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魅魔不干了1
一个平静的下午。
塔利帝国, 离开中心城的一条小道上。
一辆马车正低调前进。
这艘马车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显得灰扑扑的，拉车的魔兽也是最低等的魔马, 一看就是个破落户。
但若是往里面一看，就会发现内里的装饰堪称奢华，顶端四角镶嵌着精致的魔石, 包裹着软榻的布料用的是只有中心城的贵族们才能用得起的由某种高级魔兽的毛发编织成的软缎。
内壁上还镶嵌着几道魔法阵。
这是几道中级魔法阵，但仔细一看, 它们的作用居然只是为这个小小的密闭的车厢提供空气清新和温度恒定, 是很偏门的一类法阵。
可以说是非常任性了，如今是魔法衰落的时代, 空气元素中的魔力不知为何越来越稀薄, 法师身价暴涨，光是一个初级魔法阵的价格都日益水涨船高, 更别说中高级魔法阵了。
大抵, 只有一些法师本人才能做得出这么挥霍浪费的事。
而这艘马车中坐着的主人，不出所料，正是一位青袍法师。
法师的等级由低到高分为学徒、灰袍法师、青袍法师、黑袍法师和红袍法师五个等级。
黑袍法师和红袍法师大多任职于中央法师协会, 轻易不会出现在人前, 除却中心城的地界，平日中能出现一位青袍法师, 已经是一件很罕见的事。
平日若是有青袍法师降临, 即使是贵族领主也会殷勤的出来迎接。
当然，若是他们知道这位青袍法师还掩盖了实力，实际上有着黑袍法师的品级时, 恐怕会更为惶恐。
当然, 有着这样的作态和实力, 这位相貌清隽的法师自然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他名叫乔希，刚和自己的伙伴们完成了一趟为其三年的冒险，完成了一个在悬赏榜上挂了十几年的传说任务，在塔利帝国内引起轩然大波，无数人都想结交拉拢这些年轻但已经展现出非凡潜力的冒险团成员。
当这个冒险团其中之一的成员被爆出来正是塔利帝国的皇子，同时也是法师协会钦定的光明圣子后，这个冒险团的声望达到了顶峰。
塔利皇室出面，决定为他们举办一场庆功宴。
本来剧本进行到这里，应该是一个标准的冒险小队走上人生的巅峰的剧本。
算算时间，此时正是庆功宴刚刚开始的时间，作为冒险团成员之一的法师乔希应当正在中心城最奢华的皇城宴会中享受众人的结交吹捧，而不是如此低调的乘着一辆外表简朴的小马车，驶离中心城。
即使他尽力将马车内部改造的舒适精美，也改表不了这就是一辆简单的、小的令人发指的马车的现实。
乔希的性格一贯有些娇气，即使是在冒险旅途中，不得不忍耐一些极端恶劣的环境时，他也总要龟毛的将自己落脚的地方打理得尽量整洁。
冒险结束后，他们被邀请入皇室被好好招待，比起其余相对拘谨矜持的小伙伴，乔希可一点不客气，使唤侍从、享受各种优待享受得非常顺手。
俨然是无缝融入了享乐阶级中。
而他现在的姿态，几乎带上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哪能看见一点儿前几天懒懒散散一副躺倒享受生活的奢靡样。
至于本该身处宴会上的他为何会出现在马车上，一路朝着偏僻小镇的方向前进。
这就是件说来复杂的事了。
昨日深夜，他正在自己的好友，也就是那位真实身份为塔利帝国皇子的冒险团成员的位于皇宫内府邸中休息。
他们冒险团一行六人，都在这里暂歇，顺便思考之后的归宿。
据乔希所知，冒险团中有三人都决定以后留在中心城，为皇室做事。
现在皇室的势力虽然很大程度上被各地领主削弱，但中心城仍旧是最繁华的一块儿，更有中央法师协会坐落于此，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还是适用的。
只有他和另一位女性剑士亚薇儿有另外的打算。
亚薇儿本身就是贵族出身，家里面有一块领地可以继承，她本来就就是出来历练能力、顺便打下点功绩好和她那些哥哥姐姐竞争领地的继承权的。
现在进展顺利，她那个领主爹前阵子已经来信说定好了她为下任领主，现在只等她人回去继承家业。
这年代的领主其实就是个土皇帝了，皇室对领主们的管辖权大多体现在口头上的尊敬、每年的税收和战时的征兆，平时是使唤不动的。
一些势力大的领主，连皇室都要给他们几分面子。
