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衔尾蛇
杰纳不疑有他,直接伸手去够那白木盒子上的黑色挂锁,细看之下就发觉那锁看似花纹繁复做工精细,实际上却更近似于一个普通的、无需钥匙的卡扣,也难怪伦泽没有给出钥匙。正当他多少好笑地想原来达伊洛也会在这么无关紧要的地方做文章的时候,忽地生出了某种强烈的“被针对”的感觉。
半个月下来他对这种感觉已经不再陌生,知道这是灵觉触动的表征,门外的来客,无意识地接近,甚至于背后不经意的注视,都有可能引发这种强烈的感知反馈,被暴力加强过的灵觉就像是他周身的一圈无形的警戒线,任何指向他的,无论善念恶意有心无心,都会被清晰地反应到感知里。
只是这种感知往往非常泛泛,至多是引得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异常方向的强度,而不是现在这样,伸向木盒的手指尖端忽地生出了一阵有如针扎的幻痛——这往往意味着“异常”已经很近了!
他心下一凛,就豁然发现木盒上的挂锁起了变化——一团繁复的黑色花纹中突兀地出现了两个挨得很近的小白点,下一秒虎口处就是一痛,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而从发现不对到挨咬不过眨眼,他完全没来得及抽手!
原本在旁看着的伦泽看着杰纳探出的右手一抽,旋即是一道嘶声,立时将目光转移到杰纳收回的手上,绕过桌子想要走近细看:
“怎么——”
他突兀地卡了壳。
杰纳在眼前举起的右手手背上正卧着一条拇指长的漆黑小蛇!
“……这是什么?”杰纳默默地盯了那在他手背上盘起部体并直起上半身的小蛇片刻,转头问一旁的伦泽。
伦泽缓慢地摇了摇头。
那条蛇非常细小,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个直起半个身子的动作太有辨识性,伦泽可能更倾向于那是一条黑虫而不是蛇。他心中一动,再度将目光挪回那只长条形的白木盒子上,果不其然发现之前的那把黑锁不见了。
而杰纳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停在他手背上的小蛇吐了吐信子,重新贴附在他的手背上,改了个方向游走至他的小指指根,自发地盘绕一圈旋即咬住了自己的尾巴,合成一枚戒指般的小小的环,蛇头部的两个眼睛似的白点随即消失,黑色也随之从头部开始褪去,不过三秒钟时间就褪成一枚朴素的银白色尾戒戒环,只有头尾相接处能在细看时寻见两个小小的、眼睛一样的黑色的点。
“……”杰纳用一种怀疑人生的神情稍微抬了抬手,对光照了照小指上那条已然失去了所有活动迹象的小蛇,然而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银质尾戒,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就好像刚才的化蛇和转白都是幻觉一般。
“……不是活的。”过了两三秒,杰纳才用一种相对笃定了一些的语气说道。
他再度望向伦泽,伦泽稍稍皱着眉,仍旧没有说话。
造物可以达到这个水准吗?杰纳一时有些拿捏不定,因为他确实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太突然,也太过精密,很难让人觉得是意外,让人觉得达伊洛不知情。他尝试性地将尾戒从指间摘下,轻松容易毫无阻力,被摘下的尾戒仍旧是普通的衔尾蛇造型的银戒,没有显露出丝毫的特异。他想了想,保险起见还是戴了回去,左右这样小的一枚戒指戴在小指上,也不碍事。
“衔尾的蛇在某些地方象征循环和无穷。”在旁边的伦泽想了想,最终还是开口说。
“时间魔法?”杰纳又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那枚尾戒,确认它确实再没有半点异状后问道。
“至少我知道的部分,没有类似的提及,”伦泽想了一下说,“我会找时间替你去查查,暂时就当没有这件事吧。”话到最后他的语气透出些许严肃。
杰纳点点头放下手:
“我知道轻重。”
世家内得来的东西,不管有没有特异之处都会引人眼红,更何况这枚显然不可能毫无缘由就被送出的尾戒了。
一把“锁”尚且如此,更不要说被“锁”锁住的东西了。
知道里面放着什么东西的杰纳略有些心情复杂地在伦泽的注视下打开了那只白木盒子,却险些被里面装着东西晃花了眼睛,几乎疑心巴洛森送错了东西。
——盒子里面的不是如他想象的剑,实际上他第一眼完全没看出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似乎只是一长条花哨的装饰物,以金为底,用各种宝石拼接雕刻出各种他见过和没见过的纹形。从左手边起顶头是金铸的细弱藤条缠绕的、镶了蓝绿色绿松石的“绳结”,往右是叶片青藤包裹下的、四枚菱形橄榄石向心拼接成的“十字”,再往右是棘刺盘绕下镶有一枚铜币大小的金绿色猫眼的“眼”,再往右是生出花苞的荆棘围拢下红宝石琢出的“玫瑰”,伴有花藤伸展开的镶有白欧泊的“羽翼”,以及果实映衬下鲜明的琥珀雕成的“星辰”以及最右端延伸至握柄的深黑“锁链”。
哦,杰纳瞄了一眼最右端勉强能看出是个握柄的部分,没送错,确实是剑。
就是跟达伊洛,甚至跟德兰的风格都太不一样了。
他是见过德兰的王剑的,知道那上面不仅半颗宝石没有,甚至一眼望去还显得很老旧,除了护手处一点常青藤的纹样外没有其他任何的装饰物,更不要说是这么繁复到夸张的雕刻和图纹了。
这实在不能说是剑……更像是某种……仪式杖?杰纳一面不太确信地想着一面伸手去抓最右端的握柄,甚至感觉它的装饰和造型本身就很有这方面的意味,从下端到最上端以过渡的方式呈现了植物抽生长叶开花结果的全过程,并且越接近上部越显得丰饶繁盛,看起来简直是某种象征着“丰收”和“获得”的祭祀用物品……
他握住剑柄,颇为小心地将它从木盒中取出,随之多少讶异地发觉自己对入手的感触与重量都毫不意外,甚至分外熟悉,就好像它就应该是这样的感触,就应该是这样的重量一般,但不等他为这发现欣喜,紧接着就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这把剑,或是说长杖,实在太长了!
