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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咫尺天涯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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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疏儿推开殿门, 上了酒菜,又特地沏了一壶新茶,瞧着桑洛此时正坐着看信, 也不敢打扰, 又见沈羽就站在桑洛一侧,倒觉宽慰,将酒菜放在另一矮几上,对着沈羽招了招手,指了指,道了一句就在门外守着, 便下去了。

    桑洛却顾不得疏儿,只是眉头越皱越紧,几页书信看下来, 她面色愈发难看。

    “昆池。诡术。”桑洛低声叨念,“真是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她吁了口气:“篆无休,可还有别的话托你说与我的么?”

    “篆伯有言, 祈请吾王,西陲之事, 宜早做决断。”

    桑洛眯起眼睛, 沉思片刻:“昆池诡术惑人心智, 三千守兵一夜全无,此事, 是真是假?”

    “若非亲身经历,此事,臣也难信。”沈羽面色凝重,想及当日那夜中火光, 忽隐忽现,都觉心惊。

    “亲身经历?”

    “初入及城那夜,我与众人宿在西营,深夜之时,我与凌将皆被一种古怪至极的声音吸引,出了营房。那声音窸窸窣窣,似虫爬动,如兽磨牙,让人头皮发麻。我二人心中不安,便往营门两处望楼去看,四个步卒,皆消失无踪。在望楼之上往下看去,一片昏暗,却在朦胧之间瞧见不远处隐约火光,我二人着了魔一般的被那火光牵引着走,”沈羽呼了口气,“幸而我在旋梯处摔了一跤,长剑落地发出一串声响,才将我拉扯回来……再往那处看,再不见那忽晃的火光。这感觉颇为真实,若非我摔了一下,怕也被这诡术牵引走……”

    桑洛听得心惊胆战,尤在听到沈羽说被诡术牵引走之说,当下抬眼看着沈羽打断了她的话:“莫要胡言。”言罢,便知自己失态,说错了话,复又问道:“那些步卒,是篆无休带你们寻到的?”

    可桑洛有问,沈羽却不答。

    沈羽不答,因着她分明在此刻桑洛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浓重的担忧,这担忧做不得假,过往几年,每逢她遇险受伤之时,桑洛总是这般的目光瞧着她,每当她说一些不吉利的话儿,桑洛总是这样似是强横又霸道的打断她。沈羽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目光,一时之间看的痴了,由着本心的跪落身子静静地与她平视,目光之中满是柔情,轻声说道:“洛儿安心,我不会有事。”

    桑洛却没有收回目光,依旧静静地就这样看着沈羽,根本不曾有半分眼神之中的回应:“我担忧的,是及城之事。此处,是议政之所,王族威严,沈公,不该如此称呼我。”

    可沈羽的眼神却忽的一变,目光定在桑洛那被衣领遮盖的颈间,看了许久却怎的都瞧不见过往还能隐约看到的红线,她忽的前倾着身子便要去拉开桑洛的衣衫。

    桑洛面色一沉往后微微一退,推开了沈羽的手:“放肆!”

    沈羽目光忽闪,震惊讶异的看着她:“你……你的……平安扣呢?去……去哪了?”

    桑洛一愣,旋即嗤笑,满目皆是毫不在意:“丢掉了。”

    “丢掉了?”沈羽不可置信的摇着头,眼中当下便浸满了泪水:“丢掉了?你……”沈羽惨淡一笑,疲惫的坐在地上,眼光黯淡低垂下头:“你一定是有意这样做的是不是?洛儿……你何苦要做的如此决绝……这半年来,我与你说过的话,屈指可数,与你见过的面,少之又少。我星夜赶路一刻不停,只是想快些回来见你。我……”

    “沈公可还记得,你我在此,谈的是国事?”桑洛瞧着她那样子,心中已是疼痛难忍,只得冷声打断了沈羽的话,“若你要说这些,那便回返你的狼绝殿中去吧。”

    “洛儿……”沈羽的头埋在膝间,双肩微微地抖动:“我知你绝非无情的人,若你觉得如此罚我心中会舒服些,我可甘之如饴。只是,你与我,定要如此说话吗?”

    桑洛没有答她,只是站起身子走至阶下。抬头望着上面的王座,威严,却孤寂。她双手交握,紧紧地掐着自己,才不至于让自己的眼眶之中的泪掉落下来:“我与沈公,同在皇城,同为舒余,皆有心中抱负,该明白今日我留你在此,是因着及城之事,国事不可一日懈怠,若公还有及城事,可接着说,若没了,便早些回去吧。”

