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死生
是阿绾。
阿绾方才俯身在假山后的密道中。
透过高高的杂草丛缝隙, 早便瞧见了凌祉与萧云谏的局势。
她记着萧云谏让她不要出去的话语,可却真心做不到让自己一个人躲在里面,对所有的一切都坐视不理。。
她不能如此这般的, 对着萧云谏二人的险境视若无睹。
她更不能眼睁睁地瞧着萧云谏这个抚养她长大之人,受到伤害。
她的双腿打着颤, 泪珠亦是在眼眶中打着转,分明是害怕极了面前的刀光剑影。
可她仍是哆哆嗦嗦, 握着那柄匕首,趁着夜色,匐在草丛中,慢慢挪了出来。
似是没人留意到她, 亦或是瞧见了也顾不上,更不在意这般一个弱女子。
她缩在草丛中片刻,竟是没有一人上前来。
兴许便是这般给了她勇气,她缓缓地站起身来,双手紧握住匕首,随意朝着敌人挥舞了两下, 毫无一点章法。
她哪里会什么说给顾铮听得剑法, 不过只是安抚着顾铮罢了。
只这两下,旁人没有碰到,却叫自己险些失了重心去。
恍惚间, 她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抬眼便是瞧见有人朝着萧云谏直攻而去。
萧云谏只来得及堪堪躲避半个身子,那人便又对着萧云谏下了杀招。
阿绾不知自己脑海中念着什么。
归根到底, 不过不想要萧云谏死。
更不想要顾铮难过罢了……
待她反应过来之时, 她已是以身迎上, 生生替萧云谏扛过了那一剑去。
那一剑穿心而过, 又狠狠拔起。
阿绾甚至自己还未感觉到疼痛, 便已成了一具残躯。
她的唇边、鼻腔,都不受控制地呛出鲜血来。
只那一剑抽出的瞬间,她便近乎于失去了所有意识。
只有虚虚地握住跌撞着爬过来的萧云谏双手。
她奋力地挪着目光,落在自己的闺房上。
她的上唇磕着下唇,却叫人根本听不清说了什么。
萧云谏已是泪流满面。
他就算再努力,他也握不住阿绾流逝的生命,眼睁睁地瞧着她如花般的年岁便在自己怀中逝去。
他附耳在阿绾唇边,只听见她喃喃道:“嫁衣、嫁衣……”
随后,便脖颈一歪,再也没了气息。
“阿绾!阿绾!——”
可任凭萧云谏再如何呼唤。
那个和顺的少女,却再也睁不开她清澈的双眸了。
为什么?
“为什么!——”萧云谏一双眼眸红了彻底,如同鬼魅般可怖。
就连面前想要杀他的人,都被他一张诡异的脸,惊骇到不知该如何。
萧云谏满手血污,自己的、敌人的,更多的却是阿绾的。
鲜血染红了她的妃色百迭裙,远远瞧过去——
少女就像是穿着嫁衣,躺在那处一般。
可她……
到死都在想着要嫁给顾铮。
致死都在想着那件她未曾穿上的嫁衣。
可是为什么?
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她?
就是因为陆宴这个疯子,非要认定顾铮会夺了他的皇位去,要将顾铮杀之而后快?
可是阿绾呢……
她到底没有等到顾铮。
是因为自己。
是因为自己!
若非不是为了替自己挡这一剑。
阿绾又何会失去生命?
他死了,不过是魂魄飘荡数载。
可阿绾,却再也没有来生了!
萧云谏状似疯魔。
他踉跄地起了身,一剑划开了面前人的喉咙。
喷溅的鲜红落在他的面颊,可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一般。
他已不是方才那副苟延残喘的模样,仿若他才应该是这场屠杀的主宰者。
凌祉背腹受敌,肩胛、腰侧、手腕……
皆是负伤。
就连那本就毁容的一张脸,更被人持刀多划了两下。
他捂住溢出血迹的肩膀,厉声呼唤着萧云谏的名字。
“阿谏,阿谏!——”
可萧云谏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径直地朝陆晏而去。
身侧是刀刀朝他袭来的攻势。
凌祉唤不醒他,只能用这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他筑起一道城墙。
那是他答应他的。
他一定会护住他的。
即便……
是用自己的命。
凌祉一张脸白如纸张,唇颊没有一丁点的血色。
他脚下虚浮,好似下一瞬间便会恍然倒地。
可他仍是固执地守在萧云谏的身侧。
为他披荆斩棘,为他搏出一条血路。
萧云谏宛如一只行走在夜间的鬼魅,恐惧感逼近了陆晏。
陆晏被他那赤红而又要杀人般的目光吓了一跳,忍不住道:“快杀了他,杀了他!”
可萧云谏却是幽幽地抬起左手,手腕上覆着的暗器射出一枚银针。
直直地朝着陆晏的命门而去。
陆晏忙不迭地抓住一个侍卫替自己挡下这层攻击。
用着旁人的生命,铸自己的铠甲。
萧云谏冷哼一声:“贪生怕死的蠢货!”
