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机制
随着一声物体落地的沉重闷响,青衣少女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地倒在地上,激起一阵飞扬的尘土。
她轻轻地咳嗽着,鬓边散下来的碎发伴着她的呼吸挠着她的脸颊,她很想撩开这一绺头发,奈何双手被绑缚在身后,连起身这个动作都异常地艰难着。
她闭上了眼睛,微微喘息着。
背后传来一声似是极不耐烦的咂嘴声,一点冰凉就那么抵住她的脊背,只听背后举着短刀的男孩声音冰冷。
“站起来。”
少女无力地抬了抬眼睛,使尽全身力气,才摇摇晃晃地立住了身形,那把短刀依然抵在她的背上,催促着她往前走。
他们穿过贫瘠的荒原,巨大的黑色裂缝纵横交错,其下仿若是无底的深渊,细看时似有些微星光闪烁。半空里,撕扯着整个领域的力量仍然令数之不尽的巨石和沙土扬在空中,久久不落。
蒲凌昭一面以短刀逼迫着那女孩不停步地朝前走着,一面四下瞟着残留在地面上的剑,虽然剩的不多,但仍然存在着。
他一脚踢开一把毫无灵光的、死寂的剑的残骸,一面不耐地用刀刃戳了戳女孩的脊背,女孩默默地吸了口气,继续跌跌撞撞地走着。
……真是麻烦。他这样不耐烦地想着,一路沿途,竟是连一把能用的剑都没有。
他真心讨厌这种地方。
由于残存力量的撕扯,他暂时感受不到在这一重中是否有人避过了方才的爆炸,不过那又关他什么事呢?他轻蔑地想着,在那场爆炸里一并被术式的力量撕个粉碎,才是最好的结果。
一道白光在他的头顶上,数块巨石之间闪烁腾挪,也不知是在做些什么。他只瞟了一眼,便不再关注上面的动静了,少女由着他的停步也微微回过身来,她微张着嘴,嘴唇干枯得好似陈年崩裂的树皮般。
她就那么看着他,眼睛里的神情,说不上是质问抑或沉默,可能是不解,也可能是嘲讽。
蒲凌昭没来由地为着这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所愤怒,短刀在他手中转向,被他反手握住,刀锋直直抵住那女孩的咽喉。
“有什么好看的?嗯?”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问着,刀刃抵着女孩纤长白皙的脖子,划出一道蔻丹般鲜艳的殷红。
少女并不回话,她似乎并未被这个领域赋予述说真相的权能。
蒲凌昭在她肩头猛推一把,少女仰面倒在地上,青白长发逶迤在沙尘里,如一匹素白的绢布。
她仰着脸躺在那里,瞳孔映出无尽的、昏黄的漠色。
“……你在干什么?”女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蒲凌昭抬头时,便看见那灼白的魔光,正在自己的前方涣散复又凝实着。长簪绾发的蒲凌雁从中步出,无论是周身围拢着的明金色的魔光,亦或是她袍服上淡黄色的火焰徽饰,都令蒲凌昭觉得万分刺目。
“关你什么事?”他冷声道,握着刀的手又紧了紧。
少女仍旧了无生机般地躺在地上。
蒲凌雁不免多看了那少女一眼,下一秒面上便腾起了惊怒之色,她前迈两步就到了蒲凌昭的近前,弯下身就把那少女搀扶了起来。蒲凌昭面上也不由显出怒色,当下手中短刀便朝着那少女的胸口招呼过去,却听一声清越的金属的颤音,他握着的短刀直接被蒲凌雁击飞了出去。
“啪!”
一声爆响,蒲凌昭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面上便重重地挨了蒲凌雁一个耳光。蒲凌雁这一掌下手极狠,直打的蒲凌昭眼前金星直冒,耳朵里想起蜂鸣般的噪声。
蒲凌昭摇晃着退了两步,而蒲凌雁已经解开了少女被缚的双手,搀着她立了起来。
少女的面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全身上下有些狼狈,却浑不在意似的站在蒲凌雁的身侧。
他抬起胳膊抹了抹唇角的血渍,却见蒲凌雁对着他举起了自己的【分影】,眼里显而易见地带着威吓。
蒲凌昭怨毒地瞪了她一眼,直接将手伸入袖口,拉出一道如长帜般的纸符,他一甩,那符纸便如坚铁般自生了硬度,与蒲凌雁的【分影】相交间,竟刮擦出了刺目的星火。而蒲凌雁浑然不惧,朝前迈开两大步,手中长剑舞如飞凤,直逼得蒲凌昭退一步,再退一步。
蒲凌昭哪里肯一直退,长袖一振,便又是一张长符纸自左手袖子刺出,一个横斩,径直迎向蒲凌雁的腰侧,蒲凌雁刚要起跳,便听得“嗙铛”一声,不知什么地方飞来一个东西,直接打偏了那符纸的朝向,蒲凌昭收力不及,便见那符纸狠狠地楔入了泥土之中。
蒲凌雁仓促回头,看见方才打过照面的那红衣男子就立在自己身后,怀里仍抱着楠焱的嫡小姐,周身却悬着几乎数之不尽的长剑,每一柄都灵光充沛,每一柄都渴望着嗜血分肉。
他空着的左手平伸至身侧,无数的剑形竟随着他的动作一道震动蜂鸣起来,还不及蒲凌雁开口,他平展的手骤然一握,长剑全数蒙上了明金色的光的烈焰,尊他号令如同雨落,直直钉入了蒲凌昭方寸身侧。
数百把剑密集地钉在一处,寒凉如饮血的锋利牢笼,还不及他拨开剑柄脱身,便见那男人一个响指打响,电光弥漫于剑阵之中,高空之上风起云聚,九天雷落!
