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乌鸦和花
……
有顺镇算是个比较繁华的小镇, 但是再繁华的小镇如果居住于最边缘地段，那也只能感受到冷清。
洛家便是位于有顺镇最边缘的地方。
有不少人劝过洛军，家里有小孩上学的话, 最好是搬的近一点, 因为从这到小学大人都要走上半个多小时。
洛军被念叨了一年, 然后他忍无可忍的给刚上二年级的洛一然买了自行车——骑车总会快些了吧。
劝的人：“……”
洛一然倒没觉得什么, 这样骑车回来, 还不用一路跟人打招呼。
只是，二年级开学第一天骑着车回来，洛一然便在门口看到了一只乌鸦——他不是奇怪见到乌鸦，而是奇怪那只乌鸦不太熟练的动作, 它歪歪扭扭的踩着电线向前, 像是刚破壳不久的小鸟一样, 不会操纵自己的身体。
洛一然盯着它走上了电线杆的圆顶上, 然后这乌鸦才稳稳站住。
“小然, 你在看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声。马路对面的女人突然看到了邻居家推着车、背着蓝书包的小孩站在门口迟迟不进, 她便问了声。
洛一然转过头。
他现在大约七岁左右, 脸蛋白净且有些肉乎乎的, 眼睛很圆，眼尾下垂，微微笑着的模样十分软乎。
洛一然指着电线杆：“有乌鸦。”
对面的女人一愣，她顺着洛一然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那电线杆上真的立着一只红眼乌鸦。
女人懵了一下——乌鸦的眼睛是红色的吗？
她收回视线，再看向对面时对上了洛一然甜甜的笑容：“姐姐, 我回去写作业了。”
女人立马也笑了起来：”好, 写完了再出来玩。”
洛一然笑着点头, 然后进屋, 进去之前他余光再次看了眼那只乌鸦——总觉得，那只乌鸦现在在观察他。
好奇怪。
“然然回来了？”
微哑的老人声音从里屋传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探出头，他笑眯眯的询问：“怎么样，今天有交到朋友吗？”
洛一然：“……”
他默默的将书包扔下，说出至今为止说了无数次的话：“我不要上学。”
洛军愣了下，然后他关火拿着炒菜的铲子走了出来：“这次又为什么？”
“还是不合适。”洛一然抬头，他圆圆的眼睛看着洛军。说实在的，洛一然眼中没有多少情绪，但是这个长相却让他没有丝毫生人勿近的感觉。
洛军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摸摸洛一然的脑袋又捏捏洛一然的脸蛋：“好好上学好好长大吧。”
“再交个朋友。”
其实最开始他是想让洛一然交一堆朋友来着，但是到现在他目标只剩了一个。
洛一然没挣脱开，他头发瞬间乱糟糟的了。
洛军心满意足的重新回到厨房，他高声问：“吃辣吗？”
洛一然声音平的没有一丝波动：“吃。”
于是厨房的洛军往锅里丢了一大把辣椒，他被呛了两声后又扔了一把，于是他又被呛住，再次咳嗽后，洛军不死心的搭话：“真的没有交朋友吗？”
洛一然一顿，然后他抬眼看向厨房的方向：“没有，但是最近跟一个小孩走的近点。”
洛一然很少提起他人，于是洛军立马激动，他直接肯定：“这就是朋友啊！有空邀请来家里玩吧？”
洛军说完又咳嗽了几声。
咳嗽的声音与刚刚不太一样，洛一然微微偏头：“你生病了？”
“不至于。”洛军大大咧咧的摆手：“你不如说说你朋友。”
“不是朋友。”洛一然再次否认。
只是最初帮了一次，然后便被缠上了，走哪那个小孩都总是盯着他……不过他也有点好奇那小孩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能够有趣的话……
“多交朋友啊然然。”洛军突然语重心长的出声：“不然你就永远吃不到甜甜的蛋糕了。”
洛一然：“……你已经五十多了，别那么幼稚。”
洛军噎住，他在厨房拍了下菜板：“你不是最喜欢甜食了吗？”而且他不是幼稚，他这是在逗小孩好吗。
谁让洛一然在他面前总没有小朋友该有的样子。
洛一然想说自己这不是还喜欢辣的吗，但是想想说了后还会产生的一系列对话，他便止住了，转而说：“我回房写作业。”
当然是借口，作业洛一然在学校就做完了，他回到自己房间只是不想再进行这个没营养的对话。
将房间的窗帘拉开，洛一然抬眼再次看到了电线杆的红眼乌鸦。
反正现在没事做，他干脆专注的盯了一会这个奇怪的乌鸦，然后乌鸦振翅，居然歪歪扭扭的飞了过来。
它停在了他窗边，红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不太对劲。
洛一然扒着窗户垫脚，然后他看到了，乌鸦脖子上绑着一块铁片，上边刻着一串数字——2657
数字？难道这是家养的乌鸦？那这可太奇怪了，谁家会养乌鸦。
担心乌鸦飞进来，于是洛一然伸手想将纱窗拉下来，但是他胳膊短够不到，于是搬来凳子垫下，但是刚踩上去的时候他便顿了下，目光下落看着窗户外的下方：“夏烺？”
下方，背着已经磨出白边的软包的男孩身体微微一抖，他头发凌乱，甚至好像那是自己随手剪的，一边太长一边又太短。
