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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霜雨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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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真的不认得他。”

    楠焱祭侧身躺在凯瑟琳的身旁,面对着她的追问,当下也仅有苦笑以对。

    “你是知道华安庭里将我看的多紧的,更不用说他本非世家中人,根本进不来【极东之壁】。”祭微微地垂了下眼睛,散去一点忆及的重阙的形影。“硬要说的话,两年多前的茗萱战时,北芸也有些随同杜德丝家族驰援萱城的魔法师,顶多是那时候在城楼上远远瞧过一眼吧——具体的,我也再不得知了。”

    凯瑟琳显然对这样的回答不大满意,但又知晓祭不记得战前往事,当下也唯有无可奈何了。

    “青阳……青阳。”凯瑟琳翻了翻眼睛,拗口地念着这个姓氏的东域读音,“……总觉得耳熟,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过或者看过。”

    “青阳是世家建立之前的东域八族之一,”祭自锦被里探出手来,掰着手指数给凯瑟琳听,“墨唯,蒲凌,千迟,沧舒,舟玄,青阳,珞岚,楠焱;楠焱你是知道的,蒲凌就是西方叫法里的第六心法世家拉比德,其间族人在东域行走使仍旧以蒲凌做姓;墨唯是早灭了的东南制约国凌瑰的皇姓,现在东域多少还有这一家的支系后嗣,但皇室本家早在凌瑰灭国时就死绝了;千迟跟珞岚并入楠焱家族,姓氏本身已经不存,除开两个世家之外,仍旧流传的只有三家——沧舒,舟玄还有青阳,其中沧舒依附楠焱据守萱城,舟玄依附拉比德现居南檀,青阳没有靠山,这几千年都是这么生拉硬拽着过来的,所以也最惨淡。”

    “为什么?”凯瑟琳微微不解,“是他们不肯依附,还是没有世家愿收?”

    “唔……原因有点复杂,”祭含糊其辞地说道,“总之是时机不对,可能他们想要依附的时候没有世家收留,等有世家想要招揽的时候,他们又不想依附了吧。”

    凯瑟琳一时无言。

    “青阳执掌的势力唤作”留青”,”祭轻声说,“无论是什么时代,东域稍大些的城市里都看得见留青阁的身影,也说不上来具体是做些什么的,但仅在传递消息这方面上,应该不比世家差到哪里去。”

    凯瑟琳面上浮现忧色,“那你离开极东的事情,他会不会……”

    “……不知道,可能不会吧。”祭有点儿不确定地道,“不然他也就不会叫我们尽早离开北芸了。”

    “就算他通风报信也不怕!”凯瑟琳皱起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哥哥很厉害的!就算来再多的人都没有意义!”

    祭稍微讶异于凯瑟琳的说法,却并未质疑,她早知达伊洛家族顶着愈之世家的冠名,所擅却绝非仅是治愈,德兰最后的纯血经由那自浩劫存活下来的末裔,至今流淌在每一位达伊洛家族族人的身体里。

    什么样才算是“很厉害”呢?祭一时有点拿不准这个形容,她早记不得父亲母亲或者是殷如在战场上的样子,自然无从想起那种一位强者足镇守一方天地的气势来。许是像三长老那样的,又许是像赤鬼那样也说不定。

    祭的眼皮有些发沉,坠入睡梦之前她想起直至自己离开,都未能同赤鬼道别,他尚留着那样多不曾付之于口的秘密,自己或许永远都无法知悉,这样一别,或许便是一辈子过去也说不定。

    洛欧斐睁眼时发觉自己立在无尽的、昏漠的苍白水雾里。

    他抬了抬手,指尖并无触碰湿气的凉寒潮意,脚下是无边蔓延开的水域,他立在水上,如同一面巨大的平滑的镜子里唯有的残迹。

    “若瑞斯?”他轻轻地唤了一句。

    那声音仿佛与这片苍茫的天地间生出什么共鸣一般,他脚下的水域忽地泛起晶亮的圆满的涟漪,苍白的水雾里隐现着无数只盈蓝色的虚幻的翎蝶,它们或远或近,齐齐振动翅翼,发出女子叹息一般的轻语。

    “王。”她这样回应。

    “出什么事了?”洛欧斐微蹙眉头,无数散落四处的翎蝶,都凝不成一具完整的形体。

    “有很强的思维干涉向着东域北部的方向覆盖过来了,”那女子轻声低语,“倩曼一时分不出敌友,只好暂时把梦境压制到最不易觉察的境地,我到了梦之塔的残骸,借助先知城里塔的投影,顺着倩曼的王族威压一路蔓延过来,才终于联系得上您——温迪斯特传话到学院来,南部的事情确实有”他们”的痕迹。”

    洛欧斐无声地叹了口气。

    “其中有能叫的出名字来的干部么?”