弦杀&8226;雷落!
同样的一击由赤鬼之手用出,带了更胜楠焱瑕百千倍的声势与威能。灼亮的电光直直贯下,其路径上接触到的一切事物,都化为了齑粉尘埃,上百把长剑灵光灼亮,将落雷的威势全数接入阵中,剑阵周遭的土地直接被雷击砸出一个下陷的大坑,被困在剑阵中的蒲凌昭发出了几乎不似人声的惨呼,那声音随着电光的消湮,久久地回荡在已然破碎的领域中。
蒲凌雁被雷击落地时掀起的力量掼飞出去,【分影】扎入地面才勉强保持了平衡。她适才稳住身形便抑制不住一阵咳嗽,虽然并未失态到当场喷出血来,但舌尖喉头,也无不蔓着令人厌恶的金属的腥锈味。
她拄着剑,听着剑阵里蒲凌昭凄厉的号叫,眼前泛着昏晦的暮色。只是一点余威便伤了她的脏腑险些震碎了她的精神,几乎都不用考虑被雷狱熬炼着的蒲凌昭经历着的是何等的痛苦——至少她尚有一阶的魔力护体啊!
可她现下完全提聚不起力量,甚至连握牢剑柄都几乎不能够。她远远望着那人的背影,红衣绝艳如照榴,面前雷电肆虐,少年哭号惨叫,都不见他有丝毫触动。
一阶——毫无疑问的一阶!蒲凌雁咬着牙闭上了眼睛,她很清楚一阶甚至可能都不够形容那个男人的强大,因为他的样子无论怎么看也是一个已逝之人。尽管无从知晓半残的灵魂为何被束缚世间,但在这样的状态下,他只凭精神力便发动了这样高阶的心法,明明用的是琴引的弦杀,却强硬地以剑术引动!
无需自身情绪作引,便发动心法,绝对是心法至高无心的境界。她不记得楠焱族中有哪位族人在如此的年纪便到了无心,更兼早逝,长留罹辰的剑冢当中。
电光消湮,然雷声不绝,蒲凌昭的惨嚎早就变了音调,叫哑了嗓子。
蒲凌雁扶着剑柄歪歪扭扭地立起身来,只看一眼围拢在蒲凌昭周身的剑阵,当即便震惊当场。
【黛霆】、【蔓欣】、【长炽】、【岚迅】、【沉澜】还有【祈华】!十二王剑中半数尚未认主的剑,竟全数被他召入了剑阵之中!
她再立不住,直直跪入尘埃之中,额头直触地面,大声道。
“尊驾!……还请尊驾饶族中小儿一命罢!此子顽劣不知事,万不该损毁领域,冲撞了尊驾!”
“你且放心,”赤鬼却是连动也未动,只扬了声道,“剑阵束着他的魂,是决计不会要了他性命的,不过是叫他吃些苦头罢了。”
蒲凌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终于知道了……那楠焱的继承人为何在这般小的年纪里就得了【封印之杖】的肯定,甚至再往前!他们在茗国接触的时候,她也一直不明白的,只是一个前途尚未明朗的继承人,如何能请动德兰保驾护航!
原来,原来——
她颓丧地跪伏在地上,心里清楚,楠焱祭走完她的朝神之路,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领域内刮起狂风,过耳畔时便如哭号般凄厉地响,蒲凌雁仍跪在地上,全身酸麻也不敢挪动。剑阵内的蒲凌昭早叫不出声来了,只在电光肆虐的间隙里,偶尔还能听得他撞击或是翻滚在地上的闷响,以及他不慎触及到金属制的剑身时,皮肉被烤焦的声响。
她再忍不住,踉跄起身前行几步在赤鬼的身侧跪下,只哀告道。
“尊驾要如何才肯放了阿昭?还请明示!”
“你错了。”赤鬼闻言,垂着眼睛扫了她一眼,蒲凌雁甚至不敢同他对视,“要不要放过他,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他抬了抬手指,在电光肆虐的剑阵的另一侧,青衣的少女漠然注视着少年在剑阵间翻滚撞击。
蒲凌雁狼狈地起了身,绕过剑阵忍住不看其间蒲凌昭的惨状,她走到青衣少女的面前,双膝一软,便那么跪了下去。
明知道……明知道她应当是没有意识的,可那人说的话,便是信口胡扯,她也当遵从。
谁知,那青衣少女却挪开了目光,清冷的眸子,直接落进蒲凌雁的眼中。
蒲凌雁莫名地战栗了一下。
少女莲步轻移,站在了蒲凌雁的跟前,照旧是没有开口,却直直自蒲凌雁的手中摘走了她的【分影】,蒲凌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少女拿起长剑,反手插进了她自己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