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叩仙门(八)
唐久就是觉得,纪容修这个人还挺无聊的。费尽心机让她到下尘界人是他,这会儿质疑她寻人手段的人也是他。
唐久小半辈子都窝在归去峰中,但是好歹活了八千多个年岁,也算是见过许多种人。像是纪容修这样难伺候的,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并不想在什么内府啊、心头血啊的事情上妄作纠缠,也觉得这个人生气生得简直莫名其妙,唐久直接对纪容修说道:“早先在秘境中的时候看你那么着急,还以为你多么想早日找到你那位后代子孙,怎么这会儿到反倒是我皇上不急太监急了?”
在秘境中的时候唐久就是牵出了这个人身上的一条因果线,方才知道纪容修还有血脉之亲在下尘界。
这一会儿他们要在下尘界寻人,自然还需要纪容修出手。
这是最快速的法子,却也不算是最省力的。毕竟用自己的心头血去喂养一个陌生的早该溃散的神识,哪怕是唐久都会觉得有些吃力。
而且内府之地,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脆弱,一旦出了差池,可能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唐久就是再不谙世事,也不至于如此没有防人之心。说到底,她只是真的不在意罢了。
纪容修看着唐久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就沉默下来,到底没有将一些话说出去。眼下说什么也都是晚了,只会徒惹她生气,所以纪容修只能咬牙闭嘴。
虽然是半透明的神魂,可是那几乎透明的神魂之中却透出了一丝血色。而这一丝血色连缀成了飘渺的线,指引着唐久向一处而去。
唐久本来打算起身去寻着纪容修凝出的那道因果线一探究竟,只是还没有等她动作,纪容修就收回了手。
那如血一般的因果线凝结成了一粒朱砂,直接落入唐久的眉心。
唐久被纪容修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唬了一下,可是面上却并无太多的慌张。她甚至没有变换姿势,只是保持着方才靠床边的动作,这样闲闲等着纪容修说话。
纪容修的脸色精彩极了,简直让唐久觉出些无端的好笑来。
分明着急让她下界来寻人的是他,这一会儿因为她寻人手法而耍脾气的人也是他。
都说修真之人的年岁不能以常理论,眼前这人虽是一副老年皮相,可是却真真没有十分成熟稳重的仙尊样子,简直让人怀疑纪容修当年飞升之时恐怕还是少年心性,以至于他留下的神识虽然披着一张苍老的皮,却难掩几分不成熟。
纪容修身上每一处都透着诡异,不过有很多事情唐久并不想去探究。
这世上有太多的人与事,如果事事都认真计较起来,那真是十足的劳心劳力。
顺势而为,何须强求?
“你今天损耗太过,那小子那里也没什么好着急,今日便好生在这里休息吧。”
似乎猜到了唐九想要说什么,纪容修冷哼了一声,转而却抬手轻轻抚住唐久的眉心:“我已经将那小子的所在地画标记出来,你只需要心念一动就能看见。”
看到了唐久有些迟疑的表情,纪容修微微一讪:“都是修士,谁还没有些其他手段,活了许多年岁的又不止你一个人。”
说着,也不知道纪容修用了何等的功法,他冲着唐久拂了一下,唐久就是觉得一时之间眉眼昏沉,像是溺在了一块又甜又软的云朵之中,竟只愿渐渐睡去,就此长醉不醒。
下尘界之中的灵力稀薄,却并非没有灵力。唐久之前消耗了不少,但是在这黑甜一梦之中却也补回了七七八八。
她虽然灵力被封,却五感通明。她闭上眼睛细心感受了一番,却发现纪容修的那抹神识已经消散。
而此刻唐久眉心生出一点朱砂,随他心念一动,那朱砂便似有指引一般带她向客栈之外走去。
昨日唐久进入这客栈的时候方才是晌午时分。没想到这一梦昏沉,如今已是转过一日的清早。
此刻街上并无人影,只有寒露浸透了城中的青石板路。
唐九听到到一阵杂乱而有些沉重的脚步声,也很快便嗅到空气之中一点带着水气的烟火香。
本来窝在她肩上睡着的鸟雀动了动翅膀,小小的一团缓缓的在唐久的肩头站了起来。
从翱翔九天的鸾凤变成不到巴掌大的一只小小鸟,江笛的接受程度居然很是良好。
凤凰乃百鸟之皇,江笛作为未来的鸟中王者,对自己的族人一向是一视同仁。她不觉得自己有多强大,同样也不觉得巴掌大的鸟雀有多弱小。说到底,只是外在形态的变化罢了。
如果说物似主人形,江笛大概只有这个时候才最像唐久。
