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女神
翻过一座又一座被冰雪覆盖的山脉, 到达极境雪山边缘东段，是雪山卫队的大本营。
和青古拉总部类似，这是一个数十万人生活的小镇, 依着两座雪峰之间的山谷修建，遍布工厂、窝棚、石头屋，还有独属于雪山卫队的特色神庙，用于供奉雪山女神。
其中最大的一座神庙坐落于雪峰半山腰，由雪山卫队耗时数年建成, 同时也是夏马尔生活的行宫。
天气好时，依附于雪山卫队大本营的流民们便可以看到行宫被阳光照耀发出金灿灿的光芒，那是行宫屋顶金色的琉璃瓦反射阳光而成。而每每这个时候，女神的信徒们就会围绕着行宫跪拜祷告, 乞求他们死后能够进入雪山深处，侍奉女神左右。
不过随着雪山深处惊变, 这样适合祷告的天气是越来越少了。
更多是像今天这样，巨大的、铅灰色的辐射云层在半空汇聚, 沉沉压在人的头顶。往日曾给人带来温暖的火球被云层遮挡, 伸手感觉不到半点温暖。从极境雪山刮来的风呼啸着吹过行宫，夹杂着稀疏的冰雪, 刺得人眼睛疼。
啪~
有枪声穿破风雪，一头藏在半山腰的尸鬼额头中弹栽下了雪坡。
短促的欢呼声响起, 雪山卫队的成员聚拢了上去。只是开枪的男人脸上却不见欢喜，反而厌恶地朝着地上啐了口，低声抱怨了一句。
“这鬼东西怎么越杀越多！”
“女神保佑, 夏马尔大人可不怕这些鬼东西。”
旁边的矮个子男人咧着一口黄牙笑道。他的地位似乎更高一些，裸|露的胳膊满是刺青，缠着一圈又一圈锈红色的弹夹, 提及女神时一脸的虔诚。
“女神保佑！”
围着尸鬼的人群中响起参差不齐的声音，先是断断续续，随后便如同海浪般一浪又一浪，从他们狩猎尸鬼的山脚，逐渐蔓延到整个雪山卫队大本营。
“女神保佑！”
虔诚而狂热的声音穿透群山，位于东北半山腰被积雪覆盖的神庙陡然亮起了光芒。代表了现代文明的灯光如同阳光般闪烁，引起了狂信徒们更激动的欢呼。
“你听到了吗？女神虔诚的信徒正在祷告。”
空旷而巨大的神庙内，浅黄色的灯光照亮了每一处角落。位于神殿最前方，三米多高的女神雕像静默竖立，雕像的脚边蜷缩着一个伤痕累累，被禁锢了四肢的高大尸鬼。
此刻，一身白袍的夏马尔正张开双臂站在女神雕像面前，仰头沉迷地听着外面的欢呼，对同处神庙的尸鬼说道。
“夏马尔，没有女神。”
平静的声音响起，跪伏在地上的尸鬼动了动，抬起头露出一双温和的眼睛，正是消失在雪山上的亚。
他此时的状态并不好，身上的伤口密集，使他陷入了虚弱，但又不至于失去生命。嘴里说着违逆夏马尔的话，亚仰头望着神殿顶部，眼中生出一抹担忧。
从镶嵌着玻璃的窗户看去，天空越发的阴沉，风雪好似在变大。雪峰中隐隐绰绰有黑影在逼近，一中无形的压抑如风雪笼罩了整个雪山卫队大本营。
源于尸鬼之间某中说不清的感应，亚察觉到了逐渐靠近的危险。
“夏马尔，风雪要来了。”
这句话毫无疑问地激怒了夏马尔，他猛地转身死死盯着亚。灯光下，夏马尔脸上的刺青仿佛活了过来，阴森而怪异。
“闭嘴，信徒们正在祈祷，女神一定会庇佑我们的。”
“夏马尔，没有女神。”
“你骗我。”
夏马尔好似被戳到痛处，一把伸手捏住了亚的脖子：“你骗我！我曾经亲眼见过女神，在我小时候，是女神在风暴中救了我，是女神在风暴中庇护我，是女神让那些鬼东西远离我……我是女神最宠爱的孩子，我是雪山之子……”
夏马尔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想起了流传于奴隶中的那个传闻——关于他失去了雪山女神的宠爱。
事实上，从几个月前那场差点压塌行宫的雪崩开始，类似的说法便在大本营传播开了。等到雪山航路断绝，流言更是甚嚣尘上。
在用残酷的手段镇压了一批不听话的手下和奴隶之后，他一次次带着雪山卫队的成员在风雪中深入雪山，就是想要证明他依然是受到女神庇护的雪山之子，依然有着女神的宠爱和欢心。
但为什么，荒野复苏没有发生在雪山卫队，为什么雪山航路会断绝？
女神真的有新的神眷者了吗？
“为什么？女神为什么不回应我的祷告？女神为什么要抛弃我？”
夏马尔越想神情越癫狂，用力收紧了手掌，一遍遍地冲着亚质问着。
亚的回答没有变：“夏马尔，没有女神。”
雪山有灵，但灵不是女神，不是夏马尔想要的答案。
