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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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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瑟琳&8226;达伊洛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貌似来错了地方。

    从穿过那扇被油漆刷成暗红色的厚重大门之后,这里就似乎与楠焱的朱紫重阙成了两个世界,虽然大体的建筑风格并未产生直接的变化,但无论是檐角攀附的凌霄古藤亦或是庭前再无半滴水迹存在的流觞曲水,都无不昭示着此间的没落痕迹。

    她对东方语的了解很有限,走过的楼馆匾额上写就的古老变体令她难以辨认,但无不是门窗紧闭,就连苗圃里也早已荒寂,更不必提遇见半个人影。这里的模样令她想起西恩特的【骸骨之廊】,在拜访外祖母的时候她曾在马车上有限地见过那么几次,王朝时期据说极端宏伟的白色回廊此间大部分都成了残垣断壁,虽然因为其材质的特殊并未失色,但无论是横亘立柱的巨大裂隙亦或是缠绕丛生的野蔓荆棘,都为曾经的神迹写就荒寂。

    任何地方的废弃都不会是没有原因的,她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但此间回头似乎没有什么意义,她也只好提着胆子,一步一步地向着记忆里风筝掉落的地方行去。院角的一颗巨大泡桐枝干中心已生出腐烂的痕迹,碎石小径上桐花与落英一道缓慢地化成尘泥,时光在这里诡异地凝结着,就连鸟鸣似乎都不敢触及。

    她战战兢兢地一路东行,终于在路过两栋楼馆后,看见了紧邻东墙的最后一处园庭,虽然并无花木盛开,但院前树篱却有些修剪的痕迹,这般情景,让她多少松了口气。

    她沿着那条小径走到庭院近前,从缝隙里往园庭看去。只见那玄色的燕子被挂在一处低矮的灌木上,有个女孩站在树前,拨开树枝,轻轻将风筝拿到手里。凯瑟琳刚要发出声音,那女孩便已经转了脸来,对她轻轻道了一句。

    “这是你的吗?”

    凯瑟琳微微一惊。

    不光是因为那女孩所用的温塞尔古语那般流利,更因为那张脸,同她早前见过的楠焱族长夫人几乎是九成九地相似着,只是年纪尚轻。她不自觉地应了一声,那女孩无视了她的怔愣,迈过荒寂的苗圃,将那只风筝递进了她的手里。

    “你——”

    “茜娜!”

    兄长的声音忽地在耳畔响起,洛欧斐&8226;达伊洛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到了此地,他一眼掠过已经回到凯瑟琳手里的风筝,再看一眼,却不由自主地定住了眼睛。

    蓄着晚烟紫长发的女孩不饰朱钗,不披华服,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有一瞬恍惚,仿佛记忆重现于旧日年景。

    “……祭。”

    他唤她,一如往昔。

    祭听得一个陌生的声音叫出他的名字,所用是她熟悉的东方的古语,当下有些惊异。再看时,那拿着风筝的女孩已经到了他的身边,按她袍角的堇青色火焰徽饰来看,应当是这一任的达伊洛族长,战后新上任的星空学院第二十三任院长无疑。

    她合着礼矩,向他行了一礼,却仍是忍不住出声问及。

    “我们……曾经见过吗?”

    如白鸟翅翼的长睫微微垂落,遮去其后骤暗的华彩,他伸出手来揽住妹妹的肩膀,轻声回应。

    “我们从未见过。”

    祭怔怔地立了半晌,复又再行一礼,转身往翼云馆里行去。

    “我可以再来找你吗?”女孩子稚嫩的童音响起,带了些莫名的希冀。祭转回身来看着那不属于此间风景的二人,笑一笑轻言。

    “随时可以。”

    院门被侍女合拢,遮住其间风景与身影,洛欧斐引着凯瑟琳,往来路行去。

    “哥哥你认识她吗?”凯瑟琳把玩着燕子的翼尖,仰头往身侧兄长的面上看去。

    “只是知道而已,”年轻人波澜不惊,“毕竟,她那样有名。”

    “啊!”凯瑟琳不掩眉间惊色,“难道……难道她就是那个传言里的继承人?保护了东域的楠焱祭?”

    洛欧斐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肯定。

    “我还以为是早上见到的另一个女孩……”凯瑟琳的神情有些唏嘘,“不过,她是族长的女儿吧?为什么会住在这样的荒庭里?”

    “……谁知道呢。”他说着,眼瞳里却埋下一线浅淡的暗影。

    不再露面的女儿,去向无人提及,无人问津的荒庭。

    就像是……被遗弃的族人们在放逐之前仅剩的安歇之地。

    他们迈出长荣院的大门,他将凯瑟琳交给在一旁等候的侍女。

    “晚些时候族宴就会开始了,你先回岚沧馆。”他拍一拍妹妹的脸颊,“我稍后就去。”

    凯瑟琳点一点头,跟着侍女一起离开,洛欧斐站在长荣院的门外,半晌静立。桐花凋谢,如白鸟寿尽,委顿于地。

    “有什么事情吗?”他问着,波澜不惊。

    璎珞自门外的立柱后显出身影,无声无息。

    “为什么要撒谎?”

