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所措的第六天
写完最后一笔,林知安摘下眼镜揉了一下,秀气的鼻梁压出两道印子。
平板黑色的屏幕倒映着她的脸,没有眼镜的遮挡,那股乖巧的书卷气淡了几分,卷翘的睫毛和湿漉漉的杏仁眼乍一看软得想让人欺负。
“我要出去一会儿。——林知安”
便签中央的字小小的。
林知安贴在苏佋的门口,想起陈阿姨那句男朋友,一股令人手脚蜷曲的尴尬直冲脑门,压了压头顶的帽子才感觉好一些。
她确认苏佋听到了,但他却没有戳破她的谎言,两天了,完全没提过这件事。
早上她看到冰箱里没有菜了,打算出去一趟。
翕水镇是一个在开发中的江南风格景区,地方不大,但在政府扶持下渐渐有了往旅游业发展的轮廓。不过大多新建的房子都聚集在镇中心,镇子边缘依然未开发完全,隔一段距离就是树林。
林知安在超市挑东西时都是避着人走,时不时低下头用帽子挡住自己的视线。
不知是不是周末的关系,今天排队的人特别多。
“一百三。”老板机械性地哔了一下条码机。
“……”
队伍好长时间都没动,像是出了什么状况。
“帅哥,没带钱吗?”老板放下条码机,睨了一眼面前的人。
后面的阿姨很机灵地把自己的东西往前一推,“要不让我先买吧,我就一瓶油,家里孙子等我回去烧菜呢。”
老板不放心地打量了还在包里找东西的人,挠了下嘴角,接过油品,小声说,“怎么排队前也不检查一下,耽误多少时间。”
“抱歉,要不帮我退掉吧,我手机和钱包好像都被人偷了。”男人声音很低沉,像是仲夏夜拉响的小提琴。
队伍缓慢地往前挪。
林知安感觉声音有些耳熟,便抬起了头。
正巧碰上那人推着购物车往里推,面对面撞上了。
“知安?”他扬起眉,凌厉的五官瞬间变得疏朗开阔,一如记忆中那样阳光。
徐枫年刚才耽误了不少时间,一开口,排队的人加上老板都看向了他们。
林知安脸瞬间红了。
“才过了几年你就不记得我了吗?”徐枫年走到她旁边停下来,浓眉往上扬,本就圆的眼睛显得更加圆了,整个人活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大金毛。
“我……我记得的,”林知安喏喏地应道,“徐枫年。”
徐枫年歪着脑袋看了她良久,忽然勾着指尖把她帽子往上一抬。
林知安吓得双手扶住,耳朵处的帽檐勾出几丝碎发,毛绒绒地像一只软怂的兔子。
徐枫年喉咙溢出几许愉悦的笑,“你可真是一点儿没变。”
林知安嗫喏了一下,没接话。
即使很熟的人,隔了五年的时间,猛然遇到也会不知道说什么。
“你付完钱等会儿,我把东西先放回去。”徐枫年把黑色的旅行包往肩上一扔,动作有几分痞。
林知安看着购物车里的生活用品犹豫了好久,小声问了一句,“要不……要不我帮你先付掉吧。”
他买的都是洗发水,沐浴露,大瓶矿泉水这类东西,看样子是刚到这边,很用得着。
徐枫年瞥了一眼购物车,顿了顿,野了吧唧地冲她笑,“也行,到时候还你。”
两人从超市出来,徐枫年把林知安那袋也一并提走,下巴一昂,指向前面一块绿色的招牌,“要不要去那儿坐一会儿。”
林知安看到诊所两个字有点惊讶,“你……在这里做医生吗?”
“也不算,帮老师一个忙,来看个朋友,顺便帮他坐几天班。”徐枫年一边走一边说,“我这几年跑了可多地方了。”
他顿了顿,脚步慢下来,斜着眼看林知安,“每去一个地方我就给你寄一次明信片,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怎么从来不回信?”
“?”
林知安微微一愣,抬起头,“我……我没收到过。”
“没有吗?”徐枫年皱了一下眉,自言自语道,“按理地址没填错啊。”
他拇指和食指张开,扣住包带往下一扯,这调整背包的姿势和高中时一模一样,随后他叹了一口气,“算啦,没收到就没收到吧。不过,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林知安不是很想说家里的事,轻声说:“采风。”
“还是喜欢画画?”
