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巾帼豪情义
因着日中太过疲惫, 沈羽回房之后,不过多时便困得睁不开眼。桑洛知她虽面上说着将此事放下,心中却哪里能这样容易便放下, 听得沈羽迷迷糊糊地说着让她陪着, 又宽慰了几句便瞧着她睡着了。沈羽睡得很熟,却依旧拉着桑洛的手。
桑洛低声唤了她几句,而她只是安然的睡着,没有丁点儿的反应,这才安下心来,有些不舍的松开了她的手, 起身到了屋外。
疏儿已然提着灯笼侯在门口,瞧着桑洛出来,便是微微一拜, 又往内中瞧了瞧,悄声说道:“姐姐, 可要我在此守着?”
桑洛拿过灯笼,轻声舒了口气:“你在此候着吧, 若她醒了问我去了哪,便说是荀相找我有些事情。”
疏儿会意地点点头, 又道:“本想让阿烈跟着, 可我怎的都寻不着他, 姐姐,要不, 让魏将……”
桑洛摇头只道:“无妨,龙玉是个重情义的女子,断不会对我怎样。”她望向不远处的矮亭,似是还想说些什么, 却终究不着一字,径自提着灯笼,望那亭中而去。
亭子不远,只兜转过两条小径,便已到近前。
此时夜风阵阵,虫鸣声声。桑洛站定步子,瞧着龙玉只是背着手,站在亭中,石桌上点着灯,一旁放着热茶,可在这朦胧月下,她却显得那般孤寂。
龙玉听得脚步声,转过身子,对着桑洛躬身一拜:“吾王。”
桑洛放下灯笼,双手将龙玉扶起,轻声说道:“此地别无他人,姑娘不必行礼。”她看了看龙玉那带着浓重疲惫与心事的面容,只是一叹:“今日此时,你不须当我是王,若你愿意,我也同时语一般,唤你一声阿玉姐。”
龙玉但闻此语微微一惊,转而又是一笑:“我猜阿林与吾王关系甚密,却不曾想,吾王可如此坦荡。”
桑洛淡然一笑:“我与她虽有违这世俗伦常,却堂堂正正,我亦不在意被旁人说。更况阿玉姐是她的恩人,自然也是我的恩人,我又有何事需要遮掩呢?”
“一国之主可不顾这世俗伦常,将这样的话儿说出来与我听。可见你心坦荡。”
桑洛只道:“今夜我约你一叙,想必你心中明了因何寻你。”她看着龙玉,微微低了低头:“我知阿玉姐,心中凄苦。但你今日深明大义之举,我深深敬佩。可我亦知,你心中这症结,无论如何都难以纾解。”
龙玉眼光一闪,似有泪花,她别过头,只是苦叹:“此事怪不得阿林,她不应因此而死。”说着,又是轻声一笑:“我亦知,吾王如何在意她,便是今日我与阿奇联手,也杀不了她。就算将她杀了,吾王又怎么会放过我们?铃铛儿已受了许多的苦,我怎能让她再过颠沛流离,处处躲藏的日子?”
“自龙泽一役我父王率众西迁,已过去七年。七年之中,我与时语聚少离多,经历种种生死。”桑洛淡淡开口,娓娓道来:“龙起祁山之时,我与她已分别经年。而后不到两年,为杀蓝盛,我让她送剑南岳,却在长云山出了岔子。那一日,我去之时,长云山崩塌,火焚周遭百里,将士们寻了许久,才在那碎石之中挖出了几具尸身。”她说到此,回忆过往历历在目,不由得又红了眼眶:“我身边副将寻到了她随身长剑,而那些尸身又因着火焚而难辨面目,舒余上下,便是我,都以为她身死其中。彼时,我心如死灰,只想着那蓝盛便是死了,我也要将他的尸身千刀万剐。可便是我毁了蓝盛的尸身又如何,故去之人,怎的也不会再活过来。”
桑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忍住了眼眶中的泪,看向龙玉:“是以,我明白阿玉姐心中苦楚,更知你怎样凄苦隐忍。若不是为了舒余,我怕早已自戕随她而去。若不为了铃铛儿,阿玉姐想必也早就寻百里与蓝盛寻仇,不顾生死,不计代价。我与你,是一样的。”
龙玉微蹙着眉头,深深地看向桑洛,许久,才哑声说道:“吾王鬓边白发,便是如此而来?”
桑洛只是苦笑:“比起生死,区区白发,又算得了什么呢?”
龙玉叹道:“这些年,我总是在想,若是当年龙遥来寻我时,是我带着玉龙与他们前去祁山,又或是我将那玉龙毁了,拼的性命拦下此事,如今这结局,会否不同。”
“我也曾想,若是当日我不做这王,不让她前去南岳,如今这结局,会否不同。”桑洛眉目忧愁,“可这世间事,总是如此难以琢磨。这九个月中,我每日都恨我自己,恨得周身发寒。可这又有什么用呢?若不是你在中州将她救下,或许我会一直这样下去,再无解脱之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是以,我知你心中隐忍,敬你深明大义之举。”
“深明大义四字用在我的身上,过了。”龙玉摇了摇头:“我曾为百里影杀了许多的人,那些人,亦有父母子女,我的手上沾满了许多无辜人命,深知这身不由己之感。祁山之事,各为其主,阿林既是泽阳公,是舒余的将军,她所作所为,并无错漏,只叹造化弄人罢了。”
桑洛闻言,感怀倍深,转过身子正对着龙玉,竟对她躬身一拜。龙玉大惊,慌忙将她扶住:“吾王这是做什么?”
