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分路
人群一时静默屏息,末了一道发出了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就算是世家中人面上,也不见了之前的云淡风轻。
“为……为什么【骸骨之廊】的凶兽会出现在这里?!它们不是从几万年以前就被封印了吗?!”惊惧出声的是个娇小的年轻女性,通身裹在一件淡灰色的猎装里,一双冰蓝色的眼瞳写满不可置信,话虽是向所有人问的,但眼睛却直直地向着洛欧斐望了过去。
这样明显的目光着实很难让人忽略,但被注视的某人似乎没有丝毫自觉,连眉头都没有跟着皱一下,最终还是琳上前一步解了围,只见她迎了半步上前,盯住那位娇花似的小姐,“——还请戴恩小姐慎言,【骸骨之廊】封印距今早过万年,间或战乱更迭,传承断代,维持至今镇压凶兽不能外逃作乱已是不易,已经残损的部分,是无论如何都修补不回去的了。”
其实这个道理众家都懂,世家内部更知晓其间最核心的缘由,【骸骨之廊】初成时正是第一代的德兰之王拉芙拉希娅·德兰的全盛时期,那时的她能够在瞬息间将荒原变为林地,将所有的不洁和侵害以最强硬的方式推拒在城池之外——但在那之后,德兰一族最具威势的权能、也就是现今属于至尊的部分被人类以毫无光彩可言的手段窃取,以致他们在七千年前覆灭的劫难中面对【吞噬】全方位落于下风。王朝时期的王尚且如此,更遑论掺杂了人类之血的世家后裔,能维持住西恩特的旧残骸已经艰难,自然不会有余力去追讨那些在时间长河里因封印破损而逃离的凶兽们。众人面上虽无表现,但大多下意识地避开目光,不去看达伊洛一族人的面色。
那位戴恩小姐面色不甘,似是还想多说几句,却被兄长拽着退到后面去了,只剩那年逾五旬的星原伯爵尴尬地朝众人陪着笑脸。他倒是也多少明白女儿的心情,在达坦纳这样的大国里,又是最上层的贵族,即便年纪轻轻到了二阶,也多是靠着些落不到实处的手段来的,若是真的和旗鼓相当的魔物们打起来,落败几乎是一定——他心中也不由有些结郁,早知会遇上这样情境,还不如学道尔家干脆不出席。
“月鹫是夜行的魔物,”琳似乎早看穿了一众贵族们私底下的小心思,“昼时气力不继,只要有一阶在场,就算不得太大的威胁,真要论起危险,大约还是在夜里的。”
“月鹫视力很差,”一直寡言少语的拉比德女长老蹙着眉头,“只是感知强盛——如果不在它主动暴露身形的情况下,是无论如何也追不到的。”
言下之意便是机不可失,这样强大的凶兽多在国境内晃荡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和害处。
琳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微微侧过脸去望着奥嘉莉娅,等着她的抉择。
“这与猎杀曼拉时又不相同,”她似是提醒一般轻声说,“到了凶兽级别,可就不是几个一阶就能封锁围困住的了。”
它是一定要杀的,只是真的放开手脚,无法顾全那些实力不济之人的全部。
“兵分三路如何?”已经回到众人中的乔丝琳这样提议着,引得众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她,她也无甚惧色,只接着说,“——月鹫感知强盛,势必要在天色全黑前引住它的举动好叫它分不出心做多余动作,这一路自然要实力上佳的人选参与,余下可择擅于隐匿者绕路背袭,”她向着初现颓色的密林扬一扬头,“这样多的一阶在场,放开气息的情况下足够将它的感知压迫在林地之内,而绕袭者则沿树林边缘半周至背后,两组一道夹击,不说立时击杀,却能足够保证需撤离者的全身而退。”她这样说着,眼睛在奥嘉莉娅、洛欧斐以及拉比德家族处稍作停留,毕竟这三家才是主要的大头,且恰恰都有人需要庇护撤走。达伊洛家族自不必说,继承人的珍贵性众人有目共睹,杜德丝家族则是柯蕾莎,奥嘉莉娅绝不会坐视女儿遇险,而拉比德家族的那个男人,虽然实力足称强横,但其体魄却难以支持战役交锋,想来即便在族里也多做后方支援角色。
这一计划一经提出,几位权爵家都用了些希冀的眼神等待着世家的回复,三家陆陆续续都点了头,最先承应的便是最拿捏不准的拉比德——这到着实让乔丝琳松了口气,反倒是达伊洛家族是最后答应的。
洛欧斐神色冷淡地点了头,但低头望向两个女孩儿的时候面上仍有些复杂神色,最终也只嘱咐了几句万事小心注意安全之类的话,旁的没有多说。
这样,三队的人马便被敲定了,以洛欧斐与奥嘉莉娅为首,亚伯,特兰奇女爵、荆棘地女爵与星原伯爵承担了正面攻坚的任务;夏格瑞瑟,蒲凌静和乔丝琳则背向绕袭,白津的侍从阿尔伯特虽有不愿,但在阿诗兰的要求下也加入了这一组,陈韶的侍从斟酌之下也提议要加入,一开始尚有人质疑,但在他报上姓名后,俱没了声息。
“在下黎夜,”那侍从衔着一点从容谦和的笑容,“是承宁公主的暗卫。”
一点纷乱嘈杂的低语声,但很快便平息静默。
“你姓黎?”蒲凌静的神色有些微妙,“……是凌瑰的?”