“嗯。”
诊所里人不少,林知安光是看就生了怯,垂下眼睫,温吞地说,“你……你把东西给我吧,我不进去了。”
徐枫年看了一眼她,又往里诊所里瞧,瞬间明白,把购物袋递还给她。
林知安刚转身,又被叫住。
“等等,我给你拿点东西。”徐枫年长腿一迈,像风一样跑进诊所。
再出来他时手里多了一个纸盒和一个包装精美的罐头。
徐枫年跑得急,刘海分开到两侧露出白皙优越的额头线条,微扬的浓眉以及带笑的眼在阳光下有一股少年气息。
“我看你应该经常熬夜,这里面是乌首茶和梨膏糖,乌首茶喝了对你有好处。”
林知安不知所措地捧着这两样东西,张了张嘴,话头瞬间被堵了回去。
“不许说不要。”徐枫年站在台阶上弯腰敲了敲她的帽檐。
林知安把它们塞进购物袋,小声说了句“谢谢”。
徐枫年顿了顿,指着纸盒:“我把我微信号和手机号写在里面了,你回去加我,我把钱还你。”
镇中心有一块宣传栏,里面经常贴一些通告和活动广告,平时没什么人会停下来看,今天却有几个人对着那边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林知安经过两个从宣传栏过来的人时,听到他们说。
“这样找哪儿找得找,花多少钱都没用,直接报警得了。”
“这小姑娘也是不懂事,不就闹矛盾吗,还离家出走。”
“不过你别说,小姑娘照片上还挺好看的,乖乖巧巧又干净,指不定是父母的错呢。”
“……”
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林知安心头,她想去看,可是又不敢。
正犹豫,抬头余光往旁边的电线柱上一扫,冰冷地寒意从脊背爬上来。
那端灰色的柱面上贴着一张粉红色的a4纸,最上面写着:【血泪寻女】
接着是一张照片,下面的文字写了身高体征,性格特点。最后一行留了联系方式,还说找到了必有重谢。
而照片上的不是别人。
就是她。
谢人家什么?
谢他们把散财童子送回去么?
林知安想起在祠堂那个晚上,外面的风吹着竹林像鬼哭,周边一个人都没有,门窗紧闭,到处都是古怪阴森的符箓。
哦对,除了漆黑冰冷的牌位,祠堂中间还有一口大棺材。
她跑出来后接连几天不敢睡觉。
只要一闭眼,梦里就会出现一具干瘪腐烂的尸体,死死掐住她的脖子直喘不过气。
回过神,林知安发现自己走到电线柱旁了,她像木偶一般机械性伸手,把那张极具讽刺味道的《血泪寻女》书撕下,五指微拢,把纸张捏成皱巴巴一团。
这份纸张材质不比普通的a4纸轻薄,折起来的角硬邦邦的,很快戳红了林知安的手心。
但她一点都不觉得疼,面无表情地把纸扔进垃圾桶,看向宣传栏压了压帽檐,生出一个想法。
电线柱和宣传栏中央有道小巷。
林知安低着头脚步加快。
蓦的,她被一股很大的力气拉进了小巷里。
她踉跄了一下,几分钟前心头聚集起来的怒气瞬间变成了惊恐。
捂住她嘴巴的那只手手指修长有力,掌心带一点点凉,皮肤细腻白皙,指腹带薄茧,一股熟悉温柔的淡香。
“别喊,是我。”
男人嗓音低而磁,像是在狭小的空间撕开一道口子,有力而缓慢。
林知安耳膜中的心跳声咚咚作响,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没从惊吓中缓过神。
“不叫了?”苏佋静静地盯着她。
少女被迫仰着头的姿势就像在索吻,眼睫如蝴蝶般颤抖,单薄削瘦的身板被他的阴影盖住,像是一只被囚笼禁锢的幼兽,遇不见光。
苏佋感觉手掌下的那半张脸如绸缎般脆弱柔软,仿佛只要他轻轻一捏,就会四分五裂。
只见林知安摇摇头,像是被逐渐袭来的窒息感弄得不适,轻微挣扎了一下。
“我不叫了。”
那双干净单纯的眼眸像应了他的话。
苏佋垂下眼睫,慢慢松开她,那只碰过她的手贴着衣角,指尖残留不多的软和余温一寸一寸从血管攀上心脏,他喉咙一滚,一股陌生的渴意直抵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