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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含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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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华!”

    少女清亮的断喝骤然把蒲凌重华的意识带回了现实,他茫然地环顾周遭,自己仍和众人都在剑冢之中。或强或弱的灵光环绕在周遭的剑堆上,远眺时昏黄的雾气遮掩了领域边缘的景色,而他的手里,仍握着【玄岩】的剑柄。

    他尝试性地拔了一下——没有如何费力,好像只是很轻易地便将那把剑自泥土中拔出,那分量既不是那种如若无物的轻,也不是自己刚开始感受到的万钧之重。只是刚好……就好像那早就是刻印在他灵魂血肉中的轻重。

    蒲凌子阑似是欣慰般地呼了口气,手臂轻轻攀上了他的臂膀,重华侧眼去看,少女的面容里已然不见了早时的憔悴,仍是那般意气风发与肆意地娇媚着,新得的【影隐】也握在手上,微光流转其中。

    “怎么了重华?”少女似是感觉到他的迟疑,长睫轻烁。

    “我……”蒲凌重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看见了——”

    他没有继续说。

    隔过人群,那个出身自杜德丝家族的少年牵着自己的妹妹,轻轻竖起一根手指碰了碰嘴唇,示意噤声。

    “看见了……什么?”子阑好奇着。

    “……没什么,”重华垂着眼睛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子阑的肩膀,“可能是幻觉吧。”

    少女轻轻地“哦”了一声,不再关心。

    神殿终会重建——这对于十二世家而言,绝非是一个好消息。德兰的重生意味着十二世家超凡地位的终结,意味着至尊的权与德兰的能,全数收回那一支非人的血脉中。杜德丝家族数千年来一直由先知指引扶持,对于先知的支持和决策,他们不会出现什么抗议声。

    可是拉比德就很难说……更何况是藉由至尊血脉延绵盛世的楠焱呢。

    蒲凌重华不动声色地想着。

    那女孩把玩着一柄精巧的黑鞘短剑,而少年也有银色的长剑在侧。

    他又转头去看楠焱那边,只有楠焱璎珞和楠焱轶,是空着手回来的。

    “这是怎么……?”他有些讶异着。

    “我想沉睡在这里的剑,并没有适合我的。”璎珞牵牵嘴角,绽出一个温和得宜的笑容,“况且楠焱历代的大长老中,也没有习剑的术者。”

    这却是不假,楠焱的大长老一职千年来都由长明院血系出身的女性担任,而无论是在哪个家族中,习剑的女性,都是远远少于男性的。

    楠焱悦牵过璎珞,似是鼓励般地微微朝她笑了笑,旋即又去看另一个空着手回来的楠焱轶。

    七八岁大的小男孩一言不发地咬着嘴唇,似是在思量着什么,就在众人面面相觑的时间里,他突然迈开步子,朝着十二王剑的集群大步走了过去——

    一双小手奋力伸出,就要攀上环绕在剑柄旁侧的赤色龙首。

    【祈华】!

    一众人的震惊间甚至来不及制止。

    “住手!”耳边骤然荡起女孩娇嫩的高喝。

    众人都忍不住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连楠焱轶伸出去的手,也停顿了片刻。

    昏黄的雾霭凝聚又弥散,女孩的身影远离众人之外,满头晚烟紫色的长发被梳成倾髻,余下披散的部分与她披着的白色袍服一道如长帜般扬在风中,其上暗红色的火焰徽饰猎猎舞动,宛若活物——第一咒术世家楠焱家族。

    她的左手里也握着一柄剑,是无法看出具体材质的灰色金属,剑柄顶端镶嵌一颗拇指大小的血色宝石,与剑镗交成一个十字形的中心处,同样镶嵌着一枚略显小的血色矿物。剑脊处埋着一线暗沉的金色,其间仍有血色隐现。

    那并不是十二王剑里的任何一柄,却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古老与锋锐沉重。

    “那不是你能碰的。”

    楠焱祭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入人群之中。

    “祭!”璎珞轻轻地叫了一声,轻手轻脚地跑去了楠焱祭的身侧。

    “祭?楠焱祭?”蒲凌重华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女孩瘦弱娇小的身形,纵然其间得见无法忽视的气度,但他一时仍无法接受这就是被德兰的王族与【封印之杖】认可的至尊候选人,楠焱的继承者。

    蒲凌子阑也颇感兴趣地望着她。

    杜德丝的少年眼神微动,反手拉住了想要跑上前去的妹妹。

    祭并不回应旁人对她的好奇和揣测,她只直直地盯住楠焱轶,他的面前,赤色龙首仍旧沉睡着。

    “这关你什么事!”楠焱轶的语气里有了几分不耐的焦虑。

    “你明明那么清楚你用不了它——”楠焱祭的面上显而易见地染着怒色,“就只是为了你可笑的虚荣心,就要亵渎你根本无力触碰的遗迹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当谁都如你一般!”楠焱轶面色一沉,也极快染上了厌恨之色,他再不顾祭的劝阻,伸手便握上了【祈华】剑柄上盘绕的赤色龙首——

