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日光灯管“噼啪”作响，整条走廊像是蒙着阴云、偶尔划过电闪。
原本一眼能看到头的走廊，此时视野只到一半，尽头漆黑，边缘蠕动，内里还传来不知谁的隐隐约约的哭声。
林客走上前两步，蹲下。
在一股奇怪的臭味之中，他看清了叶时的头颅。
她脸色青白，死之前显然非常惊恐，瞪大了漂亮的眼睛，仍有眼泪粘在睫毛上，双唇微张。
近距离观察一颗人头，还是曾经相识、前几分钟还在和自己对话的人头，令人相当震撼，林客有一瞬间大脑完全空白。
恐惧从阴森的墙壁、地板上蔓延而来，攀着他背往上，带起密密麻麻一层鸡皮疙瘩。
【弹幕：我三小时前就说这是一个快要团灭的本，非在那吹。】
【弹幕：圣母们清净了？】
【弹幕：看小哥哥的表情我好难过呜呜，黑子继续滚！】
【弹幕：其实本里死人只是淘汰扣行动分而已，但我记得御姐说这是她的惩戒本……失败会被抹杀意识的吧……】
【弹幕：两个小姐姐的视角都黑屏了，刚才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弹幕急成一片，有心疼林客受到冲击的、有惋惜叶时的，最多的还是黑言黑语。
作为一个f级副本，本身有如此庞大的观众群已是不可思议，黑子的比例自然更多。在他们对大流量副本“高标准、严要求”的眼光下，林客孤零零蹲在队友头颅前的画面，实在是太菜太惨，根本配不上这个流量，非要骂醒这群人不可。
林客深深呼吸，强迫自己从恐惧中回神。
叶时被淘汰，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但一定和淋浴室有关。
或许是她触发死亡条件，又或许是因为他们今天没能顺利安抚大可，大可作为唯一一个没有进行心理咨询的小孩，发疯了。
林客有一瞬间极端的懊悔。
他还是低估了这个世界的危险程度。
但现在来不及想别的，就算是伤感的情绪也能协助危险逼近，苏雪不知去向，不知道是不是仍留在淋浴间。
走廊尽头，“呜呜”的哭泣声愈加明显，呜咽中带着的情感真心实意、难过万分，在恐怖氛围中，透露着诡谲。
林客望向黑漆漆的尽头，不再犹豫。无论如何，叶时的头他要带走，如果可能的话，去救苏雪。
他抬手想要先覆上叶时眼帘，冷不丁旁边伸出一只小手，拦住了他。
“不要难过哦。”男孩在他身侧蹲下，偏过头看他。
【弹幕：卧槽危！！！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个小boss！不会同时触发了吧！】
【弹幕：小哥哥快跑！！！！】
【弹幕：天，刚才这主播还给boss诱导加武力值，这都是在干什么事啊，nt行为。】
似是才想到身边有一位“危险分子”同类，林客缓缓转头，看向小鱼。
灯光依旧是昏暗的，但男孩子的脸上是担忧、同时还夹杂着兴奋，眼睛是亮的。
冷静，刚才确认过，小鱼没问题，冷静。林客蜷起左手小指，尾戒冰冷贴在指腹。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绷紧，随时准备搏命或是逃跑。
冷汗缓缓从后背浸出。
小鱼仔细盯着林客，似乎在好奇林客为什么没有回答，有些失望，接着他炫耀一般，十分骄傲地抬头：“你是不是上当啦？嘿嘿，这时候就要看我鲨鱼的厉害！”
上当？
林客一怔，继而想到方才觉得奇怪的地方，耷拉着的眼皮猛然抬起，双眼睁大。
