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
许长安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那是被戳中心事后的惊惶。
她心里更有了底,微微一笑,红唇轻启,认真而好奇地问:“真的不喜欢吗?”
声音低而缥缈,像询问,又像是呢喃,似乎稍不留神细听就会散落在风里。
然而偏偏就是这么一句低语,在承志听来,却仿佛是一柄利剑,干净利落,劈开他心里的重重迷雾,让他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内心。
不……喜欢么?
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
他只知道,初见她时,他期待而又欢喜。得知她讨厌自己,他心内酸涩而又失落。当然,那时候的他可能只是出于对亲人的在意,不想无端端被她讨厌。
可他记忆空白,感情纯粹。这几天她换着花样缠他,想方设法表达情意,他在抗拒的同时,不知不觉就有些沉溺其中。
是的,沉溺其中。
头脑中轰的一声,承志不得不承认,他并不抗拒她的亲近,相反还会感到欣喜。尽管他知道那很不应该。
如果不是要做义父的嗣子,那他入赘许家……
当然,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短暂的失神过后,承志心中一凛,理智很快占据了上风。
他心内满是愧疚,后背冷汗涔涔。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义父对他有大恩,他答应过义父,怎么能忘了?
承志深吸一口气,视线微偏,声音冷硬:“不要胡说,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我对你只有兄妹之义,绝无半分男女之情。之前的事,姑且算你年幼无知。还请你日后多多自重。”
说到后面,他声音低沉,加重语气,隐约带着些告诫的意味。
是告诫她,也是提醒自己,不可因为好感而忘了身份,乱了分寸。
说完,不等许长安有所反应,承志就转身匆匆离去。
他走得很快,似乎生怕她追上来一般。
走出后院许久之后,承志才猛然反应过来。他走得急,香囊、药典,都忘了还她。但若要折返回去,他又犹豫了。
他说了这么重的话,她会不会哭啊?
狠一狠心,承志决定先将此事暂时放下,改天另行寻个名目让人给她。短时间内,最好不要见她,免得再度被她乱了心神,也好让她彻底绝了心思。
望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许长安勾唇,无声地笑了。
对于他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如果真的毫无情意,那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坦然自若,而不是连看她一眼都不敢。
只不过要达成她的目的,好像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那就多尝试几种方法?
是夜,承志在书房翻阅药典。
他记忆力虽好,但脑海里的东西着实有限。除了白天在金药堂跟着打杂学习,晚间也研究医经药典。
突然,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承志微讶,脑海里瞬间涌上一个念头:是不是她来了?
他心跳一阵加速,拿书的手也不自觉攥紧了一些。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他努力不让自己的视线离开手上的书。
外面安静片刻后,敲门声再度响起。
这一次,要急切得多。
承志稳了稳心神,几步走至门边,一把打开了门。
待看清门外之人后,他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怎么是你?你有什么事吗?”
外面的人并不是许长安,而是小五。
小五嘿嘿一笑,举起手里拎着的食盒:“对啊,就是我,是我们少爷让我送来的。说是承志少爷晚上看书辛苦,特意让人送夜宵过来。”
承志下意识拒绝:“谢你们家小姐好意,不过这夜宵我就不需要了。”
他知道,小五口中的“少爷”就是许长安。
听他拒绝,小五收敛了笑意。他仍举着食盒,不紧不慢道:“我们家少爷说了,这夜宵里没放毒,没下药,有的只是她对你的一片关心,你大可以放心地吃。”
承志双眉紧锁,心绪复杂:“我不是疑心她下毒,我只是……”
他只是觉得,两人该保持距离。
既然没有可能,就不宜走太近。她是还没有死心吧?
小五记得少爷的吩咐,也不跟承志过多纠缠,直接将身一矮,从缝隙里钻进书房,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拱一拱手,拔腿就跑。
临走前还不忘扔下一句:“我们少爷说,你要是不吃,那就倒了吧。就当她的一片辛苦白费了。”
承志心念微动,辛苦白费?难道说这夜宵竟是她亲手做的吗?
他这一迟疑间,早就没了小五的身影。
烛光摇曳,黑色的食盒在桌子上格外显眼。
承志犹豫了好一会儿,终是上前将食盒打开。
有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这是一碗酸笋汤。
双目微阖,眼前似乎能看到她在后厨忙碌的样子。听说她以前连厨房都不曾进过呢。
承志没有喝这碗汤,但是他一颗心却像是被酸笋汤浸泡过一样,又酸又暖。
良久,一声叹息。
这个夜里,承志再度彻夜难眠。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早出晚归,试图不与许长安见面。然而连续数晚,他只要在书房看书,都会收到她让小五送来的宵夜。
这无疑是在告诉他,她并没有放弃。
承志坐不住了。
他觉得,他有必要再做些什么了。
于是,这天傍晚,承志不再躲她,早早回来,径直去了青松园。
还未进去,就听到院子里有女子的声音:“表哥——”
承志微微一愣,听出不是许长安的声音,好像是府上那位姓陈的表小姐。
有外人在,他就不大方便进去了。
承志只得先停下脚步,他正欲转身离去,下一瞬,却听到陈小姐震惊的声音:“你,你真的看上他啦?”
这句话让承志心神大震,瞳孔倏然收紧。
如果没有猜错,这个“他”应该指的是自己。
这件事,居然连这个表姑娘都知道了吗?
许长安轻笑一声:“怎么会啊?不过是不想让他入嗣许家罢了……”
后面再说什么,承志听不到了,只觉得脑袋里翁的一声,浑身气血上涌。
等他回过神时,他人已经大步走进了青松园。
许长安在跟表妹说些体己话,哪里会想到此刻本该在金药堂的人会突然出现?
一晃神的功夫,他就到了跟前。
只见他紧抿着唇,眼神晦涩,许长安忽的心中慌乱,暗道糟糕。不过念头一转,她又觉得,能有这样的反应,或许也不是坏事。
陈茵茵见状,心下懊恼:“表,表……”
许长安轻轻拍一拍她的手背:“茵茵,你先回去,这儿交给我就行。”
“表哥?”
“没事的。”许长安给了她一个安抚性的眼神。
陈茵茵从小信任表哥,当下也没有丝毫怀疑,胡乱点一点头,就先离去。
走进来之后,承志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了。他本来就是劝她放弃的,她没有看上他,不是正合他心意吗?他应该放心才对,这般生气不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