杰纳近乎无言地将它在面前竖起,并不意外地发现这东西立起来比自己还要高了一截。
这要怎么用?他无奈地想着,提起它做了个自己之前看过的挥砍动作——当然他毫无基础,也完全没接受过训练,挥起来堪称惨不忍睹,加上“剑”本身也长得过分,看上去就跟小孩子胡乱打闹一样。
就在他无奈罢手的时候,剑尖端忽地发出一声极细微的轻响,最下部的绿松石“结”瞬间化作无形,直至被上部的“十字”所阻,铮然展露出一截金色的剑刃!
……还真的是剑啊?杰纳多少哑然地望着那段刃状物,再望望余下那些繁复的装饰,旋即生出些许了悟——这些花哨的装饰物大概率只是“鞘”,而那些点缀了宝石的部分则象征某种节点,或者某种必要达成的条件,嗯,有很大概率直接跟实力挂钩,或许等自己三阶能够稳定,甚至是顺利通过下半年的那场三阶评定之后,就能解开更上面部分的“十字”了……但这剑还是好长,就算能经过练习熟练这个长度,六分之五被封锁的状态下要怎么使用?直接捅?要是短点就好了……
像是感受到他心中所想,下一瞬上部的“十字”、“眼”、“玫瑰”、“羽翼”、“星辰”和“锁”纷纷虚化,但跟之前的“结”虚化时那种解除束缚的感觉又不同,露出的剑刃仿佛熔化般变得更加纤细轻巧,随之缩短,最后竟在他掌中化作一把较短的刺剑,仅在剑锃上遗留了一串绿松石拼接的藤蔓纹样。
……还能这样?杰纳的嘴角抽了抽,又尝试着挥了一下手中的剑,发现比之前变轻了不少,虽然还是有点浮夸,但至少这样可以用了。
他稍微试了试重心跟基础手感,内心深叹一声,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得找一位剑术老师了,还有反应力方面的训练也得提上日程……别哪天又像今天一样,明明都感觉到了不对但就是没来得及抽手,这回是达伊洛的遗留没有恶意,下回和下下回可就不好说了。
“剑术方面的可以我教你,”伦泽的声音冷不防在旁响起,“不敢说有多高明,至少大部分情况下可以保命。”
嗯?对了,伦泽是用剑的,虽然这几年似乎不再用了。杰纳略显恍然地点了下头,觉得对现下可称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自己,保命的水准已经很可以了,他刚想问问伦泽平时都什么时间有空,就见伦泽深深地皱着眉头,正凝视着他手里的那把金色的刺剑。
呃,杰纳反应了一下,然后将剑塞回白木盒子并盖好盖子,虽然有一瞬间他生出些许微妙的感应,觉得如果自己给予剑消失或者隐藏自身的意念,它说不定也能做到,但还是决定不在伦泽面前尝试——正常的剑做不到这一点,这个常识他还是有的。
但即使剑被收起,伦泽紧蹙的眉头仍无多少舒展的意思。
“……怎么了?”杰纳迟疑片刻后问道。
伦泽捏了捏鼻梁,最后长长地吐了口气,确认似的问了他一句:
“达伊洛,给了你一把剑?”
杰纳有点不明就里,但还是点了点头。
“对。”
伦泽没再说话。
他真正想知道的不是“达伊洛”给了杰纳一把剑,而是是不是“德兰”给了杰纳一把剑。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意思。
前者或可说是出于亲缘的关心,或是某件用作安抚的礼物,虽然那一位想来没有多少血系亲缘的观念。
但若是后者,若是某人接下了“德兰”的赠剑,便只有唯一的一种意味——你自此,成为德兰的利刃,成为王庭的刀兵。
他只能告诉自己是自己想多了,德兰若想,有的是人为他们赴死,有的是人为他们尽忠,其间不乏那些只存在于魔法师们口耳相传间的东西,何必要寻求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孩子?他能做什么?难道指着这么点大的一个孩子去打【吞噬】?伦泽自己都险些被这个想法逗笑,但他也清楚那把剑不是普通东西,杰纳接受赠剑便是自此站在了德兰一边,今后无论是母亲与那位冲突,还是依达法拉跟达伊洛意见相左,甚至于有朝一日所有的世家与达伊洛、与德兰的观念和利益不再一致,他都得站在德兰一边。
没人能预见那位的想法,没人知道三年,五年,八年乃至十年后的情形……德兰的礼物不是那么好接下的,正如世家不会毫无缘由地馈赠。只要之后小心一些,不主动索取更多,就都还来得及……想到这他几乎要叹口气,只定定望着杰纳摆弄白木盒子的侧影,无声地下了个决心,坚决不能让杰纳继续滑落下去。
——为之拼尽全力不计生死的,有我们两个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