乔希和亚薇儿的关系最好，两人闲聊时，他躺在躺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银质小叉子叉着盘子中剥开切好的水果，说：“真不错，我好羡慕你。”
亚薇儿很知道他是什么德行：“羡慕什么？你以为当领主就是躺着享受啊？管理事务、决策，各种各样的破事都等着处理，就你这懒得要死、剥好的果子都吃得一副费劲儿恨不得让人送进你嘴里的样子，真让你干，要不了不几天就得撂挑子跑路了。”
乔希理直气壮地摆烂：“哦，我就随便说说。”
亚薇儿：“服了你了。”
她又和自己的小伙伴念叨了一会儿当领主的注意事项，看得出其实她还是挺为此苦恼的，最后感叹似的说：“其实要是有个得力的骑士或者管家会好很多，我堂姑的领地中就有一位很能干的骑士，尽心尽力地帮她打理了领地中超过80的事务，她是我知道的最悠闲的一位领主了。”
说完。
亚薇儿看了会儿自己的小伙伴。
乔希容貌清隽，黑发黑眼，肤色白皙清透，是很精致的长相，有时候亚薇儿会觉得乔希比她更像个贵族。
他身板不算矮，但是法师嘛，虽然这么说有点刻板印象的意思，法师确实大部分不会有体修为主的其他职业那么健壮的体格。
乔希大部分时间都给人精致而无害的感觉，懒懒的，他也从不掩饰自己的懒散和耽于享受的爱特质，于是常常给人一种错觉，好像只要能让他躺着摸鱼，就万事都可以商量。
但身为少数亲近的朋友，亚薇儿知道乔希并不是好糊弄的性格。
相反，他大概是他们这个冒险团中，戒备心最强的人。
远比那个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光明圣子殿下，防备心还要强得多。
亚薇儿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说：“你是怎么打算的啊？”
乔希：“还是那样啊。”
乔希说的那样，就是指他打算在皇室混段日子，等吃喝玩乐够了，到大家各回各家的时候，他就拍拍屁股去别处溜达。虽然他性格又娇气又懒散，但皇室的破烂规矩太多了，再加上他自己的原因，并不打算在这里久待。
那个传说任务的奖励十分丰厚，足够他挥霍很长一段时间。
也就是这么一大笔钱，才让乔希不惜麻烦，加入冒险小队一起做了这么趟任务。
亚薇儿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了几次，最终还是没说出来，道：“好吧，没心没肺的小懒猫。希望你能玩的开心，等你什么时候路过我的领地，可以来做客，我会好好招待你的。”
她补充道：“一定给你配上一位高大英俊的骑士，让他随身服侍你，连水果都亲自喂到你口中。”
乔希懒懒掀了掀眼皮，咬下一块甜滋滋的水果，也不知道听没听出她话语中的揶揄。
将水果吞下去，道：“谢谢你，太慷慨了，未来的领主阁下。”
如上所说，乔希原本打算是这么打算的。
反正又不是他求着皇室招待的，送上门来的享受为什么不要？
况且他抽空还帮皇宫修缮了几个陈旧的阵法，那几个都是中级比较复杂的阵法了，修缮难度并不低。要是去外面请法师的话，价格会很昂贵。
换算下来，说不定他还被皇室占了便宜呢。
直到他和亚薇儿分别后，在回去卧室的路上，乔希都是这么想的。
结果他就被一个卷轴砸到了头。
“咚”的一声，正中头顶。
有点疼。
把他砸得常常有些懒懒地垂着的眼睛都瞪大了。
像个走在路上被踹了一脚的小猫一样。
呲溜一下毛都炸开。
这是件很奇怪的事，乔希是品级不低的法师，品级越高的法师预感越强烈，他绝不可能走在路上就随随便便被什么东西砸到，提前几秒就能预判到躲开了。
乔希把这古怪的卷轴捡起来，还没打开看，拐角就走出来一个高大的人影。
正是他们那个冒险团中，曾经隐姓埋名装作一个普通人和乔希一起度过了三年组队生涯的皇子兼光明圣子阁下。
凑上来，微笑着关心他：“怎么拿个卷轴傻站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乔希泰然自若：“没什么，吃多了，散散步。”
平心而论，光明圣子有着一张俊美的脸，待人真诚和善，再加上他通身的光明魔法营造出的圣洁的气息，简直是只存在于游吟诗人口中的完美的主角。
可谓是个集众多光环于一身的人。
听说自从他们回到中心城后，不知道有多少贵族小姐盯上了他，很是引起了几番骚动。
乔希也不讨厌他。
即使他身上有着乔希并不喜欢的光明术的气息，但在一同历险的时候，他的周到处事为乔希的偷懒摸鱼创造了不少条件，所以乔希对他没什么恶感。
