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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威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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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深灰的暗影在枝叶繁密的林中急蹿,无数或交叠或毫不相邻的细枝叶片在它的眼中连成数条可被描摹的路径,或速升或直降或急转后,齐齐延伸向更加繁茂幽深的西北方向。

    它放弃了最常走的那条时间最短的路径,转而选了一条更迂回但更隐蔽的。它知道那个人类已经追寻了它极长一段时间,虽然真要正面遭遇它没有哪怕支撑过一次呼吸的信心,但己身的体型跟被告知过的、这片森林对人类的限制却足够令它不将那个人类放在眼里。

    但正是这个不被它放在眼里的人类,最近找到它的频率越来越高,追寻也越来越密集,今天更是史无前例地在一天之内发现了它两次,这让它不得不产生了一些危机感,认为那个人类极有可能是得到了什么信息,甚至发觉了它走惯的逃亡路径。

    这是绝对不能被允许的!

    忧虑于危机的间隙里一个失神,它被攀援于老树茎干带刺藤蔓钩住了毛皮,它烦躁地吱吱了几声,发觉一时难以理清,索性狠心一挣,被尖刺扯下肩腋处一块连接到皮膜的毛皮,它忍痛继续在枝叶间飞行,于途经处留下大滴大滴溅落的红迹。

    寻常的魔物往往走不到西北之尽就被驻守的雪狼驱逐甚至袭击,它凭借短暂的混乱时期与自己的身形优势迅速掠过狼群领地的上空,直往西北行去。

    失手没有什么,受伤也没有什么,只要不是立时丢掉了性命,它就总有再起之机,人类魔法师的治愈术要远远强过那些草药糅合的刺鼻膏体。

    只要它没被抓住,只要它能在最短的时间,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去。

    它于枝叶间起落滑行,不知不觉间已行过林木结成的最繁密的那层障壁,那之后的森林虽然仍旧茂盛,却已可见整理的痕迹:林中地面罕有丛生的荆棘,即便偶有去年的落叶覆地,也非数年乃至十数年的沉积。

    它行过越发规整起来的林地,逐渐感觉到越来越多的光倾泻的缝隙,再要不了多久它就能行到林域边界,一片被人工清出的开阔地,而那里坐落着一座庞然而极具压迫性的城庭建筑群,它只要穿过那片空地进到下层的花园,就彻底回归了安全的境地——

    它猛然急停。

    渐稀的树木之间逐渐伸出能看出行走痕迹的小路,它们发源不一,却统一地织拧成一条延伸至它目的地的长径,而在那最后一条小路与主干交汇的分岔处,正静静地立着一道人影。

    那人影可称低矮纤细,以人类的标准而言远不到成年的年纪,它谨慎无声地在栖居的树枝间端详许久,发觉那人影似乎没有什么移动的迹象,也没有具体在做什么事情,似乎只是半靠在岔路口边一棵高大的白蜡树上,左手托着只金壳的怀表,百无聊赖地合上又打开,打开又合上,似乎只是在听那咔哒咔哒的声响。

    它在失血的眩晕外隐约闻到一缕浅淡的香——这意味着那人手中的怀表价格不菲,除了它所能见到的纯金表壳表链之外,或许还有什么宝石珍奇镶嵌在表盘和时针之上。

    若是在平常,能遇见这样摆在明面上的目标和这样羸弱又不设防的对象,它定然不会放过,必要小心蛰伏以求一击得手,但它现下只是稍作犹豫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它的伤势着实不妙,疼痛与失血带来的钝感会极大程度地影响它的判断和行动,在这样的情况下出手,未免过于冒险了。

    于是它只是小心地停留在原处,试图等待对方先行离场。

    可直到它等到风起了又息,城庭高处的大钟鸣响后息止,息止后复又鸣响,倚靠在白蜡树旁的人仍然没有离去的迹象。

    可它无法再坚持下去了。

    失血令它眼前发黑,浑身发凉,即使没有之前与同族厮杀的经验,仅是野兽的直觉也足够它觉出眼下危急的情状,不要说是否会失去行动力一段时间甚至留下暗伤了,如果再得不到救治,它很有可能直接死在这个地方。

    之前并非没有碰到过人类,它暗暗地想,但这是段混乱的时期,人们不会太在意如它这样的小型魔物于城庭底层作乱猖狂,它们或是饵料,或是将成的、全新的兽王!

    混乱生就机遇,而机遇铸成疯狂。

    它无声地前挪几步,黏腻的猩红蜿蜒在粗糙的树皮上,随着它纵身跃下,初有凝结迹象的伤口又被撑开,带来新一轮的惊痛与困苦,它强撑着越过林间的小径,就要落到那棵白蜡树的树顶,它将以此为跳板,奔向城庭的方向。

    然而就在它从高处下落的同时,它听到了此前一直未断的“咔哒”脆响,原本倚靠在那棵白蜡树下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然起身,左手将一直把玩的怀表狠狠合上,身体重心放低,右手则伸向左方,在身前自左向右横拉出一道明丽的金色魔光!

