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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孰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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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世间真的诞生出了第三任至尊,达伊洛是该高兴的。

    尽管理解不了,但凯瑟琳模糊地知道,一位真正的至尊对达伊洛——更确切来说,对德兰——意味着万载不逢的机缘,意味着再进一步,意味着那句“神殿终会重建。”

    但哥哥并没有高兴,尽管往来的世家成员都显得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嫡小姐极有信心,但他似乎始终都没有觉得高兴。

    如果世上只有一件事能够让他在意,那么也必定会是这一件,他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不在意,但确实没有如大部分人所以为的那般喜悦。

    再后来,他便带她来了极东,一头掉进院子后面的风筝引着她见到了那名只存在于众人传说中的继承人。

    毫无疑问,她非常的强,只是站在她的面前,那强势且完整的魔力场就几乎让她的魔力不再回应,但隔过庭中草木的那一眼,她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念头去猜她是不是继承人。

    无论衣饰形容,毫无疑问是东域高门之女的模样气度,经了严苛管束后的过分安静,兼带了先知超脱年龄的成熟沉静,她知道她不是普通的楠焱族人,却仍旧不曾想过她会是继承人。

    那只是一个跟她年岁相差不多的女孩子,若细算比她还要小了一年半,她既没有生得三头六臂也没有如众家猜测那般貌若天人,甚至对于那个据称必将属于她的位置,她都持着一颗逃避的心。尽管她很快知道了原因——甄选违规后记忆连带着绝大部分力量都被剥夺了,想来以她现下的实力大约与那位还不曾露面的另一位继承人也不会有太大差距,这样情境下她失掉了原本一帆风顺的前景,楠焱自然心生犹疑,加之那个同她血缘相系的妹妹的命,让她终于被推出了故地。

    或许一开始她没有真的想走,而楠焱也没有真的想将她遣离,但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与他们的选择层层叠加,终让她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仿若命运。

    她未来会如何?协定决定达伊洛只有裁决权而不能成为任何一位继承人的真正助力,她或许会死在另一位继承人的刀下,或许会不声不响地成为世家倾轧交易缝隙里的牺牲品,就算真如众家预料她可以登上那个位置,也不意味着她之后的日子就能风平浪静。

    无论是第一任还是第二任的至尊,他们身死的缘由和地点,至今成谜,他们没有任何一人是死在与【吞噬】正面对抗的战场上,而皆是悄然消匿于那些看似平静下来的盛世里。

    凯瑟琳曾对她的逃避心态心生惊疑,甚至是微末的恼怒——这份力量,百千年来数之不尽的继承人求之不得,那盛大的光辉触手可及,她却宁愿掉头离去。

    如果自己能生有这份力量——在前往极东之前和离开极东之后的数个寂静的夜里,她不可抑制地这样假想到——假如她也有这个能力。

    是否,就可以用自己的手,去逆转那些已经发生了的悲剧?

    她心知不能,对于过往,如果从无意义。她知晓的那些无法善终的命运,楠焱祭会比她更加清楚明晰,平心而论若真换做是她,她可会拥有坦然面对终时悲剧却仍站在这里的勇气?在失去记忆和力量之后,在被家族所背弃之后,哪怕她并不情愿,但她仍旧在前行。

    她知晓没有。

    因此,只能在一片昏晦里厌憎自己无力。

    似是短暂小憩,又似乎历经长久梦境。

    她被一阵喧哗吵醒——声音并非来自房门外,想必祭离开的时候嘱托了门外的侍仆,初醒时周身的感官似乎都被笼在一层雾气里,她远远听得人言,似乎是在庭院里。

    待楠焱祭转至客庭大门前时已是颇长一段时间后,她本没有心思去搭理这些有的没的闹嚷,按理说惊扰世家休憩的闲杂人等也当会被以最快的速度打发了才是,然而那嘈杂声久久不息,庭中茜娜仍在休息,院长阁下送她回来后是留在庭内亦或另有事项暂且未知,终究让她意识到自己有必要出去看看了。

    拦在门前的自是祭在茜娜房门前见过的那位先知城祭司,已然稍稍偏西的日头为她纯素的背影镀上一层耀目的辉光,再近两步便听得出那闹嚷几乎是单方面自来人发出的,祭司的答话始终得宜有礼。

    “——还要我强调多少次?我同庭内的世家成员相识。”那颇年轻的女声似是极不耐一般,“我只是入内寻人叙话,怎会牵扯到你?”

    “我也向您解释过多次了,这不合规矩。”女祭司的声音十分平静。

    “这便是达坦纳的规矩么?将来宾看管起来似这种囚牢一般?”少女怒极发笑,“即便有人拜访探问亦不容许?”

    “若您已同庭内的宾客有所交涉,自当在事先约定好的地点等候见面,”女祭司波澜不惊,“雨雾节期间达坦纳王城不再单纯作为议事场所,被分配为居所的客庭象征着来宾在达坦纳暂时建立的外交场所,置身其间时,达坦纳的律令并不生效。”

    “若是先前有约,我何致要来客庭寻人?”少女几乎笑出了声,“既然达坦纳的律法无法适用,你更没有理由拦我进去!”

    “我等受命阻拦一切非居于此处的闲杂人员入内,”回答的声音仍旧没有多少感情,“恕难从命。”

    “我不是闲杂人等!”少女声音再度拔高三分,“还要我同你说多少次?!”

    祭想着这样嗓门大约都快够把睡下的茜娜吵醒了,不得不上前问了一句。

    “出了什么事?”