洛一然看着他：“你蹲在我窗户外干什么？”
男孩慢慢的仰起头，一张清秀但神态有些阴郁的脸露了出来。
洛一然一顿，他看到了小孩脸上的红手印和身上隐约的血色。
-
几个小时前。
“啪！”
脸上被狠狠拍了一巴掌，夏烺脑子一嗡，他向侧后摔倒在地，眼前的一切仿佛在翻天覆地的旋转，夏烺一时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饿太久还是太疼了导致的。
鼻子也有股热流涌出，夏烺脸贴在不平的地上，他眼前模糊，于是看向边上那人的视线也模糊不清，只是——好高大，爸爸……有这么高大吗？
肚子又挨了重重的一脚，爸爸好像在骂什么，夏烺听不清，但无非也就是那几句话——拖油瓶，废物，养你这么个玩意不如养条狗。
好痛。夏烺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然后他感觉到身体腾空，随后被颠了几步路后扔到了一个地方。
关门的声音传来，夏烺费力的睁开眼，然后看着了自己身处一片漆黑中，只有上方又一个小小的窗口，外边是无比灿烂的绿色。
又被关起来了。
那这次，洛一然会出现吗？
不行吧，因为现在正在上课……他也好想去学校啊，虽然同学都不喜欢他，但是学校里不会有人打他，而且小然哥哥……很温柔。
虽然他看起来冷漠还有点可怕。
夏烺没哭，他慢慢坐了起来——小然哥哥会赶走欺负他的小孩。
会给他吃的，会……经常来找他以阻止爸爸打他。
小然哥哥好厉害啊。
夏烺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他小小的身体缩成了一团——明明是跟他一样的小孩，但是却像大人一样。
……对了，世界上有神吗？
夏烺胡思乱想，他分散着身体上的疼痛……没有吧，有神明的话，神明为什么不来救我？
但是，好难受啊！
没有神明的话，恶魔也可以……来救救他吧。如果世界存在恶魔，那么他可以给出他的一切，只要恶魔能来救他……
……
“夏烺。”
孩童稚嫩且有些软的声音从小窗口响起，夏烺瞪大了眼，他正对着唯一的光源，于是看不清来人的脸，但是声音却无比耳熟。
“果然在里边……”洛一然扔下食物：“吃点东西吧……这次也不要我去找人吗？”
“不要。”夏烺嘶哑的声音。
找谁都没用，谁来了都会走，然后他便会再一次的、再一次的挨打。
这是一次又一次的经历让他根深蒂固的想法。
洛一然顿住，然后他便也不去找人，而是又扔下了一瓶水。
夏烺爬过去捡起来，然后他撕开包装，一点点的慢慢咽下——嘴角太疼了。
“开学第一天你就没来上课。”洛一然靠在小窗边，他拨弄着身旁灌木的叶子：“老师让我找你。”因为他们住的近，就是翻过一个小山，从镇进入村就是了。
他住在镇尾，夏烺住在村尾，正好是相连接的位置。
夏烺的小黑屋是半地下，他看见的树叶其实也只是矮小灌木上生长的而已，但是他从没有从外边去过这个小窗口看过，于是一直以为那是树。
而现在，他看着洛一然拨弄着惯例思维中高高在上的“树叶”，他有种奇怪的感觉。
“小然哥哥，你是神明吗？”孩童话语天真无邪，连神情都是充满期望。
洛一然毫不迟疑：“不是。”
那就是恶魔。
夏烺露出笑容。
洛一然从外递进绳子：“吃完了把垃圾绑上来。”省得被发现又挨打。
夏烺听话的绑上，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拉住绳子没有让其向上，他问：“小然哥哥，你为什么帮我？”
“没有人帮我，你为什么帮我？”
洛一然一顿，他从小窗口看着下方的夏烺，下边太黑他看不清楚，但是他记得夏烺的长相——如果这小孩收拾干净笑容明媚的话，也会很讨人喜欢。
洛一然逆着光，圆圆的眼睛还是很明亮，就好像真的是个温柔善良的孩子一样：“想看你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这样的孩子，以后会成为一具尸体还是病态麻木的大人……亦或者成为浑浊鲜血中开的花呢？
变成什么样？夏烺没明白这句话，他仰头问：“什么样子你会喜欢？”
“不。”
明明是小孩的模样，但此刻洛一然没有了一点小孩该有的“模样”，他很轻的笑了声，随口道：“变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的。”但是不有趣的话就算了。
夏烺松开手，他看着绳子带着垃圾慢慢向上——恶魔，会喜欢什么样子的他呢？
“我回学校给你请个假，然后明天我来找你一起上课。”他是中午专门来给夏烺送吃的，这条路远，现在不往回走下午他就会迟到了。
虽然迟到了但也不是大事，但是会担心老师给洛军说，然后他又会被念叨半天。
夏烺点头，他看着洛一然离开后才再次他捂着肚子蹲下——不是，很痛了……
“嘎——”
刺耳的声音突然从小窗外边传来，夏烺看了过去——一只红眼睛乌鸦停在了窗口。
从昨天开始总看到这只很少飞、也很少叫的乌鸦。
夏烺盯着它，然后他看到了这只乌鸦再次冲他叫了一声，这声让这鸟类天生不算悦耳的嗓音更加难听，就好像……在警告？
乌鸦，警告他。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