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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沐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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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有记忆以来至今三载间不间断的剑术学习让祭对于危险的感知近乎于本能,看到阿德琳娜手势变动的瞬间祭便如在荒涧的那夜一样一把将身边还没反应过来的凯瑟琳推开,另一手直接将发间那枚银镶红宝石鬓花生生扯下,背面的齿针狠狠刺进拇指,【嗜血】汲血而生,银色短剑刹那间在掌中拉长,反手上挑迎面一架,剑脊正格住那柄从上方直挥下来的短刀。

    流云其四·腾蛟

    两人毕竟有醒目的年龄和形体差距在这儿,阿德琳娜这一刀当然没下全力,也有自信能及时收力,只是不想前面这个瘦瘦小小的姑娘直接凭空拔出一把剑来阻住了她的攻势,而且恰是在中途二次发力的前一瞬——这就有点难受了,刀剑相交的反震让阿德琳娜从虎口麻到了手肘,撤刀的动作自然也就慢了一拍。

    祭没有半分收力的意思,手腕一拧,格挡处改剑脊为剑刃,不及对面人反应直接一剑向着斜上方斜削出去,不等阿德琳娜再度施力,祭手腕一摆,剑刃朝向一变又是一记削出,阿德琳娜不得不退了一步,而就在这一步间祭持剑左右交错各削三剑,直震得阿德琳娜不得不再退一步。

    流云十一·出涧

    阿德琳娜终于反应过来抬手收刀,但那女孩的目光跟剑刃就跟黏在她的刀刃上了一样,一记横挥精准砍中刀柄下方与刀身相交处,小刀直接脱手飞出。

    流云其二·云生

    阿德琳娜骇然之下手腕一振抽出第二柄刀来以防祭再度贴身,然而这把刀适才窜出掌心,便听得“铮”地一响,刀身从正中断做两截,银辉一闪即没,祭起势时气息不畅,骤然发力后息止眼前有些昏花,一步后倒被人稳稳撑住,只听得洛欧斐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闹够了没有?”

    阿德琳娜喘了两口气才算稳住,抬眼就见那面无表情的院长阁下左手撑住有些支撑不住的楠焱祭,右手则握着那柄古旧的银色细剑,剑尖指地。被他扶住的那女孩似乎气息不顺脏腑翻涌,拿持着剑的左手生生捂住了两声暗咳,这才站稳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阿德琳娜撇了撇嘴返身捡起被祭打掉的第一把刀跟被洛欧斐削飞了一半的第二把刀的刀刃部分,翻检着看了看知道是废了,他的那把剑——虽然知道的人不算多但她绝对算一个——所蕴含的权令是不容违抗的,他若起了破坏的念头,那被那把剑完成破坏的东西此后便是废铁都不如,果然那半截刀刃在她掌心一合,就都变成粗糙的铁砂从她的指缝滑落下去了。

    她自知理亏没什么好理论的,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抱怨一两句,哪知一抬头又是一愣,眼前一大一小的两个人,虽然持剑的手不是同一边,剑的模样跟长短也不一样,但那种有如古旧的银质一般的光泽,却是真真切切分毫也不差的。

    不等她指出这点也不等她多看两眼,洛欧斐手里的细剑便无声地熔化了,又变回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旧银指环,静静卧在了他的食指间,无人知晓它意味着怎样的王与权,无人知晓它曾被握在什么样的人的手中,征伐世间。

    洛欧斐抬起眼来看了她一眼,继续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去送格朗德小姐换身衣服。”

    有人轻声应了是,阿德琳娜低头才发现自己制服外翻的衣领外缘被削出一道明显的豁口,连带着绑铭石的领结缎带也被斩断了一根,大概是刀刃飞出去的时候划到的——所幸没伤到皮肉,不过也是,那样的人物,预想之外的意外永远都不可能在他的眼前发生。

    祭见着一个亚麻色鬈发的侍女带着阿德琳娜往楼上走去了,片刻后理智才彻底回笼。

    嗯?格朗德?第五地之世家格朗德?

    在她惊疑的目光之间,已经走出去的阿德琳娜也稍稍回头,好奇地回望了她一眼。

    “祭……你没事吧?”凯瑟琳有点微弱的声音隔了半晌才响起,祭转脸去看,只见她有点无措地站在一边不太敢上前,身后则立着个比方才那位要更年长些的侍女,灰褐色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圆圆的髻,显得非常利索精干。想来自己情急之下把凯瑟琳推开当是被她接住了,想到这儿祭多少松了口气,旋即注意到凯瑟琳有点游离不定的目光,偏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剑,掌心一合,银质熔融,又变回那枚小小的银嵌红宝石盘藤鬓花。

    她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拿的是什么——是一把开锋了能见血能杀人的剑,在重阙间每每习剑习惯到好像这把剑就是手里的一方帕子一双筷子似的,从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这里是外面,是达伊洛家族治下的学院,就算如阿德琳娜那般年纪出身世家的,所持也不过是巴掌长的小刀,一刀下去若不是割喉基本只能扎个轻伤的那种。

