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长风相送(三)
纪尘寰醒来的时候, 已经感觉到了身上缓慢流淌的功德金光。
他本就根骨不凡,就连空间法则都能被他以凡人之躯撼动, 如今一梦婆娑里走过一遭,他竟是已经引气入体,踏入修仙之境。
非但如此,有继往开来之大成就,成覆雨翻云大宏愿,纪尘寰获得的功德也很不一般。
这些功德金光缓缓地渗入了他已经僵直的身体,将他身上化成木石的部分逐渐的剥离开去。
唐久早就跟他说过, 这一身木石是他所中的诅咒, 等到了上清界, 那里灵气充裕,这诅咒她就很容易为他解除。
纪尘寰并不信任素昧平生的唐久,但是他却相信唐久说的这些话。
因为对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实在太过随意,随意到让人相信唐久不至于为了这些小事就来欺骗他。
仙人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在纪尘寰之前的生命里, “仙人”并不神圣,甚至代表了痛苦和邪恶。
人心贪婪, 他被一刀一刀的凌迟,流干了血, 也流干了泪,只为了弥补人心的贪婪, 去凿穿两界壁垒。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他要化身别人的足下尘、登云梯?
纪尘寰生在皇宫之中, 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始终在被利用、被抛弃。没有人教他善恶是非, 他却本能的会计较得失。
他是作为工具出生的,像一颗野草一样野蛮的在皇宫之中生长起来,然后学会了隐去自己真正的情绪。
纪尘寰后来就真的不再哭了, 因为他发现,哭泣是没有用的。任凭他怎样的哭喊求饶,那一刀一刀划向他的动作并不会停止。
时间留给纪尘寰最淋漓的伤口,让他习惯了疼痛。但纪尘寰没有一刻认命,他只不过浅浅的蛰伏下去。有朝一日,他终究要冲破豢养他的皇宫,向那些践踏他的人加倍讨还。
只不过,还没有等到纪尘寰为自己的一场复仇积蓄足够力量,一切却戛然而止。
有人在纪尘寰
即将与这肮脏的俗世共焚之前拉住了他。
纪尘寰不知道那双手是将他拉上来,还是会将他推入更深更绝望的深渊,不过好在,如今他也不是小时候那样的柔弱可欺了。
他收敛了自己的全部情绪,伪装成天真无垢的样子。
纪尘寰从小到大接触的人也并不多,但是却对人心非常敏锐——如果但凡他有那么一分不擅长把握人心,或许他就没有机会长到这么大。
在对人心的揣测与剖析之中,纪尘寰找到了从他人身上汲取利益的方法。
人心可愚,人心可欺。谁的往前走的道路,不是生生的踩着别人的血泪呢?
纪尘寰不觉得自己是错了,他只是再也不愿意流血和流泪了。
所以他攀住了唐久的衣角,毫不犹豫的拉住了唐久的手,并且在和唐久并不熟悉的时候,就已经试图利用她了。
纪尘寰知道唐久可能来自于这些人做梦都想去的上清界,他想用唐久为自己复仇,所以就言语引诱,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想让她心软。
纪尘寰小心拿捏着分寸,可惜唐久终究没有如他愿望的那样一举倾覆了这个国。甚至,唐久还心慈手软的放过了那个老道与皇帝。
纪尘寰笑着,但是心中在不满的同时,也昂扬起了一份斗志。
他很有耐心,而这人将他带入到上清界,那里又是另一番的天地。
人的寿命漫长,修士的寿命更加漫长,在漫长的时光中,纪尘寰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够将唐久化作他手中的刀刃。
而没有等纪尘寰开始徐徐图之,一切就变故突生。
他的意识被恍惚拉入到了一个幻境之中,宛如婆娑一梦。
梦醒之后,纪尘寰清晰地意识到,在那个世界,他的灵魂被割裂成了两份,一份是高高在上却抱憾终身的千古一帝,而另一份则是不肯承认自己动了心,却愿意用下半生去追寻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在世间零星痕迹的痴人。
当时身在局中,纪尘寰尚且看不清形势
,而如今抽身而出,纪尘寰将那一世的两份记忆仔仔细细的在心中梳理一遍。
他现在只是活了十几岁的少年人,心口一时之间竟然无法承受那么多复杂的情绪。
纪尘寰听见自己耳边有的人声,也能够清晰的判断出说话的人是谁,可是一直到酝酿了许久,纪尘寰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在那个梦境之中,看似他是主角,拥有波澜壮阔的人生,可是对于纪尘寰本人来说,“唐久”这个名字就像是世界上最短的总结。
纵然是史家工笔为他书墨千篇,可是纪尘寰的一生,“唐久”两个字就仿佛已经说尽。
——他一生的快乐源自于此,一生的痛苦和遗憾也如是。
在一梦婆娑之中,纪尘寰踏过了一位千古一帝的戎马一生,也同样感受过一个虔诚的祭司从触碰到自己心中神明的衣角的欣喜若狂,再到亲眼看到神明陨落的绝望的复杂心境。