    年轻的院长抬一抬头,有雪白的鸟儿拖曳着长长的尾羽,向被重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尽头飞去。

    “她不是有意的,”璎珞低语,“只是……为了违背甄选规则付出了代价而已。”

    “我知道,”白发的年轻人温和地看向她,一双堇青色的眼瞳有如深潭安然宁静,“正因如此,才不能说给她听。”

    “为什么?”璎珞诧异。

    “因为失去的记忆会成为她的”负担”,”他的指尖流连过灌木上盛开的金色的棣棠,精致的花朵以白色勾勒边裾,“我不想她为此忧心。因为她……已经承担了太多在她这个年纪不应承担的东西。”

    刹那风起,花的残骸合着叶片一起凋零。

    “我要走了,”他说,不顾白发被风息揉乱成新雪的残迹,“虽然我并无这样的权力,但我希望,你能在她面前保守这个秘密。”

    “我会的,”璎珞答应,“阁下不必忧心。”

    “多谢你。”他笑一笑,转身离去。

    璎珞独留红墙之下,忽然觉得全身骤然失了力气,满身的“春樱薄”,沉重如枷锁镣铐,教她寸步难行。

    待到夜时,明雪斋内灯火通明,族宴已经布下,而耗了全天殷如和璎珞,此番不再出席。

    凯瑟琳好奇地看着宴上那些她从未见过的菜品,顺带也看到了坐在对面楠焱族长身侧的那个女孩将脊背挺得笔直,有些局促的神情。

    然而直到他们开始,她也没有见到那个白日间曾在荒庭里出现的少女,那位楠焱的至尊继承人,族长的嫡女。

    觥筹交错,她无心听取,她只慢慢地饮着一盏甜羹,看着对面那吃得提心吊胆的女孩,觉得有些无趣。

    但世家的宴席往往就是如此,她甚至还要庆幸一下此间是极东而非西境,因为舞会亦是西境交际里摆脱不了的一个主题,她也曾在外祖母处听过蕾切尔姐姐抱怨,不得不在宴席后同喝甜酒喝喝醉的男孩跳舞,几乎就是地狱。

    楠焱珞并未留得太久,她不懂西方通用的温塞尔古语,不过是作为族长之女,象征性地列席露面而已,白日里出现过的侍女们又适时登场,接了楠焱珞回她住的阁子里安歇,当下作为席间唯有的小孩,凯瑟琳更觉无趣。

    “祭不会来吗?”她向兄长问道,自然对面同是一阶的释和怜一样也听到了。

    洛欧斐抚一抚妹妹的长发,并未直接回答。楠焱怜垂下眼睛,算是回避问题,楠焱释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感兴趣地问凯瑟琳。

    “你见到祭了?”

    “嗯嗯,”凯瑟琳点了点头,“白天的时候,她帮我捡了掉下来的风筝。”

    “这样啊,”释微微地笑了下,旋即,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从茗萱战后,身体上便出了些问题,我们也是在最近才做出了让她静养的决定,至少短期内,她不会再参与家族的一些活动了。”

    凯瑟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洛欧斐则微不可察地眯了下眼睛。

    虽然言辞委婉,却仍是一种肯定。

    这个女儿……大概已经被楠焱放弃。

    宴席息止时,白月已至中天。

    凯瑟琳早在席间就已经困倦,当下便由侍女领去岚沧馆就寝,几句寒暄之后,楠焱怜也要回到的怜樱阁去,洛欧斐正要同楠焱释道别,却被挽留。

    “院长阁下还请留步。”他说着,便见那白发的年轻人转过身来,白衣白发沐了月华,如白昙般静谧优雅。

    即使广闻博见如他,也不由要赞叹那袭自世末之王拉拉尔&8226;德兰的精灵血统,据说那王朝时代的王与其下的每一位王族,无不精美好似神迹。人类与其相比,几乎如花朵与叶片上的尘埃一般类比。

    “楠焱族长可还有事?”那年轻人这样问着,仍旧温文有礼。

    楠焱释轻轻叹了口气。

    “以达伊洛家族的见地,应当明白我的女儿楠焱祭为何不得不被迁出华安庭。”

    洛欧斐&8226;达伊洛眯了一下眼睛。

    “我确实觉察到了光元素的流动,”他据实以告,“姑且不论她因违规而暂时遗失掉的部分,单就原本七成的光元素集中度,就是贵族原先所出的第二任至尊楠焱炽也比之不及。令爱承载光元素的素质是万载罕见的优异,与之相对,其恢复力也更加优异,在她失掉全部的血脉之光的情况下,会以更迅疾的速度从他处掠夺,想必您的二女儿同她之间已经出现了反应,才致使您做出这样的决定。”

    “阁下无愧甄选监督者之名,”楠焱释的眸中渐显一抹凝重,“但这并不是全部——实际上,她已经做出了放弃参加甄选的决定,我们会为她挑选合适的去处,不日将离开极东。”

    “放弃甄选?”白发的年轻人轻微地停顿了一下,“楠焱族长可是真的理解,放弃甄选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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