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王与狼

    见伦泽没有回答的意思，杰纳无声地抽了口气，知道这就是他的第二个任务了——跟楠焱的继承人打好关系，就是不知道这代表的是依达法拉还是达伊洛。

    但细想想无论是哪一族似乎都没有这个需求啊，达伊洛就不用说了，他们本身就是监督者，族内不会出现继承人，因此谁当至尊对他们而言都没有区别，而依达法拉依附于达伊洛，极少面对外界风雨，一样不曾更替，无需至尊的善意支持。

    刨去交好这一项，他皱着眉头努力思考，最后想到了一个不太可能成为可能的可能。

    “嗯……”他略显迟疑地看着自己的兄长，“院长阁下是不是……比较希望能由楠焱小姐来做第三任的至尊？”

    “没有人知道。”伦泽的笑意加深了极短的一瞬。

    也就是说他确实这么授意过你？杰纳简直震惊，在心里把刚刚记下的第二项任务划掉更正成协助楠焱的继承人成为至尊——这更离谱了，他在心里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深感这比直接去见那位先知问一个答案还离谱，毕竟扶一位新的至尊继位，是后来历任的德兰之王和那位始终存于现世的梦境之王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这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我要是有这个能力哪里还用在这里琢磨转院，查海拉尔的死因还有怎么当狼主，直接把华斯肖尔特揪出来宰掉不是更直接更轻易？他一阵无言。

    而且达伊洛如果真的有此意愿哪里用得到在我身上兜这样大的一个圈子，祭坛的准入权一直都在他们手里，换言之如果楠焱祭有这个能力，达伊洛就是现在为她开祭坛，众家应该也没办法有异议。

    不过她现在显然也不可能有就是了……杰纳刚在心里挖苦一句，就又被自己的想法给绊住了。

    协助继承人成为至尊的前置条件显然是至少让她有资格进祭坛，而一位继承人怎样才能有资格进祭坛，绝大部分世家成员都能给出标准答案——杀掉同时期的其他继承人，而那位继承人肯定也明了这点，只要还想活下去，就必定打着相同的主意。

    所以第二项任务既不是跟楠焱的继承人交好也不是协助她成为至尊？而是从另一位继承人的手里保护她？这不该是继承人的“守护者”，未来的【伴侣】的职责吗？因为她年纪太小还不适合做出选择？因为她离族在外没有母族庇护？所以才要安排人成为她身边的“暗子”，以个人而非家族的身份暂代此职？因为达伊洛无法介入继承人之间的斗争？但即使绕过这一点这也是极其严重的徇私了吧！杰纳边想边摇头，不太想深究那位德兰之王这么做的理由，只是问了一句：

    “已经有另一位继承人的消息了吗？”

    伦泽也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说没有还是不知道。

    “我知道的是他们之间必然存在感应，”伦泽解释了一句，“就像觉醒者之间能听到彼此的灵魂之名一样，德兰的王族半身，至尊的继承人们，都会拥有类似的感应，而且这种感应是互通的，只是在同一体系内的要更加强烈一些而已。”

    就是说不仅楠焱祭能感知到另一个继承人，洛欧斐·达伊洛也能？杰纳愣了愣，考虑到德兰之王的身份跟楠焱祭的年龄，就算楠焱祭跟对方的感应更加强烈，也必然是现在灵魂更强大的洛欧斐能率先有所觉察。

    所以第二位继承人已经出现了吗？他已经来到了西恩特，小心遮掩着自己的身份，只求一击得手，早日翻覆这个必死的结局。

    如果真是这样可就麻烦了，学院里世家出身的学生简直前所未有的多，甚至这两年还会可以预见地变得更多，他总不能防住每一个世家出身的人。

    “我一直在想，”他正有点犯愁，就听见伦泽略显飘渺的声音缓缓道，“这种感应的存在，会不会意味着所谓的至尊、继承人、德兰的王跟王族们还有零落世间的觉醒者们，究其根源是同样的东西。”

    那还没来得及插话，就见伦泽极轻地笑了一下，明明不见多少弧度，却比之前那种没多少感情的笑容夹杂了更多的实感和嘲意。

    “当然，也就是想想，”他说，“人类跟德兰，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但都意味着强大……杰纳望着伦泽没有发话，德兰也好人类也好，王族也好继承人也好，零零碎碎的觉醒者们也好，都意味着另一种与魔力不重叠的强大。