    “我知你不想听我说的这些话。”沈羽却没有动,依旧低垂着头,瞧不清楚是怎样的模样,“我……只是心中难过,有许多的话想与洛儿说,却不知,如何才能让她听我说。”她抬起头,红着眼眶,面上满是泪痕,却吸了吸鼻子,硬生生的把心中的痛苦压了下去,哑声说道:“好,吾王想听国事,臣便与王说说国事,及城事大,昆池早有预谋,臣之所见,诡术怪异,需早寻破解之法,若寻此法,还须尽快遣人往无忧去。臣在中州……”她说着,不免又要提到陆离与风灵鹊,停了停,又道:“臣在中州之时,曾遇无忧昆冥翼使风灵鹊,篆伯与我提到,无忧一族自先王女逝后,一族事物皆由昆冥翼使代为管理,昆东之事,少不得要询问她。而今风灵鹊与……与陆离驭龙往东,追寻蓝盛踪迹,遥遥万里已有许久不知踪迹,吾王可寻哥余族中人代为传信哥余阖,若能带回她们,或可大有助益。”

    “此事可行。”桑洛微微点头,并未转身看她:“还有么?”

    “还有……”沈羽闭了闭眼,却怎的都压不下心中的担忧焦虑:“舞月之事,臣心中忧虑。她在皇城居住已过三月,早已违背舒余国律礼法,如此想来,定有大事还未办完。而此事,吾王却让穆公与疏儿三缄其口,看来也不想让臣知道。可蓝盛之事,究竟是否与我有关,抑或是与泽阳有关,在臣心中盘桓太久,”她重新跪正身子,再拜叩首:“臣,想请吾王,为臣解惑。”

    桑洛心头一颤,她知沈羽总要问道此事,而此事,也只得由她来答。可她即便是到如今,也仍旧举棋不定,舞月之求究竟会否是个圈套,她真正想要的是否与沈羽有关,这一切,如同隐在迷雾之中,任她如何去想去查,都查不出端倪。若将此事告知沈羽,以沈羽的聪慧勇武,洞悉舞月的诡计自然似乎绝好不过的计策,可她又该如何同沈羽明说?

    告诉她南岳一国,求她祖父琼公的龙血长剑,便会万代归附,而她桑洛作为一国君主,为舒余大业,便让狼首穆公掘了泽阳琼公墓?还是诓骗她,让神工坊三月打造了一柄假的长剑,为的就是揭破南岳诡计?这二者任选其一,前者无情,后者无义。可即便桑洛不在意做个无情无义的女帝,她又能真的忍心让沈羽以身犯险?

    桑洛踟蹰许久,又许久,久到沈羽已在地上跪的周身发麻。

    “此事,你总会知晓。时候不早,公自行回返狼绝殿吧。”桑洛言罢,便拖着沉重的步子迈上阶梯。可只迈了一步,沈羽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我还有些话,想与你说。”

    桑洛的步子停下,不忍再拒绝,只是静静地等着。

    沈羽站起身子,望着桑洛那纤弱的背影,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涯。

    “泽阳一族,世代忠于舒余,赤胆忠心,从不贰主。臣,泽阳沈羽,自幼习武,十六岁夺狼首之位,倏忽四载过,纵马提枪陷阵破敌,坚壁清野鲜有败绩,臣亦曾率五军浴血奋战不舍昼夜,收东余十六城,退大羿于泽外,诛乱党,杀邪佞,更曾抗龙祸于祁山,战黑龙于中州,白骨黄沙之中,决胜千里。”

    “沈公,是想说与我听,你的丰功伟绩?”

    “并非。”

    沈羽双手握着拳,抿着嘴,目光坚毅的望着桑洛:“我是想告诉桑洛,不论有怎样的事情,沈时语都会站在她身前,为她遮风挡雨。即便如今,桑洛已是高高在上的女帝,即便如今,她拒我于千里之外,我仍信她,敬她,爱她。我不会,也决不许,她为了护着我委屈半分。过往如此,眼下如此,日后,亦如此。我知她为我付出太多,而今,我只想让她,毫无顾忌的,做她自己。”

    良久沉默。静的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沈羽定定地看着桑洛,而桑洛,却从未转过身来。

    她咬了咬牙,拱手一拜:“臣言尽于此,盼吾王安康顺遂,臣……告退。”

    沈羽说完,用力擦了面上的泪,毫不犹豫的转身便走。

    而桑洛一动不动,就这样站着,如同成了一座雕像,立在那里被风沙侵蚀,被浪潮拍打,被岁月无情的磨去棱角。她自然知道,她当然知道,沈羽是如何的明白自己。

    沈羽因着平安扣一事是真的伤了心,伤了情。可她却又在那本就满是伤口的心上狠狠地撒下了一把盐,插上一把刀。

    伤人,伤己。

    她松开紧紧交握的双手,掌心是被用力掐红的印子。此时,她似是明白了姬禾说的那句话。

    “坐在这王位上,便成了无情之人,亘古不变,无人可改。”

    而沈羽却说,对这无情,可甘之如饴。

    是以,真正无情的人,是她自己吧。

    桑洛忽的低浅的笑了出来。

    脚步远去,殿门声响,周遭归复安静之时,她眼眶之中的泪终究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  嘶……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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