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怪罪
许长安回到永华宫时, 天刚擦黑。
内殿已点亮了宫灯,照得亮堂堂的。
文元正伏在桌边习字,听到脚步声, 立刻抬头,双目晶亮:“娘!”
看见儿子, 许长安一天的疲惫消散了大半,她脸上漾起笑意:“文元。”
皇帝就坐在文元身侧,慢悠悠问:“御药房当值的时间, 有这么长的吗?”
长到他奏折都已批完了,她才回来。而且明明父子俩就在一处,可她眼里第一个看见的, 还是儿子, 很难不让他郁闷。
许长安微微一笑, 有些不好意思:“平时没这么久, 是今天有事儿,耽搁了一点。”
皇帝轻轻“唔”了一声:“下次要还这么晚,我就和文元一起接你了。”
文元扭头看看父亲, 再看看母亲, 很认真地点一点头。
许长安失笑:“这就不必了,下次我早点回来就是了。”
皇上亲自去接她?那还不把御药房那群人给吓着?她在那里, 并不想显得很特殊。
见她答应明天早回, 皇帝的心气儿才顺了一些, 心想,这还差不多。
许长安揉了揉儿子的脑袋:“文元想娘啦?”
“嗯。”文元拿着新写的字, 给母亲看, “娘, 看。”
许长安细细看去, 照例同孩子闲聊几句。
文元年纪虽小,但很聪明,在学业上也肯用功。得母亲夸赞几句后,习字更认真几分。
少时,内监奉上晚膳,三人简单吃过。皇帝便命内监带领文元去向太后请安。
刚吃过晚饭的文元,从善如流,跟着公公就往寿全宫而去。
许长安本欲跟随着一同前往,却被皇帝叫住:“长安,你不用陪文元去,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啊?”她不解,却还是依言留下。
皇帝取了一封奏折过来:“关于封后大典的事,礼部已经拟好了章程,你看一看。”
难得的独处时光,总不能浪费了。
对于封后大典这种事,许长安了解不多,好奇自然也是好奇的。她接过奏折,认真看去,心中诧异:“这么复杂的吗?”
“这还算复杂?”皇帝眉梢轻挑,“跟帝后大婚相比,已经简单很多了。”
当然,比起一般的封后,的确要复杂一些。
他心里有些遗憾:“可惜不能再大婚一次,委屈你了。”
“不啊,这有什么可委屈的?”许长安笑了笑,不以为意,她并不是很在意虚礼的人,“简单点挺好的。”
太复杂了也麻烦啊。
皇帝眼神略动了一动,颇为郑重:“放心,再简单该有的还是要有。”
他已经盘算好了,说是封后大典,可到了内殿,合卺酒、同牢礼,该有的一样不能少。
许长安“嗯”了一声,眉眼弯弯:“你看着来就好了啊。”
“还有一件事。”皇帝眼帘微垂,“义父二月中旬,大概就能抵京了,应该能赶上二月二十三的封后大典。”
年前她曾向太后辞行,太后同意了,却被他给拒绝了。当时她用的理由是挂念家乡老父亲,皇帝就允诺说,可以接她父亲进京。后来因为种种缘故,一再耽搁,年后才重新派人去接。
父亲会进京这件事,许长安也知道。不过这会儿提起来,她心情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复杂。想当初,她自己刚知道承志就是皇帝时,惊得几乎魂飞魄散。
她爹早有耳闻的话,应该还能接受?
皇帝轻笑一声,目光幽远:“快五年没见了,但愿义父见了我,不会太激动。”
他说的云淡风轻,许长安却忍不住问:“沈翊,你不会为难他吧?”
她寻思着多半不会,可还是想听他亲口给个承诺。
“我为难他做什么?”皇帝瞧了她一眼,唇角微勾,“他毕竟对我有恩,又是你的父亲,文元的外公……”
许长安边听边点头,却见皇帝眉梢轻挑,似笑非笑:“虽说当年打了我一顿,可那也是事出有因,不是么?”
他俊美的容颜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朦胧,“事出有因”四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许长安不自觉就想起当年的“因”来,有些心虚,又有些赧然,下意识提高了声音:“沈翊!”
她直呼皇帝名字,严格算起来是不敬。可外面伺候的宫人内监,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不曾听见。
“嗯?”皇帝唇角微微翘起,眸中流淌着笑意,“本来要过继的嗣子,和自己女儿私定终身了,哪个做父亲的一时半会儿能接受?”