    而伦泽是一直期望着强大的，从他能记住事的时候就亲眼见证过的辛苦练习，到书房里那些边角翻卷的书本，再到想要进入黑院的愿景，跟最后的白院主位和负责人。

    伦泽并没有告诉过他理由。

    “知道我为什么希望你去尝试成为狼主吗？”他转过头来问杰纳。

    杰纳怔了一下，摇了摇头。

    “狼主对依达法拉家族而言是不可缺的，”伦泽说，“所以无论成为狼主前是什么出身，在成为狼主后都是必定要被重视的，即使之前只是个弗尔特斯，在成为狼主之后，也至少会在卓穆尔拥有一个位置。”

    ……那估计想通过成为狼主来跨越阶层的弗尔特斯和奥伦泽会很多，杰纳下意识想到了竞争的难度。

    “这是一个好机会，”伦泽说道，“摆脱半血的身份，成为真正的依达法拉的机会。”

    杰纳怔愣原地。

    “你总要过下去，”伦泽望着年幼的弟弟，“对于你而言没有那么多选择，既然决定不回洛斯罗蒂，就只能依附于依达法拉，就算得到达伊洛的认同和赠予也是一样的，毕竟达伊洛和依达法拉再怎么有矛盾也不可能完全撕破脸皮。在你失去医者的身份后，爱丽丝的身份就完全来自家主和母亲，在家主……之后，这个身份只会变得越来越尴尬。”

    这是大家世族难以免去的弊病。

    “所以尽可能地去努力成为新任的狼主吧，”他说，“去获得力量，也去获得未来与可归之地。”

    “……”杰纳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挤了半句：

    “你呢？”

    你会参与吗？你有可归之地吗？

    “我没有想过要回去，也没有必要再回去了。”伦泽像是在讲述一个既定事实般平静说道，“你的路还长。”

    杰纳无言以对。

    “这件事上你的首要任务是找一头有意狼王之位并且愿意信任你的雪狼，”他说，“……当然也不一定是雪狼，这次狼群减员严重，势必要从近缘的狼群抽调一些过来进行重组，它们中的某些会有前代狼王的血统，也算是有资格，而前代在群内的子嗣，过了这么久，估计已经被有意狼主之位的人们挑得差不多了，他们中消息灵通的那些可能在得知狼王死去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了。其实不是雪狼也不要紧，只要它能有兽王或者接近兽王的实力，或者让其他的争位者顺从就足够了。”

    杰纳无奈地点了点头，同时知道这又绕回了第二个任务上，如果想要养出兽王，恐怕得问那位达坦纳的先知要一个答案，这意味着他无论如何都得跟那位楠焱的继承人走得近些，顺便替达伊洛做好他们不方便做的事情。

    想到这他想起洛欧斐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提过狼主的事情，少不了要问一句：

    “达伊洛对狼主这个位置有什么看法？茜娜会不会也加入？她应该也会在将来搬到依达法拉的。”

    伦泽面上露出一个稍显怪异的笑容来。

    “不，她不会，”他这样回答，“达伊洛……德兰，并不喜欢那些狼。”

    这个回答是杰纳没想到的。

    “为什么？”他深感震惊，“不是说初代的狼主就是第一任院长，德兰的世末之王拉拉尔·德兰吗？”

    “这完全是依达法拉自作多情了，”伦泽拿着手杖用手背揉了下额头，“拉拉尔若是狼主，谁是和她建立契约的狼王？”

    杰纳没想过这个，一时答不上来。

    “按依达法拉的自认为，只能是菲尼尔，”伦泽替他回答，“因为他们之间确实有一个这样的契约，但拉拉尔和菲尼尔并不是狼主和狼王的关系，那个契约的目的也不是让菲尼尔成为拉拉尔的眼耳……但确实是因为有这个先例，雪狼才会留在西恩特，才会与人类结契，这对它们而言不仅是一种相对安定的生活，也是一种对先祖的模仿，但拉拉尔确实不是狼主，那时候也没有狼主这个称号，菲尼尔也不是那种意义上的狼王，而且如果他们真的是狼主与狼王的起始，雪狼也就不会如此招致达伊洛厌恶了。”