不过也说不上多有好感就是了。
乔希在冒险团中最好的朋友还是亚薇儿，和其他四个人关系都差那么点意思。
朋友到也算得上，但要说多熟悉是没有的。
光明圣子深深的看着他，一双碧色的眼睛像是藏着无限深意：“在这里待的还舒服吗？如果有哪里不舒服，直接和我说就行。”
乔希：“还可以，我累了，回去睡觉。”
糊弄完这人，乔希回到房间。
把防御阵法一开，就开始研究起这个胆敢往他头上撞的卷轴。
真奇怪。
他认真地研究了十分钟，愣是没研究出来这是个什么种类的卷轴，他从没见过。
他虽然只认证到青袍法师，但实际有着黑袍的实力，对绝大部分高阶阵法卷轴都有所涉猎，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卷轴。
上面什么也没写，完全看不出来。
就在他准备上各种水淹火烧雷劈折磨一番时，就听见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卷轴冷不丁发出一道声音：“亲爱的魅魔阁下，请稍等一下。”
乔希：“！”
他瞳孔震颤，指尖用力，迸发出一道小型术法，将卷轴烫得尖叫一声：“啊——”
乔希狠狠给它招呼了一通，被防御法阵封闭的房间中一时间充满了各种术法释放的动静和尖声尖气的惨叫。
听起来像极了什么需要被狠狠屏蔽的现场。
结果……
半个小时后。
这东西尖叫的很是那么回事儿。
结果术法的光效散去后，乔希发现它连一个角都没有破损。
完全是一个演员。
乔希：“……”
他惶怒之下没能控制住，一阵狂轰烂渣后他自己的魔力也被完全抽干，身体内空空荡荡，短时间内时不能再释放出任何法术。
这才终于被迫冷静下来。
其实不应该的，对法师而言，将自己体内的魔力一口气用光是件很危险的事。
抽干魔力之后，他们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猎物。
乔希从前一直控制得极好，从不让自己落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这还是他首次失控。
因为他被这卷轴死死戳穿了掩藏了很久的秘密。
才如此失态。
魅魔——
是的，乔希是一只魅魔。
更准确地说，他是一只半魅魔，他的母亲是纯人类，父亲是魅魔，两者结合才生下了他。
魅魔在塔利帝国，不，不仅是塔利帝国，而是整个大陆上的名声都非常的烂。
其实大陆上已经很久没有魅魔出没的记载了，自从数百年爆发过的一场各种族之间的混战，魅魔就差不多已经灭族。
如今，偶尔有一两只魅魔出现，也大多被知情人压下消息，不会到处散播。
在游吟诗人口中，魅魔是引发战争的灾祸，是淫欲的化身。
他们好像生下来就是为了将这世界搅弄得天翻地覆。
不仅是人类与光明的种族厌恶他们，就连黑暗的魔物也并不把他们当做正经的同族。
旧日的魔王就曾经下令将所有魅魔抓起来，当做奴隶驱使和使用。
很不幸，乔希有着一半的魅魔血统。
不幸中的万幸，他只有这一半的魅魔血统。
属于人类的另一半血脉稀释了他的魅魔血统，再加上乔希有意使用法术压制。
如今，他已经成年了好几年，体内的那一半魅魔血统都没有要展露出来的势头。
原本以为这辈子他都不会觉醒魅魔血统了。
乔希看着被他抛到地上的卷轴，仍旧在“哎哎哟哟”的痛呼。
冷静下来，他静静看着这古怪的东西，黑眸中是平日难见的冽锐冷意。
在他的注视下，卷轴的痛呼声渐渐心虚地消失了。
然后终于有功夫自曝家门：“你好，你好。不要那么生气嘛，看把我吓得。这也没别人听见，不要这么大火气。认识一下，我是一张预言卷轴。”
乔希：“？”
他一开始是不相信的，但他的魅魔血统从来没有展露出来过，整个世界上除了他就只有他的亲生母亲知道。而他的亲生母亲，早在乔希十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小时候，乔希和母亲的关系不算太好，但他可以确定母亲从没将这件事告诉过别人，这点不会有疑问。
由不得他不相信。
怪不得他一开始看不出来这个这个卷轴的种类。
关系到时间与命运的任何阵法、卷轴都归属于禁术，即使是高阶法师也很难涉猎。
但乔希并不会因为确认了这个就放下警惕心。
他依旧不太高兴地看着这个油腔滑调的卷轴，一双纯黑的眼睛在灯火下像是两颗黑色的宝石。
卷轴在地上扭了扭：“哎呀，哎呀，别这么看着我，我没有恶意的。我一个小小的预言卷轴，除了预言什么力量都没有，能做什么呢？我就是来执行一下我的使命。”