空气中湿润的夹杂着肉香的水气,成功的唤醒了江笛,也同样唤醒了盘在唐久手腕上的玉城,让这只本来伪装成装饰品的小龙缓缓的绕着唐久的手腕游动起来。
虽然平日里唐久对这个惹祸的两只总是不假辞色,但是事实上她也算得上是宠爱孩子的家长。
看着蠢蠢欲动的玉城和江笛,如果搁在往日的话,唐久早就为他们买上一碗馄饨,纵然不能在人前自在的大快朵颐,可是能够闻一闻这难得的人间香火气也是不错的。
换成是严厉一些的灵兽主人,恐怕就会训斥江笛和玉城玩物丧志,居然还贪恋人间烟火。可是唐久自己都是贪恋人间烟火的,所以这一人两兽凑在一块,往往会更加行事无忌。
搁在以前,唐久不仅要给那两只买,而且还要让店家再上一碗,自己也要尝尝。
不过今天到底有更要紧的事,唐久一手捂住了在自己肩头活蹦乱跳的小鸟,又抬手弹了一下手腕上不安分动着的小蛇,终于还是让这两只安静的下来。
事实上,唐久是那种很有良心的人,也分得出轻重缓急。
她自然不会为了满足自己两只小宠的口腹之欲而延缓的救人。所以唐久不容江笛和玉城胡闹,她没有在那馄饨摊前多做流连,而是径自顺着眉心的那一点红痣的指引往前走去。
然而,在路过那馄饨摊的时候,馄饨摊主却忽然冲着唐久问道:“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吗?”
摆摊的是一个身着布衣的老婆婆,她看起来普普通通,在任何一个集市上都能一抓一大把。
如果不是这位老奶奶在即将与唐久擦肩而过的时候唤人,唐久恐怕很难留意到这样的一号人物。
对方说的是事实,她也的确不是本地人,所以唐久脚步微微一顿,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久没有说话,但并不代表她什么都没做。只是瞬息之间,拂世金瞳便已经将这老妇人从上到下的扫了一遍。
拂世金瞳算是唐久的血脉灵法,乃先天所得,使用起来并不需要损耗太多的灵力。
若非如此,唐久也不会将在下尘界十分珍贵的灵力浪费在一个寻常相逢,并且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老妇身上。
拂世金瞳能看穿人心底的善恶。这老妇灵魂的底色虽然灰蒙蒙的,但是也不像是大奸大恶之辈。她只是平平无奇的灰色,灰色代表了很多普通人——他们无法做个好人,也没有办法狠心做个坏人,于是就只能随波逐流了。
老妇人说话缓慢,唐久也并不心急,只是顺势重新回答了这个老妇人的问题:“在下的确是旅居在此,并非本地中人。”
老夫人的脸上划过了一丝担忧,不过更多的却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样子。
她谨慎的向四周望了望,然后才凑近了唐久,小声说了起来:“哎呀,姑娘,我就知道你不是本地人,在我们本地,生得像你这个好看的姑娘,可不敢一个人走在街上的。”
这个说法倒是引起了唐久的一点兴趣。如今虽然并非是□□,但是倒也算是朗朗乾坤。
圣人治下盛事,必定门不闭户、路不拾遗,如今下尘界的皇帝虽然不是什么盛世名君,但也不至于让女子不敢独自上街吧?
这与唐久昨天见到的景象分明有些矛盾。
见唐酒脸上有些不解,老妇人的声音压得越来越低:“最近啊,我们城里出了专门抢人家大姑娘的神秘人。听说,越是漂亮的姑娘越是容易被他们抢去。我看小姑娘你生的这般容貌,不带上个七八十个家奴仆妇,是根本保护不住你的!”
卖馄饨的老妇人的话让唐久蹙眉,不由多问一句:“夫人,您是说最近城中丢了许多的女孩子?”
卖馄饨的妇人肯定得点了点头,又一再嘱咐唐久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要被人掳了去。
唐久应下,谢过这位夫人,转过身来却觉此事绝不简单。
唐久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眉心红痣。总觉得似乎有什么能够将一切串联起来。
“长恨人心不如水,哎。”唐久摇了摇头。
她肩膀上的江笛啄了啄她的耳垂,毛绒绒的身子炸成一颗小球球:“阿九别怂,管他什么魑魅魍魉,只要干他|娘|的就是了,给我拿出你归棠老祖的气魄来!”
唐久:……她能说,她现在最庆幸的就是别人听不懂江笛的“鸟语”么?看看江笛现在这霸王模样,那还有女孩子的样子!一定是她养崽的方式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