顾铮从密道钻出的那刻,便是瞧见这幅光景。
他的舅舅好似疯癫般枉顾生死,他的先生就算生死皆要在舅舅身边。
而他的阿绾……就那般静悄悄、冰凉凉地躺在地上。
“阿绾?”顾铮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他期待着少女娇俏地回应,甜腻进他的心房。
可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顾铮张着嘴,无助又不懈地唤着阿绾的名字。
好似他真的能叫醒熟睡之人一般。
可阿绾没有半分反应,萧云谏更是。
顾铮茫然地抬眼,方才他是杀进来的。
后面本就人手不多,更各个打着哈欠,心不在焉。
他不过耍了个心眼,便撂倒了所有的守卫。
这才得见如今场面。
顾铮拉着阿绾冰凉的手,喃喃自语道:“是我错了。”
与此同时,萧云谏却也说了同样的话语:“是我错了……从一开始便错的彻底。那时候,我便应该折返回都城,杀了穆恕戎。”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若是杀了他,便不会有你。”
陆晏被他惊得接连后退两步,目光转投向远方的顾铮。
“哥哥?”他唤了一声。
他没有再下达命令,侍卫皆是停在了原地,只护着他,不再轻举妄动。
萧云谏如今总算回过神来。
他看向一旁的凌祉皮肉筋骨,竟是无一处好的。
却仍是死撑在自己身边,说不心颤不是真的。
他环过凌祉的手臂,让凌祉将大部分的身体重量都倚在自己身上。
他看着凌祉的生命同样也在流逝,失血过多的躯体冷得要命。
好似下一刻,他也会如同阿绾一般,死在自己怀中。
又是因为自己。
他抿着嘴,湿润着双眸。
却是拍打着凌祉的面颊,恨恨地说道:“你不是说要守着我的吗?凌祉,你说过的话,又不算数了!”
凌祉微微掀起沉重的眼皮,奋力地说道:“我会……守住誓言的。”
他听不太清楚萧云谏说了什么,更没有留意那句中的“又”。
他仿佛遗失了什么。
却也想不起来了。
他又攥着萧云谏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唤着他的名讳:“阿谏、阿谏……”
萧云谏下意识地想要别过头去,却在一瞬间忍住了自己的动作。
他轻拍了拍凌祉的手背,用动作来抚慰凌祉。
陆晏好似终于想起了他此般是为何而来。
方才被萧云谏吓破的胆子,如今也补了回来。
他看着面前狼狈的两人,和远处失神的顾铮。
甫一要下命令,却听外面又是马蹄声响起。
自远而近,逼近了这里。
听着那嘈杂的脚步声,萧云谏分辨出来人的数量并不少于陆晏的兵马。
他抬眸看向陆晏,见得却是眸中掩饰不住的诧异。
那不是陆晏的人!
但萧云谏却也不知来人是敌是友。
可到底瞧着陆晏怪异的神情颜色,却不像是来支援他们的。
如此,萧云谏只得寄希望于外面的人,能挽救他们一二。
他的指甲掐在凌祉的虎口处,用疼痛稳住凌祉的神思。
他道:“凌祉,别睡……醒一醒!”
凌祉用着微弱的声音轻笑了一声,道:“阿谏,你还在这,我不会离开你的。放心……”
他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可仍是强撑着。
撑着陪萧云谏到最后一刻。
那群人来势汹汹、破门而入。
陆晏稍有些掩饰不住的慌乱,只流露一瞬间却被萧云谏探查在了眼底。
萧云谏长舒了一口气。
来人似乎没几下便制住了外围的守卫。
萧云谏也看清楚了到底是何人。
他从未料想过此等结局。
竟是采涟!
采涟手持陆扶英的令牌,大内禁军鱼贯而入,将几人团团围住。
她轻移莲步到了陆晏面前,对着陆晏微微展颜,说道:“二皇子殿下,陛下差我带你回宫。”
陆晏冷笑一声:“差你?当真好笑呢,顾夫人。”
他重重地咬着那称谓,便将采涟推到风口浪尖。
可采涟却并不同他再行言语,只将陆扶英的手书递到陆晏手中。
自己母亲的字迹,他还是认得的。
只那信笺上只寥寥写了三个字——
滚回来!
陆晏从出生到如今,从未受过陆扶英如此这般对待。
他印象中的母亲,总是和声细语,对自己无微不至。
陆晏的怒火直冲出了口,对着一旁自己的侍卫命令道:“我说了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你们都不听我的话了吗?!”
可面面相觑,无人敢动。
可采涟带来的禁军却是挪动了脚步,替代了侍卫的位置,将陆晏圈在其中。
采涟便又道:“陛下还言说,若是二皇子殿下抗旨,就算押得,也要将您押回去。”
陆晏的气焰瞬间便被熄灭。
他只是愤恨道:“我便那般不重要?母皇便是这般待我的?”
采涟勾起唇角,目光扫过那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场景。
缓慢而又轻柔地说道:“您还想陛下如何呢?若非膝下只有您这一个皇子,她又怎会放纵您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陆晏一愣,却是问道:“只我一个?那他呢?”
他手指的方向,是顾铮的位置。
顾铮听罢,踉跄起身。
他深深又执拗地望向陆晏,说道:“我……不过一介草民罢了。”
陆晏瞪大了双眼:“他就是!”
采涟却打断了他的话语:“是与不是,如今殿下已铸成大错。而天下百姓只知道大皇子早已深埋黄土,如今您只是一个残暴不仁、滥杀无辜之人。”
陆晏无力反驳,兵力又远不如采涟带来的禁军。
扬着下颌冷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
顾铮却是笑出了眼泪,紧紧地抱住阿绾的尸体,说道:“若她要来救我,早便应该来了;若她不愿意救我,干脆让我们所有人,都死在一处吧。”
萧云谏未曾听清,只顾得要让大夫为凌祉疗伤。
而采涟神色未变,但脚下却奔着顾铮而去。
萧云谏余光瞥了一眼采涟的背影。
心中却多了几分怪异之感——
有什么,好似大大的不对了。
但陆晏……总归是该要他付出代价的。
萧云谏攥紧了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