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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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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血凝就的镰刀与笼罩着苍白光焰的猎刀在瞬息里数次相交,迸出宛若烟火的火星与令人牙酸的鸣声。

    对寻常人而言,预判是一件要结合周身复数感官一道完成的事情,包括听觉,嗅觉,视觉乃至相对玄妙的气机牵引,无论是磨炼筋骨肉身的武者亦或是相对养尊处优的魔法师,在交战中判别对手接下来的动作以此在最大限度上规避伤害,都是一件需要长期的磨炼和适应才能掌握的技能。

    但阿诗兰不同。

    她的能力便决定了她无需这样刻苦繁琐的步骤,她的视野在命运之流中的高处,轻易捕捉着任何生灵于下一秒的颤动。

    她自刚刚懂事的时候就被发觉拥有了这项技能,白津的祭司长在祝祷式上称她拥有神降的双眸,她看得见一切即将到来的危险,也辨得出任何吞吐面前的谎言,尚还年幼的她披着白狐皮毛镶边的厚重披风,侍立在为王的姐姐身边,稚嫩的脸上不见局促亦无笑颜,兢战的臣子们从不敢在女王姊妹的面前说谎,哪怕是最圆滑的擦边的谎言,也会被幼小的公主捕捉于眼。

    人们都说,那是命运为白津降下繁盛的预言。

    真的是这样吗?阿诗兰并不知道。

    她摒弃了其他一切感官,将全部的精力集中于视野,哪怕腥风扑面,她也不闪不避,只合着视野里幻影的残迹,轻巧地错过发狂的凶兽一次又一次的扑击。

    但这并非没有代价。

    不到半刻钟她便已经觉得双眼干涩,那只是一个开始。持刀的右手腕处渐生一种迟钝的酸麻,视力虽然暂且还能跟上月鹫的动作,但挥出的刀锋却渐渐差出了一点又一点——甚至那血镰又一次扫向她双腿时她不得不狼狈地后跳滚地,才拉开了那段危险的距离。

    待再站起时,她便觉察出了问题。

    猎刀上苍色光焰仍旧如昔,但握在手里的兵刃却并非如往常般轻如云絮——王庭的祭司们曾为小公主的贴身武器附加过数之不尽的咒语,而现在出了问题的,也恰恰是那些咒语。咒语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只是现下她的立足之地并非白津,那些古老的魔法和祝福正在被新世界的秩序法则压迫着,难以发挥出真正的实力,拖累了猎刀握在手里也比它本身的重量沉了不少。

    阿诗兰无声地咬了咬下唇,只好怨自己是个兰契——白津里地位最高的统治族群,她和姐姐与双亲一样都是自王庭深处锦绣堆中养起的金贵物件儿,虽有一身强大魔力,却并无多少实际操持兵刃的经验与能力。只是在基础上多加三成的重量,用了这样短暂的时间便让她有些承受不起,很难说再打下去会是什么样子。

    月鹫似乎从什么微妙的迹象里觉察到了阿诗兰渐现的颓态,她粗噶地笑了一声,残破的身躯纵跃而起,血镰向着阿诗兰兜头划去,阿诗兰仓促间只好举起猎刀试图架住这一击,却不想月鹫不曾近前,已经残损的右臂膀里生出一截纤细脏污的畸形黑骨,硬生生给血镰安了一道长柄,冥视的视野瞬间改变,原本抵在胸前就能挡住的一击立时挪去了头顶,阿诗兰举刀不及,只好尽力弯身后仰好别叫那一刀直接削掉脑袋,横栏身前的左臂已做好挨上一击的准备,却未如预期那样感受到染血镰锋的逼近。

    阿诗兰犹自诧异,便听破空一声弦响,似是一声“琤”的轻音,她旋身退开后抬头才发现下挥的血镰被格在半空,一道纤细灼亮的琴弦自月鹫身后勒住她的长镰,任她如何努力也难一击到底。

    恼怒的凶兽转回身去扑向那碍事的人,自然又是蒲凌静,许是路上跑的急,她似是丢了些束发的东西,原本光滑平整的平髻有些混乱的歪斜和蓬乱,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出手凌厉——张手便是近百道琴弦织成银色的细网,冲着魔物身上劈去,月鹫发出老妪愤怒的咆哮,全不顾收拢的巨网只向着操纵琴弦的蒲凌静奋力袭去,蒲凌静从容后错一步,双臂交错收紧,细网便如两堵钉墙一左一右向着凶兽身上割去,月鹫觉察到了危险的气味矮身试图躲避攻击,却仍是被琴弦边角削去了近乎半张脸,其下满是红黑交错,有如梦魇般的东西。

    月鹫因疼痛而哀鸣着,蒲凌静收拢两手琴弦凝成一股朝着老妪的心肺处打去,阿诗兰亦在同时跃起,猎刀横挥斩向魔物的脖颈。

    楠焱祭半掩住凯瑟琳的眼睛,好叫她少看明朗月光下血肉横飞的情景,纵有结界阻隔,血腥味仍旧遮掩不去,她努力睁大了眼睛,好使自己看上去没那么恐惧。

    随着冲天血泉一道落地的,是某个骨碌碌滚来的物事,祭只草率地扫了一眼,便拽过凯瑟琳叫她转身,不是别的,正是那凶兽的脑袋,神情宁定于介乎人兽之形。左眼连带小班张左脸已经全然不见痕迹,只留一团红黑的模糊血肉,此间仍在粘稠滴沥,满头稀疏干枯如杂草的灰白发色沾染血污自顾自地结绺倒伏,祭只匆忙一瞥便也扭头不再细看,只余光里看到阿诗兰和蒲凌静似乎正翻检确定着那具无头的尸骸。