小鱼做得比说的快，指尖抓向叶时头颅，在林客拦住他动作以前，女人苍白骇人的脸颊就仿若融化的橡胶一般，逐渐面目不清，肤色转向暗沉。
变化的时间不超过五秒，眼睁睁的，叶时一张漂亮的脸变得像烤炉里烤坏的玩偶面包失败品，棕黄带着焦黑膨胀起来，接着整个儿“呲”一声漏气。
林客的眼睛逐渐眯了起来。
他伸手，捏起地上破皮漏气的皮球。
小鱼没觉察林客身上骤然降低的气压，还在“啪啪”拍胸脯：“大可开这种玩笑，真是太过分了。不过大鲨鱼你不用担心哦，可以都交给我，我是他们的老大，他们谁想欺负你，我都替你出头！”
弹幕整个没了。
片刻后。
【弹幕：啊这……】
【弹幕：啊这………………】
【弹幕：啊这？！！】
【弹幕：小姐姐还活着？！】
【弹幕：视野恢复了！刚才只是黑雾太浓，快切视角，小姐姐那边场面十分精彩！切了不亏！我刚刚哭完又笑裂了姐妹们。】
【弹幕：我不切，我忽然有点生气。想看小哥哥暴打小朋友。】
【弹幕：我觉得你有机会看到的，小哥哥脸色沉得要滴水出来了，第一次看他这么严肃。我替小朋友屁股一疼。】
林客自诩是个反应很快的人。
可饶是他这样的人，也反应了足足三十秒才接受眼前的事实。
他被鬼耍了。
他被一只不到十三岁的鬼耍了。
他在一百多万人眼前被一只不到十三岁的鬼耍了。
仔细回想，线索是有的，气味很像橡胶燃烧后的臭味，可当时他太震惊，没有留意。
叶时可能还活着，这个信息让林客大大松了口气，但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大可。
——然后打一顿。
让他也丢丢鬼脸。
画面中，青年绷着眼皮，左手揣在兜里，右手默不作声提着皮球皮，跟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小男孩往走廊深处前进。
【弹幕：小哥哥这是有多生气，都走出一股匪气惹。】
【弹幕：惹不起惹不起。】
忽然间，走廊上方灯管“呲啦”熄灭，再亮起时，只剩下隐约一点光亮。
林客抬头，只见日光灯管上不知何时密密麻麻卷上又细又长、乱成一团的黑发。
灯管尽头，还有个皮球大小的发团，蠕动着在天花板上攀爬。发团一角有一处突起，像是人耳，此时转向一侧，埋在黑发下的脸，与林客对上了眼。
一瞬间，它找到目标，激动地发出“吱”一声，凌空扑来。
万没料到，林客就等着它来，顶着一背冷汗抄手就上，尾戒在黑暗中划过一道银光。
【弹幕：打起来！打起来！】
【弹幕：把我笑死哈哈哈哈哈和头打起来吗？】
弹幕见到小姐姐没有死，瞬间全场满血复活，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起哄，并且大半夜呼朋引伴，将直播观众人数抬到了一百一十万以上。
但事情的发展永远都能出乎人意料，就在鬼头像陨石一样砸向林客，林客也像世界冠军一样重拳出击，两人即将正面杠上时，一道黑影“唰”地闪过，再回到林客身边时，小鱼笑嘻嘻的。
半空，黑发全部连根咬断，发团失去支撑，“骨碌碌”滚回地上，接着又开始烤面包，变成一块破破烂烂的皮球。
小鱼一咧嘴，锋利的牙齿闪着白光。
他没有再自夸，但满脸都写着“有我小鲨鱼在就没你啥事了放心吧”。
林客：“……”
【弹幕：……】
【弹幕：又一次疑惑究竟谁是玩家。】
【弹幕：boss小弟带通关，啊啊啊啊刺激！！】
【弹幕：我隐约记得刚才有个黑子说，小哥哥给boss诱导增加武力值是nt……】