    整个剑冢都在长啸掀起的狂风里震怖。

    那是如何的愤怒,所有的剑都伴随着【祈华】的咆哮咯吱咯吱地震动起来,他们发出刺耳的声音,像是抗议,像是愤怒,更像嘲讽——

    赤鬼远远立在高处,艳红色的衣裾与长发一道,模糊为扶桑新绽的绝艳花色。

    “啪嗒啪嗒……”

    一众孩子们互相扶持着站起身来,满身俱是狼狈不堪的灰土,却有水液的声音,不知从何处流出。

    楠焱轶瘫跪在王剑们之前的泥土中,殷红的血顺着他的眼耳口鼻不断滴落,溅在他生了褶皱沾了灰土的白色袍服中。

    ——不甘心!

    楠焱轶几乎连咬紧牙关的力气都失去了,视野里慢慢浸染了危险的血色,就算他早知道这样的结果,可真切面对这样情状的时候,换了是谁能够甘心呢?!

    凭什么?!他张开嘴想要咆哮,却只有满满的血泡在喉咙里咕哝着,昭示颓败的破落。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他生为前代六长老的嫡孙却自生来未有一日享受过长老亲眷的待遇和荣宠!他和姐姐就被楠焱如同清扫垃圾一样就那么扫进长清院中!他那么努力,只为在仪式上足够出色!可他却还不是唯一的一个!

    楠焱灏……楠焱娉婷……还有那个可恶的楠焱祭!他们无不是上三院的好出身,就算他拼命抵下了楠焱殷如的一阶威压又如何!谁会注意他,谁会看到他!谁会关心他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他咳着翻涌在喉中的淤血,发出啊啊的嘶叫声,他握紧了拳,指甲硌进掌心的血肉中……

    不甘心!好不甘心!

    绝不能……绝不能就这多么结束!

    他无力地匍匐在地上,仍努力地伸着手,想要碰触【祈华】的剑锋。

    只是终不能够。

    他带着无尽的憾恨,伴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坠入永夜之中。而他在剑冢中的身形,也缓缓变得虚幻而稀疏。

    他化为茫茫的烟气,被风没过。

    却有一道青白的灵光,骤然划破长空,与他一起消失在剑冢当中。

    “那是……”楠焱璎珞的眼神微微一凝。

    “是什么?”楠焱悦皱着眉头。

    “可能是我看错了吧。”楠焱璎珞避开了她的目光。

    可是那真的是看错了吗?她在心里悄悄地忐忑着。

    祭的指尖擦过剑锋,银灰色的长剑重新幻化回一朵点着鸽血红的银质珠翠,被她随意地压在鬓上。她走到【祈华】之前,一展长袖,然后深深拜了下去。

    一众人正为着她的举动讶然,就见那如熔金般的龙瞳注视着祭良久良久,末了,才轻轻阖了双目,与其它的剑刃一道,重新陷入无人可扰的寂静中。

    祭直起身来,重新回到众人之中,并不意外地发觉,除了楠焱璎珞和楠焱灏以外的所有人,都用一种万分好奇的目光注视着她。索性自她醒来至今数月之久,一早便习惯了这样的注视,便也随意由他们去看了。

    “此行择剑已经结束,还请稍后片刻,机制会自然运作,将我们排斥而出。”她静静地道,旋即一抬眼,便看见了离众人有点距离的地方,还立着两个身着杜德丝家族袍服的男孩和女孩,她顿了顿,重新用温塞尔古语复述。

    这下子,蒲凌与杜德丝都再掩不住面上的惊愕。

    楠焱祭讲的温塞尔古语,虽然在语调和顿挫上都稍有青涩,但无论是文法还是发音,都是不可忽视地规范着,甚至连一些地域化的方言偏音都不曾有,这着实不该是她自己随便就能学得的。

    “……是学院的流派。”子阑悄声对重华说。

    蒲凌重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如果是学院的话……他们对此倒是全然不意外。

    “你……”杜德丝的少年似是好奇地眯了眯眼睛,“你的温塞尔古语,是跟谁……?”

    他没有问完,因为祭的表情出现了极短暂,却显而易见的空白。

    是啊……是跟谁学的?

    她完全想不起来,连边角的零星记忆都没有。只是这种语言像是重复了很多很多遍,尽管骤然提出时仍带了点陌生,但从唇齿间逸出时,仍旧那般自然。

    “我——”

    她迷茫地张口,然而还来不及思考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天地之间,便轰鸣响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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