    她意识到自己的冒昧跟小题大做,当下有点局促,攥在手里的鬓花也就没重新戴回去了。

    洛欧斐只在她的肩头攥了攥,不及说些什么,原本跟阿德琳娜一块儿坐在壁炉前的两个人中的一个就近了前,他望向洛欧斐,似乎全然不为方才的闹剧所动般仍噙着温和的笑意。

    “院长阁下。”

    洛欧斐望着他轻轻点了下头。

    “哥哥。”

    这一声叫又把祭惊得不轻,赶忙仰起头来看这个方才一直都没来得及仔细看的人,他看上去明显比洛欧斐年长但还远远称不上是老,估计离三十岁还有点距离,一头明亮的金棕色头发半长不短,只左边有点不协调的偏长,像是注意到了祭在看他,便也弯下身来伸出一只手来。

    “你好,楠焱……祭小姐是吗?”他微笑着,念她名字时候东方语的发音很标准,“我是赫德奥德·依达法拉,楠焱小姐称呼我德奥就可以了。”

    祭用力眨了眨眼,还没从全名到省略到关系远近合不合适里理出个大概来,只稀里糊涂地把手递给他,只听得院长阁下的警告声适时响起,依旧不带什么感情。

    “哥哥。”

    德奥似是有点遗憾般不太落在实处地同她握了握手,想也知道楠焱的重阙里那样保守的作风,又是这样小的一个孩子,即便是虚执的吻手礼也确实不大合适,只是面对他那亲爱的弟弟不论出于什么缘由而导致的过于明显的回护,实在是觉得非常的有意思。

    “来做什么?”院长阁下发问的声音里已经有了点不快的意味,任谁千里奔波却在回家的第一时间就被堵门,估计都高兴不到哪去。

    德奥叹了口气。

    “是母亲让我们来的,”他把声音放轻,“依达法拉那里……”

    洛欧斐露出个制止他继续说的眼神,伸手在祭的肩上拍了拍,对站在凯瑟琳身后的侍女吩咐道,“送楠焱小姐去备好的房间——茜娜,你去看看格朗德小姐,如果有什么额外需要的,就让诺拉去下面星庭去取一趟。”

    “哦……哦。”凯瑟琳磕磕绊绊地应了,仓促地回望了祭一眼,但祭已被那位年长些的侍女引着往楼梯的方向走去了。她垂了垂眼睛,转向还站在离扶手椅不远地方的少年,挥了挥手,小小声地打了个招呼。

    “杰纳哥哥。”

    那少年便温和地笑了笑。

    “茜娜。”

    直到他出声楠焱祭才意识到那里还站着个人,从方才的混乱到德奥靠近过来,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没出声,她下意识地偏头去看,结果着实又被惊艳了一把。

    那个少年显而易见地比刚才离开的阿德琳娜更年幼一些,祭有点拿不准他的年龄,猛一眼看去甚至还有点拿不准他的性别,他蓄着一头柔软翻卷着的白金色长发,被一根与眼眸同色的火红色缎带在右边侧扎着垂落下来,与德奥那种虽然说不上棱角分明但至少线条明晰的长相相比,少年的面相有些过于柔美了,柔美到单论相貌绝对要比身为女孩子的凯瑟琳好看太多,也并不是说他长得看上去就像个女孩,但是无论是他的温默,柔和感乃至于明显有些纤细的身量,都让人在第一眼时忍不住疑心他的性别。

    以前在重阙时常有人夸楠焱灏长得精致秀气——虽然大半是拜鸿鹄血脉所赐——而今眼前这位,估计更要秀气个五倍不止。方才凯瑟琳也叫他哥哥?这两位看起来可真是全不相像。

    像是发觉了祭在留心,那少年便也望过来,向着祭轻轻地笑了笑,一双明艳的火红色眼瞳里,仿若真的有火焰在摇曳一般。

    祭一时有些失语,人跟人之间的差距……还真是挺大的。

    “那位是杰纳少爷,”身边的侍女轻声解释道,“跟德奥少爷一样,是院长阁下与凯瑟琳小姐的表兄弟。”

    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不是没见过更好看的人,留在厅中的院长阁下自不必说,达坦纳的先知,德兰的王族,第十梦境之王倩曼的容貌在她见过的人里只怕至今仍占头筹,只是……只是那样的美都太不真实,太不鲜活,不像是活生生的人类会有的相貌与神情。

    一个活生生的人该是什么样子呢?祭想起在达坦纳时乘马车前往王城的那一日,与她们同乘一车的夜森女爵,一路走来的艰辛思虑,疲乏劳累都写在脸上,但那些并不会折损她的美。

    人类的脸上,是看得出过往的,也正是这些过往造就了他们的如今,也正是这些过往,让他们显出了仅属于自己的鲜活和美,就如同一本好书,即便装订散乱仍会吸引人前往拜读,而一本空白的书,即使装帧再华美再不似凡物,旁人望之,也仅会生出敬畏。

    拐上侧边楼梯时她又向下望了一眼,那少年没有再望着这边,柔软的白金色长发影在长窗洒下的昼时光辉里,连带他一身白衣,耀目到他几乎成为光明本身。

    祭收回目光跟着侍女上楼,没再关注厅堂中的其他动作。

    只是很久很久之后她回想起来,惊觉那是她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杰纳·依达法拉沐浴在光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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