    杰纳甚至没来得及为曾有这样一位凶兽归顺达伊洛、归顺德兰而震惊，就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

    “为什么？”

    “因为拉拉尔不是狼主，那时候没有狼主，”伦泽重复，“如果拉拉尔真的定下这样的职位，那狼主的传承就必然会在达伊洛而非依达法拉的手里，自然就不会干那些忠于依达法拉忤逆达伊洛的蠢事情。”

    杰纳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依达法拉用狼……做过什么？”

    伦泽神情微妙。

    “很多，”片刻之后他答道，“最轻的也是监视。西恩特有好几个狼群，不一定都是雪狼的近缘甚至不一定都是魔物，但它们都知道避开学院所在的西恩特核心地域，会出现在陨星湖边的狼，毫无疑问都是得到了狼主的授意。”

    杰纳一时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应对。

    “当时的达伊洛并非不知情，但他们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浮空阵，地面上的监视没什么用，所以就没对这件事太过在意，但后来出了一件事，”伦泽摇了下头，“你知道达伊洛未继院长之位的成员搬入城庭后是会直接成为爱丽丝的吧？而他们的后代也会有此待遇。”

    杰纳点头示意知情。

    “当时在任的院长择定了年长的孩子继承自己的位置，而小女儿则要等到成年后再搬到依达法拉去，她和她所能带来的爱丽丝身份引得一些摇摇欲坠的家系垂涎，而碍于身份差距，他们也不可能正面追求一个达伊洛，所以想了个馊主意。当时的狼主——现在也不知道是收了好处还是本就是出主意人的亲戚，趁那位达伊洛小姐跟同伴到林中猎魔的时候驱使狼群把她和人群分开并赶到了禁入区，据说原本的计划是等那位小姐涉险后他们再出面相救，救下后再顺势求娶，但那位小姐见过那些狼，知道是有人要设计她，于是没按狼群留出空隙的方向走，而是挑了个包围薄弱的地方强行突破试图逃离，当时天色已晚，她一时没注意那个位置包围薄弱是因为对应的方位更加危险，比狼群原本要驱赶她去的地方更加危险。”

    不用伦泽再说，杰纳都能猜到结局。

    “那位小姐最后是真的涉险了，但那些藏在林中的落魄子弟都知道不是对手不敢相救，而身在远处的狼主也知道让狼群去救也是送死，而狼死掉太多狼主会受族内责难，于是自作聪明地把所有狼都撤走了，想装作没参与这件事情，”伦泽轻轻闭上眼睛，“等她的兄长赶到的时候，血香都已经能传到禁入区的外面了。”

    “那些人最后……怎么样了？”杰纳犹豫着问了一句。

    “没说，但应该是死了，”伦泽说，“达伊洛想做，是没有人能阻拦的。”

    没等杰纳想好该说点什么，就听伦泽继续道：

    “但让达伊洛厌恶的是这不是结束——用狼来监视他们直到最近几十年前都还发生过，不然罗德勒斯先生为什么要去做狼主？他和他的后代明明已经是不可撼动的爱丽丝了。”他摇摇头，“就算这些全部抛开不谈，狼群本身也不能算作一个十分稳定的因素，大概是七年前？还出了另一件事，依达法拉族内的一个女孩离开城庭去了林中达伊洛的墓地，回程的时候遭遇了狼群——不是雪狼，也不是近缘，是东边的另一个大型狼群，那时候雪狼刚刚经历过分群，数量偏少，本该保护那女孩的它们都停留在那群狼的领地之外，不想和另一个狼群正面冲突，虽然察觉事情有异的时候它们有冲进去救援，但还是没有来得及——那女孩是个纯粹的医者，没有攻击力。”

    七年前死去……医者，女性，杰纳蓦地想到了一个名字，也切实明白了达伊洛，或者说是现在的院长洛欧斐·达伊洛会不待见这群狼的真正原因。

    “……她的名字是？”他低声问询。

    “黛诗妮，”伦泽回答，“黛诗妮·依达法拉，同时也是你知道的那个黛诗妮。”

    第八王族愈之王黛诗妮。

    尽管只是半身，但身为“本体”的她死去，将导致此次的十二王族轮转临世期间，愈之王无法归位，无法再临。

    杰纳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