    两人声音立时息止。

    女祭司似是稍有讶然地转回身来,见是祭来,便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一个礼。

    “楠焱小姐。”

    祭稍稍点了下头,全然没有理睬门外陈南珠满面的急切,而南珠目睹到这般眼高于顶的祭司对楠焱的恭敬,当下亦多少有些讪讪,只看着那小了她五六岁不止的女孩稍稍偏了下头,那祭司便再度行了个礼退了开去,祭站在她原先站着的位置上,仍旧没有邀她入内的意思。

    “陈郡主可是有什么事?”她这样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全无好奇探究,似乎无论她接下来准备说什么,她都全无兴趣。

    对于陈南珠而言,世家体系远非她所能触及的层级,甚至是在此次雨雾节与会之前,她都不曾真切见过任何一名来自十二世家之内的成员,除开书本言谈,她对世家的认知基本上都来自洛王府内的老教习——昔年兄长仍居洛王府时每每得授课业,父王总会叫她在旁听上一耳朵,自然以她年纪水准能听得懂或是动上手的机会是少之又少的,大半都是坐在廊下哈欠连天,但教习说过的一句话,她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教习说,北芸境内是有世家族人的。

    几乎所有的世家都有族人外驻在领土之外,多是中下层族人或是通婚后异姓的半血,他们是为世家探知外界的眼耳口鼻,他们的行动言行也往往传达着世家本身的意志。而为避免疏漏亦或有意粉饰太平,自有相当部分外驻族人在暗,明面上与世家甚至与世家的相关势力无分毫联系,但他们的所闻所见,无不会精准地传递到族内长老们的案头。

    南珠是宗室之女,名正言顺的北芸皇亲,初听时既惊且怒,世家这般作为与敌国安插探子哪有半分区别,兄长闻言无奈地回望她,而老教习听罢,只露出一个显出些疲乏的苦笑。

    ——没有任何区别,外驻的族人就是世家的探子,光明正大,全无畏惧,甚至还得要被打探方好生伺候着的探子。

    无他,只因十二世家拥有着仅用只言片语便可成就或是翻覆一个国家的能力,仅六百多年前的西境奥尔特米亚挥师向东径直砍去西南制约国普林赛斯将近一半的国土,四十年赤金盛世的经营带来的荣光至今仍护佑着那个国家,那是世家给予世间最血淋淋的警示,若是他们想,可将那样一名毫无身家背景可言的贵族养子直接捧成西境最大的王国的王,亦可让最繁荣的国家在短短数月之内丢盔弃甲受制百年。比之东方三世家,西境世家确实更热衷也更看重领土和权力,但这并不意味着东域世家不会做出类似的事情——或许他们在七千年里已经做过不止一次,都随着漫长年岁和水流风息,消散于人与人最不足为道的言谈里。

    这样的力量和权力,都为这个面前身形单薄的女孩所有,或者说,为她身后的家族所有。

    南珠不可抑制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也是自她知晓这一行人身份后的首次,她只知道她姓楠焱,余下一概不知,便是向其他宾客旁敲侧击地打问过,所得到的也不过是同样的全无所知或是讳莫如深。她站在那里就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尽管只是姿态和表情就能让南珠猜出她在族中应当地位不低接受过严苛的教育,但她确确实实没什么能叫人一眼注意到的地方——只除她那一身边角里纹绣了暗红色火焰徽饰的白色外袍之外。

    力量与权威并存,第一咒术世家楠焱家族,她在心里默默地念道,这一袭衣袍便是她身份的证明,便是她不同世人的绝大倚仗。

    她是有好奇的,这样年纪有有着相当地位的楠焱族人为何会独自离开家族秘境无半个族人侍仆照应,看护——姑且说是看护着她的人,却是相隔了大半个世界,完全不属于东方世家的另一大世家成员,她猜测其间许有什么隐衷,但也明智地想到这还不是她能打探或者询问的事情。

    祭耐过了她的目光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了三个来回,这类目光她并不陌生,自离了华安庭,这样的目光便从不曾在她的身上消减过,只是绝大多数时候这样的目光都是隐晦且节制的,这样直白的倒是首次,但几遍看下来见她仍无说话的意思,饶是祭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若陈郡主无事,我便回去了。”

    言罢,便转身往回走。

    “等等!”

    南珠见她说走就走,当下心头一惊,伸手就要去拽她胳膊,却见祭头也没回,只状似不经意似的一让,南珠便抓了个空。

    陈南珠心下不由骇然,她天资虽不如过世的兄长,但也足够傲视一众宗室高门小姐,数月前已过三阶评定基本便意味着她此生二阶有望,到那时候就算是陈韶也绝不会敢轻视她半分,虽不过是随手一抓,但经年累月奔流在骨髓血肉间的魔力已让她远远敏捷过常人,却还是被这女孩轻巧地避过了。

    这女孩也是三阶么?想到这一层南珠几乎有些胆寒,虽有耳闻世家中的名门望系不乏能在双十前抵达一阶的,但只是这样小的一个孩子……放到外界便已是登堂入室足够众人拉拢抢夺了。

    况且是她避过了自己,南珠深深吸了一口气,三阶……未必是最准确的断定。

    祭稍稍转过脸来,仍同她保持着好一截的距离,似是等她说话,只是面上比起方才更加显得漠不关心。

    南珠这才想起来这儿的目的,她咬一咬牙,只压低了声音道。

    “达坦纳……不对,是杜德丝抓错了人!是有人想害我皇姐不假,但绝不会是达坦纳的特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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