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注视
……他就是安格提诺?青院的那个安格提诺?做药剂师的那个安格提诺?自己将来的室友安格提诺?
杰纳难以置信地转回头去,他脸上的表情让对方挑了下眉毛。
“你知道我?”
杰纳无言了一瞬,想也知道青院主位监督生莱汀·埃尔维斯应该还没把自己转院的事说出去,也没告诉他自己就是他将来的室友。
“我听说过你。”他想了一下,还是这么说。
“哈,”对方笑了一声,捋了捋被汗水打湿垂到额前的黑发,“学院里的绝大部分人都听说过我,要不然我怎么能这么快就借到用来设陷阱的马车呢?”
我已经开始后悔了。杰纳心情复杂地暗叹口气,最后只是留下一句“我们还会再见的。”就转身离去。
随着日光挪移,林中已不如早前明亮如昔,阿多尔斯脸上残留着一点笑意,注视着对方带着狼在一片深绿里远去。
“很有趣,不是吗?”他声音很轻。
杰纳带着狼往西北方向行去。
他觉得没认出来安格提诺这件事实在没法怪他,一是他确实不认识对方,或者说整个青院里他就没几个认识的人,而且有不少都在假期之前的二阶评定后离了校,二是他知道安格提诺是三年级,高过自己一届,但从初见对方的时候他一直以为对方是高年级的,少说也有四年级,毕竟无论是身高和外貌上,杰纳都不觉得他和自己年岁相近或者同龄,该说不愧是高地人的后裔吗……他闭上眼吐了口气。
狼因为他的停步一道停下,此时侧过脑袋来看着他。
“……你想要这个吗?”他见状稍稍提了提手里那只失去意识气若游丝的窃狼。
狼盯住那只皮毛深灰的小兽,半晌后轻轻点了点头。
杰纳叹了口气,半蹲下来,顺了顺对方颈项上的长毛,对方歪了下脑袋,但没有先前那么抗拒。
“我希望你最后能真正地用出魔力。”他低声说。
狼顿了顿。
“吃掉这个固然会以最短的时间让你的能力有极大提升,并拥有窃狼的一些能力,比如急速,比如躲藏,甚至近似飞行……”他轻声说,“但你也听见他之前说的话了,相对高位者能更安全地吸收弱于己身的力量,我知道你比窃狼要强,但我说的不是窃狼。”
狼静静地看着他。
“后面的事情我会想办法,”他说,“但是这一只,我有把握换来对现在的你更好的东西。”
他抬起头来注视着狼的淡琥珀色眼睛。
“……你能明白吗?”
狼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点了点头。
“谢谢。”杰纳笑了一下,再度揉了揉它颈项上的毛发然后站起身来,“到这里就行——我得回去了,最早今晚,最晚明天,我应该会再来一趟。”
狼又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准备离开。
“还有那件事,”杰纳在它身后略有犹豫地问,“是真的……一点都感应不到吗?”
狼的步伐停了停,稍微转头回看了他一眼,通过米维罗的心脏予以肯定。
杰纳叹了口气。
他没跟安格提诺说实话,如果只是要抓住这只窃狼,在他和狼的配合下,是完全有可能把降落在马车上的窃狼压制住的,即使它觉察到不对没有贸然进入车厢——毕竟道路的正上方是可以在一定限度内使用飞行术的。
他会着意两次放跑对方,除了是尽可能消耗掉对方的体力以求绝对的一击制敌外,也是想要验证【罪心】的一个能力,一个来自【骸骨之廊】排名第十五的幽龙苏森格尔赫德的能力。自从他确认第一段剑刃是属于苏森格尔赫德之后他就有着意收集对方的信息,并在前阵子在一本不算太正式太严肃的书里得到了一点点零散的记叙。那本书不是他的,而是已经回到洛斯罗蒂两月有余的德奥的,在他确信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会再回城庭之后,就有人开始着手收拾他留在这里的一些不常用的东西,能放的住的保管起来,无法脱离照管或使用时间有限的分赠出去,杰纳因此被叫去看着点,偶尔帮忙拿些主意,顺带也从兄长的书架上取走了几本感兴趣的书籍。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自己还小的时候的德奥对猎魔是可称一句热衷的,虽然之后不知是因为晋至一阶导致这种活动失去了挑战性,还是单纯地随着年龄增长而失去了兴趣所以放弃,但无论如何,德奥都是他们兄弟三个里对魔物最了解和最感兴趣的。当然杰纳也不否认他养的那只狐狸在其中的重要性,德奥并不掩饰那只小狐狸是只魔物,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是“常规”范畴以外的魔物,但这样多的年头过去那只狐狸从未显出老态,也似乎没有衰弱期,这也足成德奥在放弃猎魔后依旧对魔物保有兴趣并偶尔做些研究的原因。