其实,在知道她对他有意后,愿意同他共度一生后,他已能很坦然地回顾那段往事,甚至还隐隐有些庆幸,两人曾经有过纠葛。
许长安低声解释:“我当时也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但我后来是真的……”
“好了,我知道。”皇帝温声打断了她的话,眉目间隐含笑意,“长安,我知道了。”
许长安忖度着,两人既然要长久过日子,那最好还是不要心存芥蒂。她想了一想,突然上前一步,走到皇帝跟前,盈盈一笑:“但是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
此时他们相距只有寸余的距离。灯光下,她皮肤光洁白皙,犹如上好的美玉,一双妙目澄澈无比。
尽管已做过不少亲密的事情,可望着她,皇帝仍是有一瞬间的失神:“嗯?什么事?”
许长安红唇轻启:“第一次看见你时,我觉得你的眼神很好看。”
皇帝黑眸沉了一沉,唇畔忽的漾起了笑意。
许长安话一出口,就有些许的懊恼。万一他又当她是哄骗可怎么办?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她急急忙忙又强调:“当然了,也就是那么一瞬间。我爹一说你是他要过继的嗣子,我就决定讨……”
“讨厌你”三个字还没说完,她整个人就被皇帝给抱了起来。她身体腾空,差点低呼出声。
皇帝眉梢眼角俱是笑意,他声音极低,就在她耳畔:“所以,你当年对我一见钟情?”
“没有没有,就是觉得你容貌俊秀,眼神干净。”许长安心想,哪里可能一见钟情呢?她当时满腔心思都在金药堂上,对男女之情根本就没有半点兴趣。
不过皇帝显然心情不错。夜里床笫之间,非要她睁开双目,看着他的眼睛,折腾了许久,害得许长安次日清晨差点起迟。
在御药房的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间就到了二月。
二月十三,许敬业一行人终于抵达京中。
这是许敬业将近五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进京。可面对繁华的京城,他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只觉得害怕。
迎接他的官员对他倒也客气,一声一声的“许老爷”、“许老爷”喊着,直喊得他胆战心惊。
他已经知道了,当年他从小山村带回去准备继承家业的那个“承志”,其实是当今皇帝。
刚得知这个消息时,他差点没晕过去。
那居然是皇帝?他曾经帮过皇帝啊。
若单单只有这些,他勉强也能算是个有功之士。可惜他以恩情为名,让皇帝认他做爹,还要皇帝对他下跪,还狠狠鞭打过皇帝。
这功也就变成过了。
听说皇上要立长安为后,要立文元为太子。刚知道此事,许敬业长舒一口气,想着应该还好,皇帝总不至于杀自己老丈人,是吧?
可惜他一路上行来,时常想起早年听过的一些故事,诸如:铡国舅、打国丈……
他不禁心中戚戚然。万一皇帝就是记仇呢?万一非要打杀了他呢?毕竟他当年可是将“承志”打了个半死啊……
想起旧事,许敬业就心生懊悔,怎么就下了那么重的手呢?可惜这后悔也来不及了啊。
许敬业愁得连续数晚睡不好觉,陪行的官员还问了几句。他不敢说真话,只能含糊回答,说行路途中,睡眠不便。
刚一到京城,就听说皇帝要见他。
许敬业两眼一翻,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才不至于失态。他只能对自己说,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晚都要面对的。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听说湘城许公到了。他眉峰微动:“请他进来。”随即又吩咐有福:“去请皇后娘娘,还有,小殿下下学后,也让他过来吧。”
“是。”
许敬业在太监的带领下,大着胆子走入宫中,听闻让自己进去,他擦拭了一把额头的汗,软着两条腿往前走。
刚一进得殿中,他就噗通一声跪下:“草,草民参见皇上……”
颤巍巍抬头,看见已经站起的皇帝,五官面容,确实是承志,只是眉宇间的气度与旧年大为不同。挺拔俊逸,气势华贵,让他不由地心生畏惧。
见皇帝朝自己走了过来,许敬业心中惧意更甚,他重重叩头:“皇上饶命,草民那时确实是不知情啊……”
早知情的话,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睛,轻哂一声:“这么紧张做什么?朕难道还会治你的罪?”
许敬业抬起头:“啊?”
他愣了一下,继而是铺天盖地的喜意涌上心头,所以不怪罪他吗?
他就说嘛,他看人很准的,承志是个靠得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