    光芒现出的一瞬便开始褪去明丽现出锋芒,金铸的细弱藤条蜿蜒出宝石的花朵与果实,并于最下端崩解了一小截,露出狰狞冷然的剑光。

    持剑人似乎并不在意自己与对方之间的高度差,也不在意那一剑是否真的能扫中对方,他只是抽出剑并释出一段剑刃,用了十足的力道挥朝向那魔物奔来的方向。

    林间除了极短暂的一声利刃破空的声响外并无旁的迹象,但在灵觉可观的世界里,那一剑横挥已然筑起惊人的壁障,那一瞬间林间原本依稀可闻的虫语鸟鸣突然同时陷入了死寂,再无半点声响。

    计划的关键是幽龙苏森格尔赫德作为第十五凶兽的威势,为将其完全展露杰纳未用更便携的刺剑形态,而是直接使用了【罪心】原本的模样,将这样沉重繁复宛若仪式杖的东西猛然对着准确的方向挥出一记显然不是易事,那一剑挥出后杰纳无力追击也无力立时对那魔物的逃窜做出阻挡,以释出的剑刃点地一撑才维持住了因那迅猛的挥击破坏的平衡,剑身因猛然受力发出金石相击地清越一响。

    “还是太长……”杰纳直起身后瞥了【罪心】一眼咕哝了一句,【罪心】全部封装入鞘时立起来几乎要比他高,即使一段剑刃的释出能消减对应剑鞘的一半长度,对他而言也还是太长,而且相比繁重的剑身,有效的剑刃的占比过小也显然不是个易于使用的地方,按他估计至少得等到第二段剑刃也解开,他才能将原本的【罪心】作为一把稍长并且只有前端开刃的单手剑来用,但若按每段剑刃解开都减去剑鞘一半长度来算,等六段剑刃全解开,它的总长度大概就跟小剑差不多了……

    现在比较符合常理的猜测是,这种减一半长度的情况只会发生在前四段甚至是前三段剑刃之上,这样最终六段剑刃全解开后剑的全长才算正常,但这或许也是一种象征——【罪心】在解开第三、第四段剑刃之后,才算是展露了真正的力量。

    杰纳放开紧握剑柄的手掌,长杖一般的【罪心】随之化作点点金色的微芒消散而去,他不再纠结于这些短期内无法查证的问题,转而看向那小兽借风再度逃走的方向,滴落的暗红就那么鲜明地摊在路上。

    看来那家伙还是有点本事的……难怪敢在森林里乱转。他略略点了下头,用空掉的右手捏了下长发遮掩下的耳际,无人可见耳廓处夹了一枚小巧的银饰,点点微光流转于当中镶嵌的泛青宝石上。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皮毛深灰的小兽堪称连滚带爬地在繁茂枝叶的间隙里往来时的方向奔逃,那瞬间,仅仅是那人所用的奇怪兵器划向它的那个瞬间,它就感觉到了有什么无法抵抗的东西骤然降临,那不是它能躲过的东西!那不是它能对上视线的东西!

    快逃!快逃!它的意识里只有一个念头在不断混乱地交叠咆哮,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它清楚绝对不能留在那里!只需一点力量的余波,只需一眼注视,降临而来的那位就能将它的血肉和灵魂都碾成尘齑!

    它不顾一切地下落后再起跳,林间的光影在视野里迷蒙成抽象的破碎的线条,被扯开的伤口随着它的激烈动作裂向腰腹,大颗大颗殷红的血珠洒溅在沿途的植物叶片上或是落叶堆积的林地里,它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逃!不顾一切、不做考虑地逃!

    丝毫不顾虑是否有可能被其他人或者魔物发觉、也不对路线做任何计较的逃跑比之前的小心迂回快了数倍不止,它很快就脱离里最难觅人迹的稠密林区,重回靠近中部的疏落林地里,它仍疯狂地一路向东,仿佛那位仍隔着很长一段距离、并不那么紧迫地跟着它,或者并未跟上来,只远远地看着它而已。

    分割林域东西的那条道路已然在望,而西边已然不再安定,穿过道路一头扎进东边确有可能直接被禁制镇压或掉进什么奇怪的封印里,但总好过留在西边被直接碾碎!

    它渐减了滑行高度,改林间的跳跃为近乎贴地的“飞行”,它仍记得之前那严重的伤是怎么受的,虽然惶恐占据的意志已经无法让它仔细思考,但蔓延至腰腹的痛楚和冷冰无不提醒它道路两侧的林域已不够安全!

    那条道路已在眼前!只要越过最后的危险、禁制的真空之地,就无人能再做追赶,无物能再做触及!它用尽全身力气在一块半凸的岩石上猛力一蹬,落下时就会立足禁制叠满的东方林域!

    它听到沉闷的“喀嚓”一响,那响声并非来自外界,而像是来自它的身体里,它在充斥脑海的惊惶之余短暂地疑惑了一下,痛感迟来了片刻,还有黏腻的滚烫,和夜幕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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