了不少煽情话吧？”靳青越道。
林客：“……没。”
靳青越只当他是安慰自己，笑笑道：“没事，我也想开了。主神世界把副本设置成可以循环进入的，就是为了给我们机会，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吧，总是可以的。”
【弹幕：不行，这次必须成功！】
【弹幕：是的啊，靳神一定是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唉。】
【弹幕：都别说丧气话，如果他们能够通关这个A级副本，会同步再激活一个S级副本，我们肯定能在主神世界完全崩塌前一起进入最终关的。】
【弹幕：嗯！一定可以！我本来还有点恐惧，因为据说最终关是主神对我们这些破坏世界的玩家的审判，但想到可以和靳神林哥一起，我也不怕了！】
【弹幕：这是所有人的战役！】
“努力吧，”出乎所有直播观众们的意料，林客竟然和他们说了一样的话，“争取一次成功，反正我不会让陈伯继续留在这里。”
这是他第二次说出这么坚定的话。
林客也不愿意一直把未完成的事挂在嘴边说，但他知道对于靳青越而言，“拯救穆诚”这个目标已经比“打败殷里”更加有效和正向，为了让靳青越一直保持理智，他必须不断强调这一点。
果然，靳青越一垂眸，加快脚步。
鸽血石指引着他们来到一排放置的安全镜中。
这些原本该被破布包裹着的镜子，此时已经亮出它们的真容，在透入走廊的光辉中闪闪发亮。
“可能是因为安全镜之间互相连接……”靳青越的话语被一阵“砰砰”作响的声音打断。
林客身侧，一个男鬼正在拍打着镜面。
他眼睛里布满血丝，尖牙还露在外面，但神情却是关切的。
林客停下脚步，低头探向镜面，觉得眼前人有点眼熟，分明就是某个和魔术师合照的顾客：“什么事？你被困在里面了？”
男鬼的表情顿时一言难尽。
【弹幕：哈哈哈哈为什么小哥哥永远觉得鬼是需要帮助的啊！】
【弹幕：大概是他总是比鬼强吧，笑哭。】
【弹幕：这不就是那只周兆想要帮忙，最后没帮上的鬼么！他自力更生找到安全镜了？真是只好鬼！】
只见好鬼瞪着眼睛看了林客一会儿，像是在确认什么，最后他才十分肯定道：“嗯，是你，没错，当时在镜子里面的就是你，镜子外面的也是你。你是不是和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是朋友？”
穿着西装的男人真是太有辨识度了，压根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林客点头，和身侧的靳青越对视一眼。
“好吧，”男鬼似乎警惕心很高，目光在林客和靳青越之间来回，确认他们的确认识之后，才道，“啧啧，那家伙也真是乱交朋友，一个是恶魔体，另一个干脆是恶魔！”
不过他又想到什么，看着林客：“唔，不过小天使真是很不错。好吧，我就勉强帮你们一把。毕竟我体会过，被割裂成一半到处瞎晃可真是太难受了，进来吧，我带你们去找你们的镜子。”
话毕，他一只胳膊从镜面里伸了出来。
【弹幕：卧槽？】
【弹幕：鬼也来帮忙了！】
【弹幕：这只鬼真是嘴硬心软的典型，之前周兆就差点被他逼疯。】
【弹幕：相信他得了，我觉得他是好鬼！】
【弹幕：小哥哥肯定会相信他，就不知道靳神怎么样了……】
画面中，男鬼不耐烦地晃了晃胳膊。
林客自己并不迟疑，知道这鬼四舍五入是在“报恩”，但靳青越一向心思重，他正想着和靳青越解释来龙去脉，却见靳青越一抬下颌：“进去吧。”
“……穆诚就是这样从镜子里出来的。”靳青越看着林客。
林客一愣，在这个副本中第一次对靳青越笑了笑：“是么，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话毕，林客伸出右手，握住男鬼的胳膊：“谢了兄弟。”
男鬼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一个用力。
林客便消失在镜面中。
接着，男鬼再次出现在镜面，他伸出手，看向外面那只明显更阴沉的恶魔。
恶魔也伸出手，对他说。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