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水水
天光亮起, 一夜的晦暗褪去。远在西南群山异兽躁动的消息仿佛一朵小小的浪花溅入大海，没有在人类社会引起任何的波动。
这个世界上人为、非人为的灾难太多了, 兽潮只是其中之一，何况还是没有爆发的兽潮。
比起西南群山的不起眼，人类社会的视线更多放在了孔雀公司和已成废墟的欧洲大陆上。
前者所在的雅江平原今年已经一整年没有下雨了，而雅江平原不仅是孔雀公司的大本营，还是孔雀公司重要的产粮基地。但现在干旱带来的粮食歉收已成定局，这绝非是孔雀公司多卖几个奴隶能解决的问题。不仅如此，和孔雀公司接壤的极境雪山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狂暴的风雪环绕在极境雪山一侧, 断绝了孔雀公司通往汉唐集团的航路，也断绝了孔雀公司在荒野捕奴的生意。
后者一段时间以来频繁爆发地震, 不免让人想到灭世战争的最初。各大强权所辖安全区对此讨论不少, 人们依稀记起灭世战争那会也是这样，地震一个接一个，似乎有什么在警告着人类。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灭世战争后人类和人类文明的重新崛起让主流社会产生一种强大的自信, 人类能扛过核冬天, 能在核战的废墟上重建文明, 证明了人类终究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异兽、尸鬼还有各种天灾，无非是给人类造成一些小小的麻烦，情况再坏也坏不过一百年前了。
在这种整体乐观的形势下，人类社会对某些异常的反应便显得迟钝了些。
譬如西南，又譬如荒野。
早晨七点多，唐令的生物钟提醒他该起床了。他茫然地睁开眼, 浑身懒洋洋的，像是漂浮在云朵上。
“还腰疼吗？”
韩为的身体贴过来，一只手搭在他柔软的腰肢上，轻轻揉了揉。
唐令神智回笼, 把头埋在韩为怀里，不想跟他说话。
韩为锐利的眉眼柔和，声音不自觉带着笑意。“乖，今天食堂有肉粥，我让葛辉送上来，你就在家休息不要出去了。”
大概是回家带来的兴奋，昨晚两人都有些失控，缠绵到半夜才睡。唐令记得他最后神智都有些模糊了，腰更是给他一种折断的感觉。他闷闷地开口：“我待会想去地里看看。”
“后天再去也不迟。”
“……周奇说西红柿已经熟了。”
自从西红柿的秧苗上挂了果，周奇一天两次跑去菜地观察西红柿的长势情况。因着唐令从雪山回来给菜地浇了不少水珠的缘故，地里的西红柿几乎一天一个样，短短几天有的已经染红可以吃了。偏偏唐令不在，几个小孩在菜地护的紧，反正不等唐令回来谁也不能摘西红柿。
周奇馋得狠了，唐令在总部基地时没少旁敲侧击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说来说去都是西红柿熟了快点回来吃。现在总算等到他回来，就盼着和唐令一起去菜地收西红柿了。
“可惜没有鸡蛋。”
唐令想到什么又嘟囔了一句。西红柿炒鸡蛋是他在地球世界唯一会做的菜，他其实也想吃好久了。
韩为忍不住轻笑，低头在少年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上亲了亲，又问了一遍：“腰还疼吗？”
“……不疼了。”
唐令有些难为情道。他不是哄韩为，是真的觉得身体没事了。他怀疑是小苗的原因。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的身体比在地球世界时好多了。不仅从未生过病，有时候累的狠了，睡一觉就能恢复。就像昨晚……想到什么他脸红了，但现在腰确实没事了。
感觉韩为的手还在他的腰上，唐令伸手握住韩为的手，小声道：“真不疼了。”
韩为没有立刻答应，揉了会腰才说：“想去就去吧。”
他看少年的状态还好，没有一定要说把少年留在床上。倒是少年说起鸡蛋，他抓着少年的手说：“下次罗义再来可以让他采购一批鸡蛋。等过了十月荒野冷下来，很多东西就能存储住了。”
“能让罗义买一些水草种子吗？还有鱼苗。”唐令仰头看他。
“真要在星星湖养鱼？”
“嗯。”唐令强调道：“总部基地那边不是准备在水塘养鱼嘛，我们也不能输给他们。”
“好。”韩为眼中满是笑意，问，“还要买什么？”
“买几只小鸭子吧，还能跟土豆作伴。”
