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宝石
看到伦泽虑色不减地出着神,杰纳多少也反应过来所谓的“赠剑”极有可能是一种仪式化的象征,象征着受剑者自此归属于德兰,不仅是力量,甚至是生命,甚至是命运。
他在心底暗叹一声,猜到伦泽在担心什么,这么想来伦泽恐怕也是可以归于此列的——整整两年杳无音讯却在燃湖战役那样敏感的时段后突兀归来,没经任何追究审查,也没寻求任何意见和支持,直接近乎单方面地斩断了与出身家族的联系后留在了学院成为一院的负责人,如果说当中没有德兰的授意与恩赠,杰纳自己都不信,更别提云端之城的那些老东西们了。
可这就是我想要的,他稍稍挑了一下唇角如此想到,我是既不能、也从没想过要回头的。
“按院长阁下说的,我之后有什么想要知道的都可以问你?”他望向伦泽,带着些求证意味地问道。
“嗯?哦,”伦泽被这一句问话拽回了神,伸手扶了一下镜片,刚要开口,却又沉默了一下,最后才确认道:“对,课程上的随时可以问,局面上如果有需要你知道的,我也会找机会告诉你,”他看着杰纳扬起的眉毛解释了一句,“不是说有什么事想瞒着你,只是……你,暂时不要跟那些人有接触。”
这话说得含糊,杰纳只能猜测伦泽口中的“那些人”指的是那些分散各地的,明里暗里为达伊洛搜集消息的人们,当然他们不一定都知道自己搜集信息的目的,也未必知道这些信息最后都会汇集到世家,汇集到达伊洛的手里。
“……为什么?”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
“其中一点你应该猜得到,是年龄,”伦泽这样答复,“有些人跟事确实不是你现在就该接触的。其次是,你得好好利用你的身份。”
“身份?”杰纳愈发不解,他的身份有什么好利用的?公爵之子,家主外孙,他有的身份两个哥哥一样都有,甚至含金量比他还要更高些,毕竟无论德奥还是伦泽,都是已完成评定的一阶。他甚至知道伦泽在离校那年就已有一阶水准,只是那年没有三年一度的一阶评定,而等第二年召开一阶评定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他的全部音讯,这才又拖延了三年,于去年六月完成评定,但二十一岁绝对是个在世家之中也可称优秀的成绩——实际上相当部分世家出身的孩子即使有在二十岁之前冲击一阶的实力,为求稳妥,也会拖延到二十岁之后进行——即使将来不承爵位,也大概率不会牵涉到普林赛斯的交际圈里,一个白院负责人的身份也足以补足这些,甚至更受追捧才对……
他怔了一下,隐约猜到了伦泽说的“身份”是什么。
“做负责人的我不用说,从担任这个职位的第一天起,即使没有这层血缘关系,也会被归到达伊洛的范畴里,”伦泽平静地解释着,“而德奥……这次返回普林赛斯,不仅是为撑起克莱伊家族,更是作为达伊洛的使臣去与王室和北边交涉,不论之前怎样,在这之后同样会被视为达伊洛的代言人。”说到这他不由得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嘲意浓重的笑来,“希望母亲别被气到头疼才好。”
杰纳抿了下嘴唇,他并不知情,实际上自从醒来至今,他都未再见过母亲,即使他们同在依达法拉,甚至同在高处的云端之城里。
“你是自由的,”他望着杰纳说道,“只是有一层血缘在,但还未真正牵涉其里。”
虽然这极有可能正是那位的目的。
杰纳一时默然。
确实,按照之前得到的信息,若想要再见华斯肖尔特,与黑噬的接触便必不可避,想来对他们而言,一个游离在外部的血系,肯定比牵系已深的容易争取。
“我知道了,”他说,“那之后……有没有得到黑噬的消息?”