桑洛只道:“此时我非吾王,只是桑洛。为时语谢你仁义,此一拜,阿玉姐受得起。”
龙玉沉静许久,开口言道:“舒余有桑洛为王,幸甚。”
桑洛只是淡笑,拉着她坐到桌边,看着那罩着烛火的薄纸罩子,透过去正瞧见那跳动的明焰,她目光微晃,悠悠回忆:“昔日我登王之时,是选无可选。而今若让我选,我只想与她待在南疆山林之中,每日粗茶淡饭,看日升日落云卷云舒,好过眼下繁杂国事,勾心斗角。”说着,又问道:“会盟之后,阿玉姐可带着铃铛儿与我们同回皇城。日后,给铃铛儿寻个最好的习文师傅,读书识礼,断不会再让她受半分的委屈。”
龙玉只道:“我想带铃铛儿回昆山无忧去看看。我族中人,源自无忧,认祖归宗,是我望归一族百年夙愿。待得她再大些,总该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为何而生。”
桑洛点了点头,沉吟说道:“若做此说,确实该去。这样也好,会盟之后,咱们一同往西去,昆山路远,待得到了皇城休憩几日,我让魏将送你们前去。”
龙玉却只摇了摇头:“我想明日动身。”
桑洛愣了一忽儿,便明白了龙玉话中之意,轻声问道:“阿玉姐,是担心时语?”
“我与阿林虽只相处不到一年,却知她心性纯善,为人仁义厚道,我心中,将她当成妹子,阿纵之事今日让她备受打击,对我,亦是如此。我怕她见着我心中难过又不知如何面对我与铃铛儿。”龙玉说着,目光微沉:“不若我眼下先与铃铛儿离开,待得日后有缘,自会相逢。或许日后再见之时,她已从阿林,变回了真正的沈羽。我却真是想看看,泽阳少公究竟是如何的巾帼英雄。若真有那一日,我想与她好好较量一番。”
她说着,但见桑洛目中晃过一丝忧虑,便又笑了笑,目光看向那朦胧的月隐在了一片云背后,只留着些许的微光,凝着面色沉声说道:“吾王不知,阿纵武功极高,若非此番本领,也不会在百里影身边活下去。阿林能在黑龙乱世之时,那样一般混乱之中胜了他,看来她的功夫,还要在阿纵之上。阿纵一生别无他好,只爱钻研武功,能遇到这样的对手,或许,他心中也颇为安慰吧。”她叹了口气:“吾王安心,以我的功夫,虽胜得过阿林,却未必能伤得沈羽。何况我当她是姐妹,自然也不会伤她。”
桑洛沉静不语,许久才缓缓开口:“时语能得你这样的姐姐,是她的福气,我是父王独女,身边曾有几个兄弟,有的刚一出生便即夭折,有的尚未成年,便大病而去,留下的两位兄长,一个贪恋权位,一个愚钝无德,父王多疑,鲜少信我,父母亲情更是少之又少。自古皇城之中无亲情,有时,我倒颇为羡慕普通人家的姑娘。这些年,若无时语,或许我也早已变得与父王一般,冷酷无情……”
“吾王所言,令人唏嘘感慨,你愿将这些心里的话与我说,是我所不曾想,”龙玉看向桑洛:“我曾是百里影身边用来杀人的傀儡,自小在中州长大,称不上一个好人,吾王却为何信我?”
“我身在高位,是迫不得已。你曾杀了许多的人,我双手亦沾满了鲜血。我坐在那八步金阶之上,有多少人惧我怕我,只是因着我一句话便可要了他全家性命。我当不当得起这好人二字呢?”桑洛淡然地笑着摇了摇头:“不过都是旁人评说罢了。我只观你行事,听你谈吐,旁的,我无以为意。”
龙玉笑道:“过往,我听过舒余女帝手段厉害,阿林来舒余之时,我总在担忧你会砍了她的脑袋。而今想来,真是多虑。桑洛,竟是一个这样的奇女子。”
“只可惜今日夜深,明日你们又要动身离去,日后再见,我与阿玉姐,定要把酒言欢。”
龙玉拿过桌上茶壶,壶中的水早已凉了,她却不以为意,倒了两杯,“今日,且让我以茶代酒,先敬桑洛。”
桑洛接过茶杯,与她轻轻一碰:“阿玉姐女中豪杰,是我该敬你。”
月出云间,依旧带着那朦胧之感,铺洒在静谧无人的亭中,映出一片宁静之感。两个茶杯静静地放在桌上,似是有人来过,又似是从来无人问津。
薄茶隐豪情,恩怨何须提。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周六)休息一日。周日要上班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救命!
祁山之事快结束了,再过两章咱们打道回府往皇城去吧!感谢在2021-04-22 13:41:50~2021-04-23 19:1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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