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重羽
萧云谏将碧璋一同连带着坠入深渊之时。
他是抱了必死之心的。
可是他却未曾想到, 碧璋为了让自己活命。
竟是也顺带救下了他。
可碧璋一时也是有些慌乱,竟是未曾察觉到自己这一举动,竟是连萧云谏的命也保住了。
碧璋瞧着萧云谏,确实冷哼了一声:“你是真的想让我死啊, 师侄。可是你不知道的是, 我死了无用。便是只有你那一柄剑, 刺穿我的胸膛, 才能封印我身体里的屠天之力。”
萧云谏算是应了一声,可到底也没有搭理碧璋。
如今他将死生看得没那般重了, 他便已经是死了一回的人了。
又何尝怕碧璋再对他动手?
碧璋对他起过杀心, 更真真切切地动过手。
但是如今坐在这深不见底的崖底, 碧璋却是忽而没了那般多的戾气。
萧云谏抬眼看向高处,那里漆黑一片。
他们现下所处的,是暗无天日的深度。
回到极寒之渊上面,恐怕比登天还要难。
更何况这其中,他不能御剑更不能腾云。
想及此,萧云谏思索着自己恐怕这辈子也是与凌祉再见无缘了。
也许真的应了他先头玩笑般对着凌祉说的那句——
“我们有缘无分。”
碧璋似乎也在找寻出去的法子。
他不过是随意拂袖, 便将方圆一里照亮。
萧云谏这才看清这传说中恐怖的极寒之渊里面,竟是一片鸟语花香。
各式各样的灵草、从未见过的灵兽应有尽有。
他紧紧地拧住了自己的衣角, 揉了个皱。
只是这里的动物与植物, 皆是适应了黑暗。
骤然见了光亮,却是骤盲又枯萎。
萧云谏心慈, 看不得一只灵鹿因为眼盲而一头撞在尖锐的石端受了伤。
就算抽出自己本就所剩无几的神力, 也替灵鹿疗了伤。
碧璋看他神色, 却是摇头笑了笑:“我依稀记得, 这地方原先是个圣地, 只是那还是十万年前了。”
他用着自己的嘴, 青鳞的脸,却说着屠天之力的记忆。
萧云谏仍是如同一个锯嘴的葫芦,不应声。
碧璋忍俊不禁:“你和你师父,可当真像。总是以为不同我言语,便能维持现状。如今啊,我是碧璋,更是屠天之力。”
萧云谏忽而抬眸瞥了他一眼,又道:“可你没有杀了他。”
碧璋怪异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杀了他?我爱他啊。我还想着,等日后重刷了六界,他便也是这六界的新主人之一呢。”
“可他……”萧云谏一顿,“可他抛弃过你。”
碧璋一时有些愕然:“什么?”
萧云谏深吸了口气,将那日在杀情洞中,沈遥天告知他的所有事情原委,都同碧璋言说。
包括沈遥天是如何引诱碧璋,又如何因着自己的一时纠结、胆怯,而让碧璋孤苦伶仃数百载。
他将沈遥天所言的一切渣滓事由,全然告知了碧璋。
可他却未曾想到,碧璋听罢竟是哈哈大笑地出了眼泪。
碧璋抹去眼角的水珠,啧啧称奇道:“阿遥他是这般跟你说的?他竟是这般同你言语的?呵——”
萧云谏不明就里,忙问道:“你这话,是何意思?”
“没甚的意思。”碧璋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又道,“我想到法子回去了。但是风神你呢,我不杀你,就留你在这崖底,自生自灭吧。”
他说罢,便操纵屠天之力,将他脚下这一亩三分地,直截了当地升了起来。
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萧云谏的周遭,再一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他摸索着,只照亮了周遭几丈罢了。
他抬眼,看不见出路,更看不见归途。
正在他已是默然接受了自己永远回不去的事实后,却是忽然感觉到腿上有些硬硬的触感。
他垂眼,瞧见的是之前那只被他救下的小灵鹿,带着一只更高大的灵鹿前来。
小灵鹿用自己柔软的角戳了戳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看着他,又戳进了他的衣衫中,半推半拉地叫他站起来。
萧云谏不明就里,却也随着小灵鹿的力度起了身。
大灵鹿见此,便跪了下来,似乎是在示意萧云谏到它的背上去。
萧云谏从善如流。
他如今也没什么胖的选择,屠天之力能叫自己的地面生气,可他却不能。
倒不如随着灵鹿去,没准能寻到个出路。
大灵鹿将他驼到了一处破败的祭台旁。
萧云谏仔细瞧了瞧,却是信了屠天之力的话,这地方先头可能当真是个圣地。
他瞧见那增进修为的灵草,在他脚下竟是漫山遍野地肆意生长着。
而来往的动物都随意地啃上一两口,不由得感慨:“怪不得你们都生得这般好。”
所幸拔了几株,合着土腥味道咽下了肚去。
小灵鹿不明白他是何意思,便又拱了拱他,推着他上了祭台,到了一处蒙尘的宝石前。