“不敢当,”侍从笑容依旧,“在下不才,不过上溯百位先祖,确与凌瑰有过牵扯。”
黎姓在现今的东域远远算不得显赫,怕是连前八族中当下最破落的青阳都比之不上,但仍是架不住这一支的来头——他们的原身,是凌瑰在时统治全境的墨唯家族。
墨唯家族终时境遇不可谓之不惨——先是被德兰的王族们近乎屠族,自此失去魔力眷顾,又遭【吞噬】袭城,最终灭国,但“黎”这一支却是在【六叶】一事之前就分离出去的,并未承担德兰的诅咒。这一支大多是犯下重罪但不至谋逆的皇亲宗室,俱除了皇姓被流放到偏远的属国,与凌瑰的关系也称不得有多和睦,至少凌瑰初现败落时并未有人提过要从这一脉里选出新皇光复墨唯家族的血统,凌瑰灭国时这一族也从头至尾不曾伸过援手,眼下说起,也只是渊源牵扯。但墨唯好歹是世家建立前在世界范围内都算得上是第一梯队的东域八族之首,其血脉浓厚程度,即便沿袭至今也是全然不容小觑的,又兼黎氏几千年前为了生计暗中参与了些护卫或是暗杀的营生,到了如今多少有点西境那边佣兵的意思,诸般因果一齐叠加,就算世家也轻视不得。
这样的身份来头一亮,也就没什么人有异议了。
“我也一道加入吧,”琳这般轻飘飘地说,“绕袭组的人数,确实不够。”
亚伯似是想要劝阻,但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忍住,奥嘉莉娅似乎也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垂了眼睛什么也没说,黎夜轻轻动了动眉头,蒲凌静则与丈夫交换过一个眼神——他们与琳交过手,她去正面攻坚绰绰有余,为什么一定要加进绕袭组?
细节在言谈间陆续敲定,同是一阶但身体情况不佳的蒲凌世宁带领第三组,一众权爵和几个金贵的孩子在两组袭击的间隙北撤——此间离荒涧不远,就算是凶兽也要所少忌惮的。
天光渐暗,云隙显出金红,三组最后核对嘱托,即将展开对【骸骨之廊】的凶兽的围剿。
黎夜拉了陈韶去了角落,轻声问道。
“离开皇城前特向陛下求得的那只血玉镯子,可带着了?”
陈韶挽了挽右手衣袖,露出只细巧的红翡镯子来,玉质倒是莹润油光,只是却有一丝暗色杂质掺入其中,如朱砂里荡开的一缕黑墨。
“带着,怎么了?”陈韶有些担忧地问。
“这镯子已求过国师赋术——”黎夜紧紧盯住陈韶的眼眸,“正撼一阶一击不成问题,若是殿下情有危机,千万记得!”
陈韶心中一凛,只摸着那只镯子承应。
“——我记得了。”
黎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去到绕袭组那边了。
三组分行,攻坚组率先动作,将己身气息连带一些阻断性质的魔法尽数使出,摆明是要直接动手;绕袭组落后一步,沿东方向护送第三组半程,之后第三组北上,而绕袭组则自林地西北方加入战局。
一路上,默默无言,凯瑟琳悄悄看过周遭,发现柯蕾莎眼眶泛红,想是同母亲与兄长诀别的结果。
世家的孩童们多少都听过些凶兽的故事,在老一辈的讲述中凶兽们一经现世,无不是三千里血流成河。祭算是这一堆半大孩子里唯一“见过”凶兽的人了,剑冢里的菲尼尔,比现下的月鹫还要高出三名,可那时赤鬼在侧,就是排名第一的凶兽来袭,祭都是全然不怕的。
那个人要强到什么地步?面对城池满目的烟与灰血和火,仍旧含笑从容。
柯蕾莎当时虽与夏格瑞瑟同在剑冢,但预先得过先知点拨,并未和菲尼尔正面接触过,但只是远眺着那座燃烧哀叫的城,都感受得到凶兽的真实可怖。
不会的……不会的,她安慰自己,母亲和哥哥绝对不会有事的,因为“德兰”就在此处,那个人职责所在,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有事的……
又行过一段路,两组按着预先的安排在边境分开,被庇护的向东之后向北,将赴战场的向西而后向南,在事情结束之前,大约是不会再见了的。
蒲凌世宁捏一捏妻子的手腕,示意无碍,蒲凌静吸了吸鼻子,狠下心来,策马远走。
天色渐黑了。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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