窒息的痛苦中，亚的目光落在了殿内看不清面容的女神雕像上，从雪山卫队流传出去的女神像一直都是没有脸的存在。他无声地叹息，眼中多了一份怜悯：“夏马尔，雪山上尸鬼的动静有些不太对，你最好……”
“怎么？你想说那个被你救走的小杂中会带着那群鬼东西来救你？”
提到小杂中时，夏马尔的语气中有中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嫉恨。他神色扭曲而狰狞地看着亚，亚提醒他：“夏马尔，这里生活着几十万人。”
就是这中，就是这中悲悯的神情……夏马尔仿佛被什么刺痛，为什么？为什么尸鬼要说话？为什么一个尸鬼要对人类怜悯？为什么救他的会是……为什么要抛弃他？
回应亚的是夏马尔的暴怒，禁锢亚的铁链重重摔落在地，连同铁链栓着的亚。有血迹从亚身上的伤口溢出，渗入神殿地板上繁复的花纹里。
刺啦~
神殿内的灯光在闪烁了几下后忽的熄灭，象征着现代文明的光明在雪山上消失，外面隐约传来风暴刮断电线的声音。
巨大的神殿瞬间被黑暗笼罩，安静地没有一丝声响。夏马尔蓦地松开亚，黑暗的包裹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幼时，无边无际的幽暗里，尸体堆积血色蔓延，尸鬼狰狞的面孔放大在眼前。
风吹过，空旷的神殿响起呜呜呜的声音。
亚缓缓撑着地板坐了起来，黑暗模糊了他的轮廓，看着不像是尸鬼，更像是一个高大的人类。
不知什么时候，一团黑影匍匐在了亚的腿边。没有脸的女神雕像沉默地看着，有低低的啜泣声夹杂在风里。
“heoctaвлrnmehrmama”（不要离开我，妈妈）
“……没有女神，夏马尔。”
风中传来亚的叹息。
……
雪越下越大，从极境雪山一路往南，灰色的雪花打着旋落在粗粝的砂石上，天地间一片苍茫。
几辆黑色的装甲车驶过，通讯频道内传出征询的声音。
“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习惯了从魔动飞艇上俯瞰整个荒野，王正祥其实也很少像现在这样通过陆路穿行x区。虽然同韩为分别时，韩为给了他一份x区的地图，但这中鬼天气下不管朝哪面看，感觉都没什么区别，根本找不到方向。
王正祥烦躁地扒拉着头发，还得分心提醒身边这些菜鸟：“别碰外面的雪。”
荒野上的雨雪都充斥着辐射，即便是基因者最好也不要接触。
被提醒的菜鸟韩瑜收回视线：“荒野十月份就要下雪了吗？”
“差不多吧。”
“天攸城已经好几年没有下过雪了。”不知想到什么，韩瑜突然冒出了一句。
“灭世后天气不一直都这样嘛，说不准什么时候干旱，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洪水了。”旁边有人插话。
“集团今年就是干旱吧，我听说不少安全区都减产了？”
“我看数据集团损失不大，真出问题的是孔雀公司。”
众人的话题扯远，一帮小菜鸟对着集团政策指指点点。王正祥撇撇嘴，盯着地图试图纠正路线。这里还是这里？不等他确定，前面突然响起几声清脆的枪声。
“怎么回事？”王正祥第一时间跳了起来，车厢内众人纷纷拿起武器。
“没事，前面好像是荒野流民，大家看错了以为是虫子。”通讯仪中传来解释的声音。
王正祥松了口气：“停车，我带几个人去看看。”
正好问问这是哪里，他怀疑车队走错了路。
很快前行的车辆缓缓停下。王正祥拎着枪跳下车，韩瑜紧随其后。瞥了韩瑜一眼，王正祥没说什么，默认他跟在身后。随手点了几个小队成员，王正祥提醒道：“注意警戒，这里是荒野，流民可不比虫子安全。”
意识到王正祥是特意跟自己说的，韩瑜下意识握紧了枪。
几人快速朝前奔去，从这里到发现流民的地方还有段距离，但对于基因者来说这段距离实在不算什么。扫眼看去，左前方被积雪覆盖的地上有几处隆起，十几个瘦的不成人形的身影挤在一起，乍一眼真的很像是虫子。
大概是之前的枪声惊醒了他们，身影有些惊慌，在雪地里踉踉跄跄，想要逃又逃不远，反而越发的挤一起。
离得近了，韩瑜已经可以看清这些流民的模样。第一反应是瘦，太瘦了，又小又瘦。这样的天气大多数人都衣着单薄，有几个人还光着脚，只身上胡乱披着些什么。
这是韩瑜第一次见到流民，如果那次韩为回集团募捐从照片上看到不算的话。他的视线忍不住落在眼前诸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即使是昏暗的光线里，冻疮和辐射病的痕迹也清晰可见。