唐令想的挺好，韩为都答应了下来。他心情很好地起床洗漱，拧开水龙头又一次听到了星星湖温柔的吟唱。想了想他伸手轻轻点了点，水流在水池汇聚起来，宛如平静的湖面。突然两条游鱼从水面跃起，溅落的水珠凝聚成几只小鸭子，顺着水流摇来摇去。
很快游鱼、小鸭子都不见了，水面再次平静下来。几秒后一股细细的水流升起，随着唐令的念头闪过，不一会便露出韩为的模样。短发、长风衣、修身的制服，还有英俊冷漠的脸。他记得上次在星星湖边韩为说自己平时很少用枪，这次干脆两手空空什么武器都没有。
“怎么样？”
他回头冲着韩为笑了起来。韩为靠在墙上，面露赞赏。
“水系基因者本来就少，而其中大多数人都做不到你的程度。”
说完他伸出手指，火光亮起，一个惟妙惟肖的、穿着睡衣的小唐令在指尖出现。论精妙的操作他比唐令更甚一筹。很快红色的小人长出翅膀飞到水池上空，两个小人亲昵地纠缠在一起。但乐极生悲，下一刻火光熄灭只剩下了白色的蒸汽。
唐令：“……”
现在他确定，星星湖是真的不喜欢火系能力。忍着笑洗漱完换好衣服，门口有人敲门，他探头看了眼是葛辉。
“进来坐。”
韩为接过葛辉手中的保温桶，嗅着香味小狼崽飞了过来。葛辉笑眯眯捏着小狼崽抱到怀里，跟唐令打了声招呼。
“葛大哥你吃过了吗？”唐令找着碗问。
“吃过了。”
葛辉庞大的身形坐在沙发上，很快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不仔细看好像完全不存在一样。唐令听着葛辉跟韩为说，今天准备组织狩猎队出去转一圈，再把避难所周围清理一遍。本来上次虫潮后，大伙都觉得附近的虫子已经死的差不多了。但昨晚唐令发现的小型虫穴警醒了众人，虫子可不是乖乖守在一个地方不挪窝的生物，谁知道它们会把虫卵产在哪里。
而且随着星星湖的出现，避难所附近明显要比其他地方更湿润一些。虫子产卵喜欢潮湿的环境，再清理一遍大伙也放心。
他跟韩为说完，转头问唐令：“土豆要去吗？”
唐令飞快点头：“谁带队？还是黄旭黄哥吗？”
“黄旭在，阿雅也要跟着出去。”
“雅姐也去？那正好把土豆交给雅姐。”
唐令说着把保温桶里的
肉粥分到碗里和小狼崽的铁皮罐里。考虑到小狼崽待会要跟着狩猎队出去，他没让小狼崽吃的太饱。这是亚教给他的，异兽如果吃饱了，对猎物就没什么兴趣了。
小狼崽不知道这些，只知道铁皮罐里的粥比平时少了挺多。它没有吃饱，撅着屁股在铁皮罐里舔了一圈，哼哼着来找唐令。
“没有了，土豆待会要出去努力猎食。”唐令捏了捏土豆的小爪子道。
嗷呜？
小狼崽茫然地看着唐令，委屈地呜呜呜叫了起来。
吃过饭又收拾好，韩为开车送唐令去湖边菜地。葛辉抱着小狼崽送到了阿雅那里。
“土豆？”
一身黑色沉默团制服的阿雅接过土豆，长长的波浪大卷被她挽了起来。她抱着土豆颠了颠：“还不错，比前几天又重了些。”
小狼崽乖巧蹲在她怀里，阿雅慵懒地缩在副驾驶上，示意一旁的黄旭：“开车吧。”
黑色的吉普车后面，跟着三辆巨大的卡车，参加狩猎队的荒野猎人都已经到了。黄旭正要发动，紧跟着吉普车的卡车上突然一阵喧闹，隐约两个荒野猎人发生了冲突。
“我去看看。”黄旭道。荒野猎人都是彪悍的性格，凑一起难免会这样。
阿雅头也不回，拔枪对着天上扣下扳机。巨大的轰鸣响起，阿雅的声音冷冷传来：“谁再闹待会丢出去喂虫子。”
身后的动静很快平息下来。
黄旭无奈地看她。
阿雅心情很好地对着枪口吹了吹：“早就想这样做了，要是有什么不满，让他们去找韩为。”
黄旭：“……”
……
“刚刚谁开的枪？”
突然响起的枪声把刚上车的唐令吓了一跳。沉默团在下辖的安全区严格管控枪支的使用，过往的荒野猎人可以带着武器进入安全区，但不能随意开枪。
他扭头看韩为沉着脸在通讯频道问了句，葛辉的声音响起。
“是阿雅。”
“怎么回事？有荒野猎人闹事？”
“是的，我已经处理好了。”阿雅的声音插|了进来，“是不是吓到小唐了？”
韩为抬手在少年头上安抚地揉了揉，没再说什么关掉了频道通话。唐令其实没韩为想的这么害怕，毕竟他也是开过枪，打过虫潮的人。刚刚只是太过突然才被吓了一跳。不过比起枪声，他觉得韩为在一刹那散发出的威压更吓人。
“怎么？”韩为看他问。
“没什么。”
唐令觉得阿雅的声音听着还挺高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阿雅此刻在心里偷偷骂韩为。他其实挺怀念以前跟阿雅还有程哥私下吐糟韩为狗大户的时候。但从雪山开始，雅姐跟他吐糟越来越少，估计是担心他成为叛徒。
