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曼拉
“哎呦,大小姐,您可当着心点,毕竟刀剑无眼。”那少年笑眯眯地将柯蕾莎架上他脖子的黑色短剑挪了开,似是丝毫不觉这是冒犯。
柯蕾莎拗不过他的力气,只得狠狠地将被他以三根手指捏住的剑锋挥了开。
“没有下一次!”她寒声道。
少年不以为意地碾了碾被剑尖划出一道口子的手指,短促一笑治愈了伤口,侧眼瞧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的柯蕾莎,不以为意地舔了舔指尖残剩的余血,“我可着实是冤。”
柯蕾莎怒色更显。
“您到是说说,我哪句话说错了?”
“你们在干什么?”
几个孩子同时一愣,却见一身白色猎装,高束长发的琳转过横亘在数人间的巨大石块,冷着眼在柯蕾莎手中的短剑和那少年面上的调笑间扫了一个来回。
柯蕾莎当即眼圈发红,短剑化为一道黑雾消失在了掌间,她望着琳张了张嘴,终是极委屈地唤。
“……琳姐姐。”
琳只冷淡地点了下头,又复去看那少年,那少年似是承不住琳目光里的威势,坚持数秒便败下阵来,只讪讪地道。
“我……我这不就随口一说嘛……”
“随口?”琳纤细的长眉挑了挑,“当着其他世家的族人面前,”随口”?”
少年哑然。
“你若真的想争一争那位置,大可真刀真枪地争,”琳淡淡斜了他一眼,“用着这种下作手段,还想叫人高看你不成?”
少年抿了抿嘴唇。
“他方才说什么了?”祭一时并未听清,多少奇怪,只压了声音问一边的凯瑟琳。
“我……我不是很确定,”凯瑟琳显得有点儿迟疑,“依稀是”叛徒”什么的。”
祭微微一惊,只心道这人好大胆,这就敢在族长的女儿面前编排族长了,祭自问不曾听过有哪一族的族人敢这样指桑骂槐地管一族族长叫叛徒的。她尚来不及跟凯瑟琳讨论一下看法,便听一行人前去的方向“砰”地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炸了开来。一众人急急转脸去看,只见满目苍白的烟气里有一块地带肉眼可见地稀薄起来,祭正眯着眼想要看清,便听一声瘆人的嘶鸣骤然响彻荒野,仿佛万蛇鸣泣。
“是曼拉。”琳的神色微微沉凝,前跨一步行到结界的边际去,只见雾气稀薄处一道诡谲纤长的黑影奋力扭甩着,似是极痛苦一般,白雾遮掩下各色魔光不时闪烁,尽情朝着那头魔物的身上招呼着。
“曼拉?”祭有点茫然。
“曼拉……是一种类蛇的魔怪,”一个男人低声解释道,祭转脸去看,正是那位特兰奇女爵身边的魁梧侍从,此间里正微微蹙着眉头,似是多少想不明白,“曼拉多生林地……为什么会跑到这种荒原正中来?”
“许是雨季新始,弃了旧巢迁徙而来罢。”琳抚一抚指间叠戴的几枚指环,似有叹惋。
“小姐……”那侍从低低提醒道。
“嗯,”特兰奇女爵轻轻点一点头,眉眼间疲色渐现。
“我明白。”
这场狩猎持续了约有三刻钟,雾气之下那头曼拉的嘶声愈发惨烈,围绕着它闪烁的魔光,频率反而渐渐慢了下来。随着周遭水元素的抽调,荒丘下的白雾渐渐稀薄,最终几乎如若白纱一般。结界内的众人只听到一声惨烈的嘶鸣,旋即便是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了无生机的旷野之上,再度重归寂静。
不知是谁率先破开了荒丘之上的禁制,原本据守在荒丘之上的孩童们纷纷向着那处征伐之地冲了过去,就算是不便行动的蕾丽雅,也由那位侍从抱行。祭带着多少忐忑的凯瑟琳一道缓缓步下沙丘,走向那片血染之地。
说是血染之地丝毫算不得夸张,距离那边尚有二三十步距离,潮湿的风便刮来了猩浓的血气,祭只屏住呼吸按下脏腑抽搐,凯瑟琳则直接干呕一声恨不得吐出些什么东西来,祭见状便不再勉强她同去,只一步一步迈向人群聚集处。
那片空地周遭早围了不少人,急着赶去的多是半大孩子,远远溅落在地面上的大块血渍只叫祭觉得触目惊心,离得越近,灰白的尘土便被血液浸染的越是斑驳,慢慢地还多了些残碎的、鲜亮的绿色晶状体,祭起先还开始疑心那是什么东西,不出两三步便明白了那应当是那魔物的鳞,她小心翼翼地避过了那些沾着血肉残块的鳞片堆积,抬眼便看见了那头曼拉的尸身。
那蛇状的魔物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横躺在被自己体重砸出的大坑里,祭瞧着它的身径,想起旧时见过的那棵两人才合抱得来的老树来。眼下这魔物满身碧色鳞甲仍是鲜艳异常,却几乎寻不见什么完整方寸,祭围着那处大坑走了三分之二的距离才终于找到了曼拉的头颅,它生有如同珊瑚树一般的角,因着被魔咒击伤露出鲜亮皮肤下莹白的硬质骨骼,巨蛇下颚至脑后有一个足有餐盘大小的贯穿洞,黏腻的血液组织连带一些旁的红红白白还正犹自滴沥。祭终于捺不住肚里的一阵翻江倒海,正要转头避开,便被人握了手腕,两三步就离了血腥之地。
“你跑来做什么?”洛欧斐看着她满脸不舒服的样子,当下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祭干咳两声,接了他递来的一片细长叶子,按着他教的含在舌下,顿觉一股凉气贯入脑海,整个人登时清明不少,这才局促地笑了一下,道。
“我原以为不会这么的……”
洛欧斐一面给刚过来的凯瑟琳也递了片叶子,一面遮去祭向那边张望视线,只垂眼问她。
“还没看够?”