    凶兽的陨灭是足以通报所有世家的大事,那意味着在德兰之前,荒古之地又一曾经繁盛的族群无可回寰的覆灭境地,【骸骨之廊】里的绝大部分凶兽们都逃不过这样的命运,那新绿的王城林荫里容不下它们的兽性。

    祭跟凯瑟琳在原地又颇为不安地立了一小会儿,耳边便渐起马蹄声音,是绕袭组的大部人马尽数到齐,在确认众人无事后来人都多少松了口气,一道开始清理痕迹与收敛样品,人群里世家成员仍旧有着绝对的话事权,黎夜试图搭手,奈何插不进去。

    呆立片刻后他似是注意到远远滚开的月鹫头颅以及两个不曾动弹的小女孩,这才近前来抬手破去阿诗兰施下的防护迎两人出来,因为凶兽已死,尽管阿诗兰觉察到了结界的破坏也并没有在意,但下一秒,变故横生。

    黎夜不及捡起的月鹫头颅忽地怒目圆睁,半朽的脸庞上浮出惊人的死气与红黑光泽,黎夜意识到事情不妙纵身一扑试图拉住祭的衣领将她拽离攻击范围,但祭却在那一瞬——真的只是下意识地将凯瑟琳反手推向了黎夜怀中。

    接下惊魂未定的凯瑟琳的黎夜不及惊愕,便见那头颅自独目里喷出一道黑色光弧直劈楠焱祭的胸口,惶急下祭抬剑试图挡住,剑身却仍被那一击携带的力量推动,狠狠抽在了自己胸口,当下心肺一阵翻涌,几乎就要在喉咙里尝到那并不陌生的腥甜了。她只努力咬住了牙关不让那一口血喷出来,若真是坚持不住喷一口血,下一秒必定眼前发黑站立不住,更无半分活路。

    她看也不看那毛发稀疏的朽烂白骨,只压低了身子努力向荒涧边缘跑去——荒涧之下的兽类,凶兽也要掂量清楚,虽难说月鹫在这样状态下还有没有理智,但若是真的生出了忌惮之心,便是好的。

    只惜她尚未跑出三步,身后便又响起了不详的滋滋声,正是光弧劈出的前奏,但她眼下已来不及回头再一剑格住,扑倒在地大约也不能够,就在她弓起身子预备接受那一击的苦痛时,鼻端泛起一丝暗香,旋即便是一声含血的闷哼。

    祭只看见黑发散乱如同云雾,指尖牵系着的灼亮琴弦崩散开来一闪即没,眼看尸骨独目即将再生一击,蒲凌静反扣手臂,拦住祭的肩颈一道向身后的荒涧倒下去了。

    那是和凶兽所有的全然不同的力量!那道黑光触在弦上时便如跗骨之毒,顷刻间将大半琴弦染就墨色,沉浸其中的精神被撕扯蚕食,失掉掌控力,下一瞬便无法支持地崩断了。

    ——那不对!

    蒲凌静在一击重创的剧痛下,异常清醒地想着,她不是没有同影化的魔物交过手,但那种连精神力化物的控制权都能蚕食的力量,绝非单纯经历影化就能拥有。她努力地自脑海里只字篇章中翻找对应情况,但剧痛一再袭来,她终是支持不住,意识溃散,躯壳携着祭一道向下坠落。

    处理月鹫尸骸的人们早在第一击弹出的时候便意识到不对了,只是在场的其他人都不似蒲凌静的速度有秘术加成,陆续赶到涧边时只能看见浓郁的雾气间一点细小的灰影不断坠落消失不见,朽烂的头颅还欲甩出第三击,便劈头盖脸地遭到无数镇压咒术,那浊白瞳中红光闪烁状如疯兽,正欲张嘴撕咬叠加满身的禁制符咒时,破空一道银光袭来,穿透天灵将其死死钉住。

    那是一柄颇具古式的银色长剑,不像东方的造物,也与西方的佩剑不完全相同,一十三枚空槽被常青藤纹样串联缠绕剑柄,散发着无形的寒意和威慑。

    剑锋捅穿顶骨向下刺穿上颚自下颌透出,直将那半朽的首级牢牢钉住,那东西颤抖了一下,几乎不存的唇舌间迸出嘶哑的鸣声,旋即骤然静止,成为再无力量与生机的死物。

    众人抬眼看时便见是那位年轻的第二十三任星空学院院长,满头白发荡在还残留了些带血腥味的风中,如白帜又如锦绣。

    他大步向荒涧边缘走来,身后跟着的女祭司琳默然垂首,剑柄微提径直拔出,凶兽的头颅无声颤动,旋即化为苍白的灰烬灰飞烟灭了。

    长剑在他手中熔融为一滩灼亮的银色液体,最后化为镌刻了常青藤纹饰的指环停留右手,他向周遭扫过一眼,只见了被黎夜抱在怀里几乎昏死过去的凯瑟琳,当下脸色便更难看了。

    作者闲话:

    忙忙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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