    “没有。”女子的否定缓慢且空虚,无数隐藏在水雾深处的翎蝶一道振动翅翼,“眼下被我们熟知的那些世家叛逃人员都在向西境聚集——具体是做什么暂不可知,但反倒是现下东域先乱起来了。”

    “……知道了。”洛欧斐微微颔首。

    “倩曼托我带话给您,王,”女人的声音里隐隐带了忧虑,“她仍会在达坦纳的雨雾节等您,只是这次似乎多了很多原本没被邀请的客人,请您同楠焱小姐务必小心。”

    他点点头。

    “那么……就是真的了?”若瑞斯的声线里含了些震惊的意味,“您真的把楠焱小姐从极东带出来了?楠焱……他们会同意?!”、

    因着至尊的力量曾属德兰的原因,历代甄选至尊时,除却言明放弃甄选的继承人,余下的都不会同达伊洛走得太近,或许余下的世家们也说不清他们到底在防备什么,或许只是窃贼的后裔心愧于那干涸的血液也说不定。

    “等到了西恩特再详细解释吧,”他微微阖上眼睛,“辛苦你了,若瑞斯。”

    “我的荣幸。”那女子这样回答道。

    虚空间苍白的雾气里点点飘落下残花的雨,那小小的花瓣呈出淡淡的堇色,夹在残花间的无数花苞也跟着一道自虚空中缓慢坠地。

    某一刻,所有悬浮在雾气里的翎蝶骤然溃散成水雾,漂浮在虚空间的魇棠花苞,也在那一刹那尽数开启。

    浓雾,虚空,无尽水域,都如同一块碎裂的镜子里的映像,一点一点地碎裂开去,消失无迹。

    “雨雾节?”奔驰着的白色马车里,祭对这个全然不曾接触的名词一头雾水。

    “因为达坦纳是东域北方最后一个在雪线下的国家了嘛,”凯瑟琳解释着,“北边临着什么海来着……哦,白海,”她心虚地瞟了洛欧斐一眼,见兄长没有要考校她课业的意思,便放心大胆地接着说了,“达坦纳不分四季,一年只按降水变化分三个季节,从五月底到十月初,多雾常阴,时时有雨,就是雨季,十月天气转寒,从十月底到次年的二月初就是雪季,二月旬风转向,自南向北,从二月到五月初基本上是全无雨水只有刮风的,叫风季。每年风季转雨季时有一个雨雾节,然后由雨季转雪季时又有一个霜月节,前者宣告生机新始,后者安抚众生沉眠,基本上……就算是达坦纳全年最重要的两个节庆了。”

    祭努力梳理了一下凯瑟琳话里的信息。

    “所以我们这就是要去达坦纳参加雨雾节?”她委实想不出达坦纳的节日同达伊洛会有什么联系。

    “呃……”凯瑟琳一时语塞,“这么说的话……”

    “跟雨雾节本身关系不大,”洛欧斐扫了凯瑟琳一眼,女孩缩一缩脖子,只当自己说错了话。

    “因为雨雾节在达坦纳的文化中很重要,逐渐也就演变出了其他的含义,其中一条……就是宣告上层社会的社交季的开幕。”他微微摇头,“你当知道达坦纳的事务决定权是握在第十亡灵世家杜德丝家族家族手里的,他们治而不统,但也需要适时在本国以及其他势力面前走个形式,尤其是能被算作是精神领袖的杜德丝的先知,每隔数年,都是要在民众之前露面的。”

    祭恍然,“那……今年的雨雾节,那位先知是不是会出席?”

    他点了点头。

    “我们……是去见那位先知的么?”祭有些忐忑。

    “姑且算是吧,”年轻人答得漫不经心,“想来今年前去拜望的人会格外的多,毕竟——”他望着祭的眼睛,“这是她自茗萱战后,也就是于世界面前承认自己是存世七千余年的第十王族后的首次露面。”

    祭的呼吸一滞。

    她还没来得及问一问洛欧斐去找那位先知做什么,便觉车身一震,放慢了速度,末了停了下来。

    “院长阁下。”巴洛森在外面轻唤一声。

    洛欧斐看了两个女孩一眼,示意她们乖乖在车上坐着便行,随后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脚下是不知失修了多少年宽道,只是一步踏下,便扬起大片大片飞扬的黄尘。洛欧斐远望前方一眼,之间远处激起了大片飞扬的沙尘,隐约有兵戈交接之声,却因为沙土障目,看不清楚。

    “是魔法师。”巴洛森低声说,“一个二阶带两个三阶,围两个三阶的,有一个已经不行了。”

    洛欧斐远眺着那团翻腾的沙尘,长睫轻垂。

    再睁开时,一潭幽泉已如坚冰凝冻,化作狰狞冰冷的野兽瞳孔!

    千米开外的距离瞬时拉近,激斗带起的扬尘清晰到就着日光能看清每一粒沙土,一辆侧翻在地的玄木马车之前,两匹拉车的黑马已被利刃割开咽喉,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大汉护着身后一个不过十三四年纪的少女,周身伤势颇重,只能勉强弹回或者躲避开那三人的攻击,或者以身体替那女孩挡开飞溅的魔咒。洛欧斐左右一扫,见地上已躺了那么两三个人,想来同那大汉一道都是那少女的护卫,只是在如此水平的杀手之下,显然护不住。

    他微微摇了摇头,本不欲管,就要合眼收回视线。却在闭眼的前一瞬瞟到那侧翻的马车前挂着的绢布灯笼,以东域的文字,写就一个“洛”字。

    “洛?”他微皱眉头。

    “北芸洛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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