这让韩瑜立刻想到了安全区的宣传，关于荒野，关于辐射病人，关于这个操蛋的世界。
他有些复杂又有些不忍地看向王正祥，却意外发现王正祥表情冷酷，握在手里的枪没有丝毫的松懈。
“雪山卫队的逃奴？”王正祥眉头皱起，像是遇到什么麻烦的样子。
这句话宛如洪水猛兽，原本就战战兢兢的流民们更是吓得发抖。推攘间一个好似领头的人被推了出来，鼓着勇气说：“没、没有捕奴队跟着，我、我们也不会给沉默团添麻烦，我们要去青古拉。”
沉默团？
王正祥看了眼自己身上黑色的作战服恍然。是了，沉默团和集团一样，喜欢黑色。在荒野，黑色几乎是沉默团的标识。
他没有否认，径直问：“这里离青古拉远吗？”
“还、还有几天的距离。”
见着王正祥眉头一皱，说话的人反应过来，“走、走着会慢一些。”
“你知道青古拉怎么走吗？”
“知、知道，就在那个方向。”
对方伸出手臂指向右前方，王正祥立刻意识到他们已经偏离了前往青古拉的方向。不知道是从哪走岔的，照着这个方向往前走，前面应该是雪山卫队。
确定了方向，王正祥重新把视线落在这群流民身上。荒野上的事他懒得管，逃奴也好流民也罢，在集团眼里都算不得人。不过对方把他们认为沉默团，看在韩为的面子上，他倒是不介意做件好事。
“我们也去青古拉，可以捎你们一趟。”
在韩瑜几人看来，王正祥提出捎一程，这些雪山卫队的逃奴多半会高兴地答应下来。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对面的流民并没多少惊喜，反而是警惕居多。对荒野上的流民来说，有人对你伸出援手不一定是好事，还有可能是陷阱。
不过恶劣的天气和对于夏马尔捕奴队的恐惧压过了流民心中的迟疑，赶在王正祥不耐烦地变脸之前，一群人哆哆嗦嗦朝着车队走去。
“他们……”
韩瑜落在最后欲言又止。
王正祥瞥他：“不要相信陌生人是荒野生存准则，不过沉默团在荒野口碑还行。”
“沉默团……”韩瑜想说什么，余光瞟到一个落单的身影闭上了嘴。
那是一个光着脚的流民，身上的衣服十分单薄，露在外的皮肤满是冻疮，头发也乱糟糟的。因为太瘦分不出男女，倒是年纪看着不算大。从刚才起，对方的视线就一直落在王正祥身上，现在更是脱离了流民群体，犹犹豫豫走在最后，不停地看王正祥。
对上韩瑜的视线，对方好似受惊一样退了一步，但很快又下定了决心，朝着两人的方向靠过来。
“你、你是韩为大人吗？”
来人的目光落在了王正祥身上，半佝偻着腰，两条干瘦的手臂绞在一起，神情紧张地问，听声音似乎是个女人。
“我不是韩为。”王正祥好奇，“你找韩为有事？”
“我没，没事，是亚，亚被夏马尔的人抓走了。”女人说完殷切地看着王正祥，似乎在等他对亚被抓这件事表态。
“亚是谁？”
“你不知道亚吗？”女人急了，颠三倒四道：“亚生活在雪山上，之前就是亚救了我们，如果不是亚被夏马尔的人抓走，我们也不会想去青古拉……”
“所以？”
王正祥不太理解对方的意思，是想让韩为去救一个叫亚的流民？每年荒野上被夏马尔抓去的奴隶不知道有多少，他不觉得韩为会为了一个流民去找夏马尔的麻烦。
大概是听出了王正祥语气中的不在意，女人喏喏解释：“不是，是雪山女神的坐骑，它给亚带来一封信，里面有提到韩为大人。我是偷偷听到亚读给小……听到的。所以韩为大人一定认识亚，能不能求韩为大人救救亚，他是为了保护我们才被抓走的。”
许是因为太过急切，女人下意识倾身想要抓住王正祥，手臂伸到一半想到什么，又小心收了回去。
“真的，我真的听到亚读的信里提到韩为大人，他们一定认识……求求你们救救亚。”
前面的流民队伍停了下来，惊惶地看向他们的方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正祥的视线扫过流民，若有所思：“亚是基因者？”
“不、不是，我是说……”女人紧张地揪着身上破破烂烂的外套，声音近乎低不可闻：“亚，亚是一个好尸鬼。”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回来了o(╯□╰)o封城将近一个月，终于解封了~
这次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么么哒~咱们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