他是纪尘寰,他也是陆行之。
可他既不是纪尘寰,也不是陆行之。
有过这样的经历,很难说,此时此刻躺在床上的少年模样的人,是否还真的是一名少年。
纪尘寰心头有许多纷繁的心事,但是在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就收敛了眼中的全部神色。
他知道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是作为皇帝的纪尘寰的一生,与作为祭司的陆行之的一生,在他的身上多多少少都会刻下影子。
在面对唐久的时候,纪尘寰本能地将这些痕迹抹去,就像是剥离出了两个完整的自己后再抛弃。
纪尘寰终究是一个心狠的人,他生生的打磨自己的人格,然后将这两个部分从他的身上剥离开去,只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去审视那两个人的一生。
纪尘寰的心中有一些许别样的情绪,导致他看向唐久的目光也不甚清白。
作为被人剥皮抽骨一般压榨的小可怜,唐久从天而降旧他于濒死之际,本应该成为纪尘寰生命之中遇见的唯一的光。
只不过,这道光来的太迟了。
在他看尽了人性的丑恶之后唐久才出现,纪尘寰已经很难对唐久生出感恩戴德的情绪。
而在那一场梦境之中,唐久这个人对于纪尘寰和陆行之来说,绝对不仅仅是帝师和神使。
他们之间隔着许多利益之争,也隔着生生死死,但是说到底,只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执着而已。
纪尘寰重新翻阅那两个人的一生,终于轻轻的“啧”了一声。
现实中的唐久他不知如何,但梦里的那个如果是她的投影的话,纪尘寰只能说,那两个人或许到最后都不明白,唐久就像风,而没有人能拘禁风。
梦里的纪尘寰和陆行之偏要强求,最终落得一个求之不得、误尽终身的下场,便也怨不得旁人。
怎么会有人想要留住一缕风呢?
纪尘寰嗤笑一声。
只不过梦境中的人到底顶了和自己一样的名字,还有一张和自己一样的脸。陆行之或许藏得深一些,唐久一时半会不会发现他与那个幽州白月城祭祀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此“纪尘寰”,可是实打实的彼“纪尘寰”。
想想唐久那个近乎惨烈的结局,纪尘寰冷静分析自己如今的现状,在对待唐久的时候就不如多了几分小心。
什么原谅不原谅,亏欠不亏欠都是其次,目前为止,唐久自称和他先祖有约,要三度他去对上清界。纪尘寰对那个下尘界中人人都想去的好地方嗤之以鼻,但是如今他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个渡他之人,无论结果如何,着眼当下,纪尘寰并不想松开唐久的手,也不想放弃去上清界的机会。
如今纪尘寰在这里有些纠结,却听见那边传来一道有些懒散的女声:“哎?小纪,你醒了啊?快,起来走两步。”
唐久斜倚在床边,纪尘寰一醒来就看见唐久笑起来的眼。
唐久的笑也并不是特别的甜,但是总给人心头带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酥痒感。
纪尘寰微微抬起头去,然后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的握住了唐久冲着
他伸出的这双手。
木石碎屑片片剥落,纪尘寰只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四肢百骸就像是重新生长了一遍,虽然近期还需要一些时间来熟悉这先长出来一般的四肢,但是那通体舒畅感,分明就是一个人被长久的桎梏,有朝一日枷锁洞开之后身体本能的欢愉。
“真好呀。”
从来都是心思百转,纪尘寰给自己上了一层又一层的保护色。像是这样直白的夸奖,纪尘寰几乎从来就没有过。
唐久如果再坏心一些,此刻她就应该挥手招来一面水镜,让纪尘寰看看他摇头晃脑又笨拙的样子——乍见之下,真的像是谁家脱了缰的巨型犬。
“走吧,此间事了,老身带你登云。”
本来在若虚总的归去峰上有定时传送他们回去的阵法,不过如今,唐久在一梦婆娑中走过一轮,灵气正是充盈,也无需再等待。
于是,唐久直接拎住了的领子,朝暮也化作唐久手中的利剑。
唐久之剑就是这样破开上清界与下尘界之间的重重壁垒,直往上清界而去。
目睹了一切的江笛:所以非逼着我和臭龙化成人形也去修补那个传送阵,果然只是耍着我们玩儿的吧?阿九,这是人干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不瞒你说,别看江笛变成肥啾软嫩q弹,但是却是个肥团,保守估计也要三百多斤。
所以是江·一言不合哭成300斤的胖团·笛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已经不愿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