伦泽没有多想,摇了下头说:
“他们撤离得很及时,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寻找并摧毁林中疑似影邸的那些楼馆,这是个长期任务,在世家方面没有暗魔法师的情况下,纯靠对空间隐匿的感知力,很难有突破性的进展。寻迹方面应该是交给了卓穆尔,如能得到消息,他们中的部分甚至可以离开西恩特继续追寻,只是同样别抱太大期望——黑噬的存在时间比世家还要长。”
杰纳点了点头,“我知道。”
伦泽望着他垂着头的样子,多少不忍。
“学院计划着……不,还没定论。”他伸手揉了下额角,稍微想了一下,旋即取出只银壳怀表看了眼时间,然后拉开桌下的抽屉,翻找被方才塞进其中的字纸之下的东西。
伦泽又换怀表了啊……杰纳扫了一眼桌角那只表盖敞开的怀表,他记得在洛斯罗蒂时伦泽跟德奥用的都是铭有家纹的金表,但就读学院后冬假时带回的则变成了一只少见的黑壳怀表,现在又换成了这只朴素到全无特点的银壳的,属于在托夫里斯任意一家表店都能买到的样式。
就算是为了掩人耳目也不至于做到这样吧,他正皱着眉头想着,忽顺着莫名的牵引抬头,就见一点金红色的光芒迎面而来。
那光芒似乎在他的视野里拉出了完整的轨迹,杰纳下意识地在轨迹的延伸线上伸手一截,一点冰凉就正正砸进他的手心里,甚至颇有分量。
他摊手一看,只见那是一枚鸢尾十字造型的金领针,正中嵌有一枚指节大小的、椭圆的金红色宝石,绸缎一般的焰光封锁其间。
“跟我去个地方。”桌后站起身来的伦泽这样说。
祭垂眼望着那些摆在展示橱里的饰物们,一时难以成言。
单从喜好的角度而言,她并没有什么特别偏好或者厌恶的颜色,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太过夸张跳脱的,她都能接受,但大约还是受在东域时的环境影响,让她对那些衬垫上花哨而闪亮的物件们难以提起分毫兴趣和欣赏之情。
楠焱崇尚淡色,衣饰多白或近白,除了彰显世家身份的火焰徽饰有固定的颜色和形制外,即使有纹绣也多是相近颜色的暗绣,饰物更是求精而简朴,就算是女性族人中位重如楠焱殷如,往往也只合几双发钗,再额外套只红翡的镯子,当然,需要以“寒蝉衣”盛装出迎的是另一种场合与打扮,但总之平日时就将自己堆得像个首饰架子的做派是万不可取的,据说偏好这样打扮的楠焱韵没少为此在暗地里被上三院的夫人贵女们嘲讽,也是祭一直尽力避免的。
但现下她眼前的东西似乎都打定了主意跟她唱反调——什么三层叠戴的项链,每条上都缀有精心切磨过、数量不等的指甲大蓝宝石,什么祖母绿制的耳环,耳钩与宝石交接的部分用纯银镂雕出欲飞的蝶翼,什么月光石制的项坠,与半包式的底托结合起来看是一双在月下湖间交颈的天鹅,还有一对黄玉的袖扣,跟黄金铸就的玫瑰一道闪烁着金灿灿的光泽。
祭只觉得眼睛疼。
凯瑟琳进店后几乎如同游鱼入水,只在最开始看到一双在末端缀有红宝并石榴石的精美耳线时嘟哝了一句“可以送给蕾切尔姐姐做礼物”之后,就转去珠宝行另一边主要售卖珍珠和珊瑚的区域了,祭有心想跟去看一眼,但很快被那些点缀了不少蕾丝跟蝴蝶结的小饰品劝了回来,只好绕过半边来看她本以为会较为成熟简单的宝石饰物,结果成熟倒确实是成熟了,但完全没看出简单来。
她到外面的时间还短,去过的地方和接触到人都有限,还说不上亲眼见过各地的偏好差异,只知道达坦纳在正式场合多用黑色,崇尚的是有别于楠焱的另一种精细的简单,这一点由东贵族的那些袍服便可见一斑,她听闻同为东域国家北芸的风格要更大气庄重,而南檀则更飘渺而柔软,从未去过的西泽的风格更贴近北域诸国,张扬但豪放,力求重量而非数量,西境国家的宫廷则惯于奢靡,衣装饰物与家庭阶级状况直接相关,而南部由于气候多温暖潮湿,厚重的衣料和过多的饰物都是负担,似乎更倾向于衬托身体,展露本原。
她叹了口气,差不多打消了买点什么的念头,打算回去让瑞丝再翻翻从东域带出的箱笼,总会有那么一两件可以用的。
打定主意后她便不再流连于那些光芒璀璨的物事,转而张望了一圈展示橱后方。偌大的宝石行人手出乎她意料的少,但想想埃尔维斯家族也算是个承袭了一定年头的魔法家族,盛产匠人代代从商,对安保方面应该很有心得……她转了小半圈后才在侧边的展示橱旁看见了一对正在说笑的男女,其中那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显而易见做着学徒工的打扮,而那个看上去没比她大两岁的少年的衣饰则要华贵的多,银线绣出繁密花蔓的马甲先不提,白色衬衫的左右袖口处还各缀有一颗流光溢彩的金绿猫眼。
看着不是来店里的客人,但也明显不是学徒……祭的注意力游移了一瞬后随之放弃,径直向那女学徒走去,两人察觉到有人靠近后立时停止了笑谈,只见少年克制但并没怎么掩饰地打量了她一眼,面上便勾出一个礼节性的笑来,主动迎上前两步问:
“您有什么需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