萧云谏擦去了宝石上厚厚的尘土,只在灌入神力的一瞬间,他便觉得自己的身子似是飘忽了起来。
小灵鹿忽而叫了两声,仿佛是在说多谢与再见。
萧云谏甫一上了悬崖,便觉得牙齿打颤。
他刚想要寻个地方先躲避起来,等到发现凌祉二人的位置再行汇合。
却未曾想到,竟是一道剧烈的攻击向他袭来。
他根本没有反应,便只觉得自己脚下一空,身子陡然又向下坠去。
同一日来,他坠了两次崖。
却是世间再也无这般之人了吧。
可下坠即刻便停止了。
是有人死死地拽住了他的手腕。
萧云谏抬眼,看到的是炎重羽一张焦急的脸。
炎重羽似是松了一口气,说道:“神君莫怕,我拉住你了。”
可他二人还未等到真正的欢喜,萧云谏便觉得自己脚下像是有什么吸力一般,猛地吸着他,往下一坠。
炎重羽没有准备,便被拖得骤然往下几分,抓住一旁的石块才算撑住。
如今却是萧云谏挂在最下,而炎重羽挂在石块上。
身下的吸力愈发得重了起来,炎重羽也忽而明白方才碧璋那句无尽的吸引力,是为何意了。
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身上那件萧云谏为他披上的斗篷,已是脏的要命。
可是他瞧见自己一只手攀住的萧云谏,而另一只手握住的石块,竟是有些松动了。
他抿着嘴,却未曾同萧云谏言语,只是故作轻松地说道:“神君,等下我先将你甩上去,然后你再拉我。不然我们两人,都要被碧璋劈出来的这鬼地方吸进去了。”
萧云谏不疑有他。
炎重羽却是将自己所有的修为力气,都加之在了拽住萧云谏的那只手上。
他是孤注一掷的。
可萧云谏却不知晓。
他就着炎重羽的力度,堪堪上去,险些又要滑下。
却是费了些力气,方才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他朝着炎重羽伸出手去。
可炎重羽却没有反握住,只是轻声又道:“神君,你先莫急,你听我说——”
“我这辈子,有你这般的主子、朋友、兄弟,是我莫大的荣幸。我说的是真的,我也希望神君你,莫要计较我是这般说的。”
“停云殿我这辈子,兴许是回不去了。但是没关系的,你记得给我立个长生牌位,就搁在你正殿里头。回头好日日看着我、记着我,你换几回大神官,都能想着我。”
即便是炎重羽絮絮叨叨地说着,萧云谏却仍是打断了他:“快别说了!你手给我,就你这唠唠叨叨的时候,我都能拉你上来了。行了,赶紧把你嘴给我闭严实了,手给我!”
炎重羽仍是固执。
他瞧了一眼攀附着的石块,更是松动了许多,还是抬眸笑笑——
“云谏,我……我没了之后呢,你帮我去重明鸟族看看我父亲。你同他说,我不恨他了,我原谅他了。但是别告诉他我死了,就说你有旁的事情交付给我,这些年都回不去看他了。反正呢,他也没几年好活了,约莫是不能知道我走在他前面了。”
“还有青鳞……”
他还未曾说完,手上的石块就完全松动了下去。
炎重羽唇角含着笑意,闭上了双眸。
他最后那深深的一眼,看向的却是杀生唤情剑的位置。
他啊,再也等不到心中所念的那个人再现了。
他后悔了啊。
后悔没有早些对青鳞说自己心底的话语。
后悔没有在一开始,就对青鳞好。
后悔了……好多好多。
——“我的……小鲤儿啊,等不到你了。”
神族人的命,本就是绵长。
只是……却没有来生了。
再也生不出翅膀的他,最后的最后——
只能听见萧云谏的一声撕心裂肺地呼喊。
以及幻影中,青鳞对他伸出的手。
萧云谏跌跌撞撞、浑浑噩噩地走向了碧璋的方向。
天道象征式的,为了炎重羽的离去,掉下了几滴鳄鱼的眼泪。
萧云谏兀自笑出了声,眼泪自他眼角挤出。
滴滴答答地热化了脚下一片雪。
他攥紧了自己的手。
可虚空着,却什么也抓不住。
是碧璋甫要折断杀生唤情剑,却是忽而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弹开。
萧云谏也瞧见了,远处骤然光亮了整个长飙之墟。
萧云谏没有遮挡,只是直面着那刺目的光芒。
他瞧见似乎有人影自光芒中显露了出来。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人影,是他最最熟悉的模样。
略显单薄瘦弱的身躯,一张脸上除却圆圆的眼睛,其他都是小巧柔和的。
是青鳞。
是青鳞从前的模样。
萧云谏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和杀生唤情剑的剑灵虚虚地触碰了一下。
他惶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剑灵歪歪头,眨了眨眼睛:“我叫……小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