“咳咳。”
然后卷轴就给乔希讲了一个故事，解释了来龙去脉。
是个关于乔希本人的预言。
啰里啰嗦地说了一长串。
大致提取一下核心意思：
乔希会在明日的宴会上被光明圣子发现隐藏的魅魔身份，曾经将他当做世上最圣洁之人爱慕的光明圣子深受打击，恼怒于自己居然会被这么一个肮脏的人欺骗。于是由爱生恨，开始黑化。
由此开始，乔希和曾经的好友光明圣子相爱相杀虐身虐心生死纠葛一百万字，终成眷侣。
乔希：“？”
他听懂了，但又觉得完全没听懂。
乔希：“我骗他什么了？”
说的好像他是个对光明圣子骗身骗心的渣男一样，但是一直到现在，两个人都是单纯的组队队友的关系啊！
根本没有一点暧昧……至少在乔希的角度是完全没有的。
至于别人怎么想的，那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难道他还能跑到别人的脑子里厉声制止：“不许乱想”吗？
闲的啊？他才懒得管。
反正按照他的原计划，本来待不了多久就要走人的。
乔希虽然偶尔会因为那位周到的光明圣子在前面的尽心尽力，而趁机划水摸鱼。
但在真正的生死关键时刻，都是站了出来的，甚至有几次还悄悄运用了高阶法术才保住了队友的性命，不然他们哪能这么幸运地满员活到任务结束？
说实话，要不是那个报酬丰厚的任务要求必须由小队完成，乔希自己都单刷了。
根本不会加入什么冒险者小队。
乔希越想越觉得离奇。
难不成就因为他是个名声不好的魅魔，所以连被暗恋都是他的错了？
脸皮真厚啊。
算了，就不提这些离奇的逻辑。
只说那些情节。
什么他逃他追、他爱他恨他不爱了他又悔恨难当等等等等……
光是听听，他懒惰的大脑就一阵疲惫不堪了。
太恐怖了。
他只想过吃喝玩乐的生活啊，这种复杂的剧情还是算了吧！
乔希捏着卷轴绷着脸琢磨了一下。
一个小时后，在预言中掉马的前一夜，连夜收拾家当从皇宫跑路了。
只留下一道糊弄的留言：“家中有事，先走了，勿念。”
—
马车上，卷轴还在吱哇乱叫：“你怎么跑了呢？这样命运轨迹就完全偏移了，可能会发生非常不好的事。不能跑啊！”
乔希不理它。
卷轴：“那个爱恨纠葛虽然复杂了一些，但是如今有了我的指引，我们可以把那些危险的节点规避掉，直接速通最好的结局。对不对，对不对？”
乔希置若罔闻。
卷轴：“哎呦，你不要这么叛逆，就算你不走剧情，也极大概率规避不掉体质觉醒这件事。在预言中，那位光明圣子虽然态度不是很善良，但好歹他可以帮你解决发情期的问题，你现在跑了，到时候要怎么解决啊？”
说到这里，乔希的神色总算有一丝波动。
魅魔的发情期是个很特殊的概念。
以第一次发情期到来为界限。在此之前，魅魔和别的生物一样摄入正常的食物就能维持生活，但在那之后，他们对能量的需求暴增，常规的食物很难再满足他们的需求。
往往需要和蕴含着强大力量的人发生关系，否则就极易陷入过度饥饿中，严重甚至会饿死。
但乔希仍旧不打算回去。
他想起昔日伙伴的那张脸，只有暴打他一顿的冲动。
卷轴叭叭叭说了一路。
乔希堪称油盐不吃，一副懒懒散散的“啊对对对”的模样，用他的摆烂功力狠狠给预言卷轴上了一课。
最后，它心酸地放弃了，沉默了很久之后，问：“我们现在去哪啊？”
乔希终于理它：“去魔王领，我母亲在那里给我留了一块领地。”
他的那位人类母亲是大贵族出身，名下有许多领地，但只留给了乔希这一个偏僻的领地。
魔王领并不是什么好地方，正是因为毗邻魔界边境才得名。
据说这里曾经存在过一道魔界的裂缝，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动乱，以至于纳入人类领土后依旧荒芜而落后。
乔希原本是没打算继承这片领土的，倒不是因为觉得这地方太破旧了或者讨厌魔族，在他眼里各种族都差不多，反正就没一个种族对魅魔有善意的，都一样烂。
主要是他觉得自己打理不好一个领地，就像他的好友亚薇儿说的那样，他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毅力当一个好领主。
想想都很麻烦。
但乔希一时间没有更好的选择。
按照预言书中所说，他的体质觉醒再过不久就会到来，不适合再四处游荡。
想来想去，这个他母亲留下的领地还算是最安全的。
马车哒哒哒哒，一路行进，终于赶在天黑之前，进入了魔王领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