祭赶紧摇了摇头。
“唔,哥哥……”凯瑟琳含着叶子吐字不甚明晰,见洛欧斐回望过来才含糊不清地继续说,“那个……蛇,是谁杀的?”
洛欧斐只摸了摸她的头,并未直接回答。
祭小心翼翼避过那处血腥狼藉环顾周遭,见了旁边夏格瑞瑟靠在一处大石上,臂上生着一道几欲见骨的伤口,正咬牙受着母亲的治愈术,柯蕾莎与旁的几个孩童围在一旁,颇为担心,当下了然。
思量起方才的事情,祭忽地觉得许是夏格瑞瑟年岁尚轻,承世家族长之位威望不足,所以现下的族长奥嘉莉娅有意托举,而与之交善的众家也乐得顺水推舟做人情,才有了现下情境。
待到杜德丝那边善后完毕,祭就看见夏格瑞瑟拎着一把短刀到了曼拉的尸首那去,而一直没怎么言语的拉比德家族的女长老也跟了一道过去,不多时,祭从余光边角里看到夏格瑞瑟割下了曼拉的头角,而那个拉比德则用着琴弦做刃,零散切下了巨蛇部分尚算完好的皮。待到一众人将有用的部分剥离了七七八八之后,奥嘉莉娅便准备令土地下陷,将这一具尸骨深埋地底——不单是为防曼拉的血气引来周遭魔物,更是不愿其他强大魔物吞食曼拉血肉后更进一步,这般厉害的魔物多了,头痛的还会是杜德丝自己。
正待奥嘉莉娅施咒,蕾丽雅的侍从却上前行礼,不知同那位女族长说了什么,奥嘉莉娅虽然讶异,但却点头准允。侍从谢过族长之后便摸了一把短匕,手里掂了一个原用装水的皮囊袋子,刀锋刺进死去的巨蛇的颈脉后向下一划,尚未全然凝固的血液便如一道小溪般汩汩而出,侍从只弯着身子满满地接了三大袋魔血,之后伤口渐凝,失去心脏鼓动的身体也再流不出什么新鲜的血来,侍从这才颇有憾色地收了匕首,谢过杜德丝族长后回蕾丽雅身边复命。
奥嘉莉娅平伸双手,虚罩向巨蛇狼藉的尸骨,轻轻诵出惯熟的短句。
“tsudairilkorl,durtmorremay,lirasiywlnsaposimdemenimilr”
沙与石的河流,请化为阻路的泥淖,将载负之物深埋地底。
《幻森&8226;王缄》,第五章第四节。
祭的瞳中有一瞬无解的茫然,她确信自己不曾与任何人学过西方的魔法,但奥嘉莉娅的吟诵于她,却字字可解。
奥嘉莉娅面前的土地化为某种干枯着却也流动着的形态,它们旋转,然后拉拽着巨蛇的尸骨沉没下去,最后浮土扬尘,又是与周遭毫无二致的荒原。
做完这些后奥嘉莉娅擦了擦额上鬓边的汗水,她本是以亡灵与思维魔法见长的魔法师,虽不算固守一系精专,但突然这样跳出自己的舒适区操纵元素改变形态,于她而言并不简单。她接了儿子递来的水袋痛饮三口,苍白的面上才重新现出象征生机的血色,之后她嘱咐夏格瑞瑟收好方才割下的带血的魔角,在夏格瑞瑟再三保证禁制无误后才满意地笑了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其实夏格瑞瑟的身高已有赶超母亲的趋势,但他仍是乖顺地低下头来,任母亲把头发揉乱。
“真好呀,”凯瑟琳远远地瞧着,见了这般情状轻轻一叹,无不羡慕地道,“我都要忘了母亲抱我是什么样的感受了。”
祭闻言有一瞬怔然,但终是拉着凯瑟琳往荒丘之上走,她心里极是清楚,自己的母亲怜哪怕不像上代院长夫人那般早逝,在她身后能留给自己的感受,也绝不比现下的凯瑟琳多些什么。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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