【弹幕：我不是黑子，我是真路人，我搭子大半夜不睡觉拉我看f本，又是让我看个小帅哥，我这不是当时不懂事说的气话么？我nt，是我nt，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
【弹幕：哦，所以是睡在一起的那种搭子吗？】
【弹幕：主播操作好精彩！！！！快看！】
“主播”的操作压根没什么精彩的。
林客根本不用动手，小鱼进化成小鲨鱼之后，速度提升将近十倍，或是十倍以上，反正肉眼已经看不清他的动作了。
而且他还奇妙地获得了强大的自尊感和展示欲，接连解决掉五六个发团之后，来到终极关卡——淋浴室前密密麻麻全是发团，几乎堵住整个走廊尽头。
就在小鱼磨牙擦牙准备出口时，林客终于出声制止：“等一下。”
小鱼“嘎吱嘎吱”转过头。
两人停在原地，周围寂静下来，便听到那哭声已经轻微止歇，切切传来似乎自言自语的模糊声音，隐约有“怎么会这样”、“奇怪”、“线索”等等字眼，由于淋浴室内还有水声，因此听不真切。
林客大致想好怎么处理大可的问题，但为避免发生在他记忆里猝不及防cos死鱼的情况，还是准备多获得一些信息。
“他到了晚上就哭吗？”林客问。
小鱼呆呆的脸上有些茫然，他摇摇头：“不哭的。他只有掉了头会哭。”
可以理解，谁掉了头都会哭——如果还能哭的话。
林客耐心地问：“那他是到了晚上都会掉头吗？还是洗澡的时候会掉头？”
【弹幕：……】
【弹幕：这也要采访？？？】
【弹幕：本来一个普普通通的掉头鬼我也不是很想看，但这主播是不是有毒，被他这么一问我有点想知道这小男孩为什么会掉头？？？难道不止是一个恐怖设定？？？】
【弹幕：欢迎欢迎，介绍一下我们无敌温柔可爱的小哥哥，入股不亏！】
关于掉头的问题，别说直播观众们想知道，连小鱼也给问懵了，“啊”了半天，才挠挠头：“我不知道耶，可能就是想吓唬人，他掉头之后……就特别喜欢用头吓人，特别喜欢看别人哭。但头在地上滚会脏，所以大可比较喜欢在洗澡的时候吓人……呃，顺便洗头？”
【弹幕：小弟弟，这逻辑是不成立的，我也习惯洗澡的时候顺便洗头，但我不会把头拿下来洗。】
【弹幕：不是的，因为反正要拿头在地上滚吓人，不如吓完人之后再洗头，换位思考的话是成立的。】
【弹幕：我服，一个鬼片还玩出逻辑来了……】
“行，”林客知道再问不出太多，抬手虚指一下前方，“那我们进去吧，问问他为什么哭。”
小鲨鱼得令，在弹幕一片惊叹之中“唰唰”两下破开发丝，“砰”一下撞开淋浴室的门，莽得不行。
淋浴室内灯光明亮，霎时连走廊也亮了两度。只见隔出左右共六间淋浴间的淋浴室中央，一个高挑的身影扶着另一个摇晃的身影。
叶时勉强冷静，苏雪哭成泪人，他们面前的洗衣盆里，浮着一颗漂亮的脑袋。
“林客”的头脸色惨白，在水盆里吐着舌头做鬼脸。
在林客两人撞开门之前，叶时仍然在说“奇怪的表情可能是想给我们留下的线索”。
同一个瞬间，她和苏雪齐齐抬眸，三方一齐愣住。
叶时反应很快，短暂又飞速地重新看了一眼那颗头，意识到什么，神情震惊又尴尬。
在令人窒息的氛围和满屏的“哈哈哈”、“完了完了小哥哥要黑化”中，林客缓缓道。
“别担心，只是障眼法。”
他面无表情走到盆前，抓起自己的头抛给小鱼，化成皮球瓢，接着活动指关节，发出“喀拉”一声。
“好了，那么我们去找大可。”
这一次，弹幕没人再提“打起来”三个字，清一色全是——
【弹幕：大可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