他得到的那本书大概就是德奥的某些结果或者参考,书籍本身跟魔物其实没什么关系,那只是一本偏向民俗的、介绍世界奇异风景的书,但德奥在上面做了很多笔记,有些是打了问号的存遗,有些则是做了长篇注释的确证,其中有一章介绍到了某个被称作“幽鬼之国”的区域。那个地方的实际位置在西恩特以南,风之世家的林蔓谷地以西,是一处阴湿的寒涧,常年有诡异的风盘踞,来来往往如闻亡灵嚎啕,附近的住民都不敢靠近,更说不清它是什么时候就在那里的,杰纳也只是知道即使是温迪斯特们也不会太过深入,但偶尔会在入口区域附近训练新生代们。
德奥就在这篇看似没头没尾的介绍的页边做了大量的添注,大意是说盘桓寒涧的并非是风而是思维魔法掀起的狂潮,由已灭亡的幽龙之王苏森格尔赫德掀起,曾有相当数量的纯血幽龙死在那里,其尸骨和凝结物未被取走,以致风暴至今无法停息,对于第三风之世家温迪斯特家族是否清楚这件事德奥表示存疑,并认为清楚与不清楚都不妨碍他们进行有限的利用,而且就算他们知悉成因想要对幽龙的尸骸加以利用,大约也请不来杜德丝的先知——当世思维魔法的至高掌控帮忙清理。
杰纳没去也没办法去计较德奥怎么会得知一个温迪斯特家族都不一定知悉的秘密,只是通过他的补充立即与苏森格尔赫德的另一件著名事迹联系在了一起,那件事的真实性其实也存疑,但考虑到留下过实际的遗迹,应当多少是有点实话成分的。
据称那位幽龙之王曾因战时伤势过重躲避其他凶兽追索而逃往人类的国度,并在人类之间度过了一段于人类而言不算短暂的时间,当他重新回到自己的领地的时候带回了一位人类的女性。据说那名女性是凶兽猎场之外人类国度的某个与魔物有渊源的家族成员,她的家族因庇护受伤的幽龙之王而死伤殆尽,为了保护他们仅剩的遗裔,苏森格尔赫德选择了娶她为妻并将她带回领地,此举虽然引其他凶兽鄙夷,但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只是一段时间的遗忘,女人就已经寿终死去。
女人为幽龙之王留下了四个孩子,其中三个孩子更像幽龙,而最小的女儿更似人迹,她既不愿、苏森格尔赫德也不想她留在混乱而野蛮的凶兽领地,便以人形将她送回母亲的故国,从曾逃过一劫的旁系支裔手中接管了家族与母亲的原姓。哪知只是很短暂的一段时间之后,伤痕累累的她便被与她最亲近的、混迹人类国度的最小的兄长送回,她长久以来积攒的伤势已让擅长疗愈的凶兽都无能为力,她能见到父亲不过是凭借着自己继承来的那一点点可怜的天赋,在一路上不断通过摧毁己身精神领域的剧痛强行撑住了一口气。她与兄长的讲述拼凑出了她离开父亲之后的生活——家族支系厌恨这样一个凭空而来的、争夺财产与家族支配权的莫名后裔,便连哄带骗地将她嫁给了一位远方国度的王亲,她在成婚之后才知晓一切关于未来的描述和对婚约者的赞誉不过是欺骗而已,但她已远离故土,无法逃离,也无法联系到父亲。精神变态的丈夫则以施虐为乐,日日虐打折磨这个在他看来不过是穷乡僻壤出身的新妻子,但凶兽的血液即使微薄也流淌在她的血管里,无止境的痛楚和巨大的悲伤一点点唤醒了她身为幽龙的那一面,她的变化让丈夫惊恐,而惊恐引发了更多的愤怒和对征服的渴望,当她几乎失去人形之后,才通过咆哮和精神与血缘的牵系联系到了她同胞的兄长,只是等兄长赶来时,那个国家已纠集起大批的魔法师试图斩杀这头他们眼中的异形。幽龙的幼子只是孤身前来,并没有与人类的魔法师军队抗衡的能力,他发誓要人类后悔,毁掉半座城市后便带着妹妹逃离,而讲述完这些后,幽龙之王的小女儿便死在了父亲的怀里。
据说苏森格尔赫德深悔让小女儿脱离自己的庇护,也深恨自己轻信了人类的善意,他同样纠集起自己的族群与所有的后裔,毫不顾忌人类与凶兽间那一点微妙的、互不干涉的平衡向那遥远的国度行军,幽龙们的骨翼遮蔽了天际。
而人类一方也是在幽龙的幼子展现原形逃离后才知,那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个普通有钱人女儿的年轻少女竟是位居凶兽的幽龙之王亲女,他们深知自己已经招惹来了灭国之祸,而能对抗一名凶兽的,唯有另外一名。待幽龙大军赶到时,那个国家已迅速倒向了另一片由凶兽统帅的地域,两方族群在此缠斗数月,将山川犁为平地,最终是另一凶兽及其族群认为没有必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而撤离,而在凶兽斗争期间逃离的人类未能逃脱幽龙的能力,在战争结束后的数个月里,那家族原本的旁系支裔,连带着远方国度的王室宗亲,无不被幽龙们找到,而后灭杀干净。
两头凶兽曾激烈战斗过的地方就是而今的寒涧,而让幽龙们锁定仇敌直至他们死去的,就是名为“注视”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