还有在总部基地时，顾霜一次说漏嘴，说他们有一个私下屏蔽韩为的通讯频道。他还兴致勃勃问顾霜自己能不能加入，结果顾霜看他笑的意味深长，他立刻就懂了。估计在那个屏蔽韩为的频道里，他和韩为的关系也是话题之一。
就像以前地球世界二哥用小号潜伏在公司群里，发现公司员工讨论他的绯闻比骂他的时间多多了，甚至连绯闻对象都给排出了一二三号。
也不知道韩为以前有没有绯闻对象？雅姐应该算一个，阿吉姐姐也算吧。还有其他人吗？
唐令一路胡思乱想，但随着靠近星星湖，所有纷杂的念头都被星星湖纯粹的喜悦所取代。越是离得近，那种纯粹的情绪越明显，像温柔的云朵包裹着他，让他也不由从心底泛起了强烈的喜悦。
等韩为把车停在蘑菇地旁，他朝着星星湖看去。不知是否他的错觉，星星湖的面积好像扩大了不少。
“不是错觉。”听了少年的话，韩为肯定道，“星星湖确实在不停地朝着对岸扩张。”
自他们从雪山回来就是如此，只不过一开始扩张的不明显，没有人发现。
唐令也想起来了。上次他在睡梦中感应到星星湖，好像星星湖就在不停地生长。只是他以为湖泊生长会很缓慢，在没有大范围水源补充的情况下不会看出来。没想到星星湖的生长速度超出了他的预计。
所以星星湖是因为生长而高兴吗？
他和韩为走到湖边，闭上眼感应着星星湖的情绪。刹那他好似跌入一个温暖又虚幻的怀抱中，无数的光点在眼前闪耀。他沿着光点一路往前，隐约触摸到了小苗的意识。
——一棵郁郁葱葱的小树。
他心里生出一种明悟，星星湖高兴的缘故来自小苗。是因为小苗从雪山一路扎根到了荒野吗？
周围的光点散去，唐令睁开眼，正想和韩为说这件事，忽的听到身后有人喊：“哥哥！”
他回头，几个小孩正站在不远处兴奋地看着他。唐令高兴地招招手，几个小孩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喊着：“哥哥，你回来了？”
唐令笑着点点头：“我回来了。”
跟他打过招呼，几个小孩转头对上韩为就没那么兴奋了，明显拘谨不少。
“韩团长好。”小虎年龄最大，被几个小孩推到前面对上韩为问好。
韩为点点头，意识到几个小孩还是有些怕他，侧头看少年：“我先回去了，下午来接你。”
“嗯。”
说完韩为没怎么耽搁径直大步离开，几个小孩明显松了口气。唐令忍不住笑了起来，弯腰抱起小丫，替韩为说了句话。“韩为脾气挺好的，咱们不是还一起吃过饭嘛，没必要这么怕他。”
几个小孩对视一眼，小虎摸摸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上韩团长就紧张，就像见了虫子一样。”
“韩团长才不是虫子。”石头是几个小孩中对韩为印象最好的，当即辩驳道。
“我没说韩团长是虫子。”小虎赶紧解释。他上次看到韩为出现在唐令房间就猜到两人的关系了，生怕唐令听了会不高兴。偷偷看了唐令一眼，他吭哧吭哧地说：“我、我就是比喻，对比喻。”
“什么是比喻？”其他几个小孩不懂。
“就是打比方。”小虎强调道，“是周老师说的。”
唐令笑眯眯地看着几个小孩争论，听到周老师插|嘴：“周老师是夜校的老师吗？”
“嗯，就是周奇哥哥。”
“我知道，周奇哥哥这几天天天跑到菜地来，他想要吃我们种的西红柿。”小虫抢着道。
唐令听得笑了起来。
小丫靠在他怀里，咬着手指道：“哥哥吃，不给别人吃。”
“等今天收了西红柿我们一起吃。”唐令摸了摸小丫的头发道。
“水
水吃吗？”小丫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问。
“水水是谁？”唐令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水水、水水高兴。”小丫指着星星湖道。
“！！！！！！”某个猜测浮现脑海，唐令蓦地看她：“小丫能感应到星星湖的情绪？”
小丫一脸茫然，显然没听懂唐令在说什么。唐令压下心中的惊愕，换了个说法：“小丫怎么知道水水高兴？”
“水水唱歌，水水高兴。”
“哥哥小丫是生病了吗？”小丫哥哥看着唐令表情不好，紧张地问。几个小孩都没听懂水水是什么，但唐令的反应显然不对。
唐令意识到自己吓到他们了，赶紧摇头：“没有，小丫不是生病，小丫是……”他顿了下，“小丫是认识了新的朋友。”想了想他放下小丫，轻轻点了点星星湖。下一刻湖边水流激荡、盘旋，凝聚成几个小小的身影，正是小虎他们几个。
“哥哥好厉害。”几个小孩脱口而出。
“不是哥哥厉害，是星星湖。”唐令解释道，“是星星湖中有一个看不到的小仙子，小丫新认识的朋友就是这个小仙子。”
“那我们能认识吗？”小虫渴望道。
唐令其实也不清楚小丫怎么回事，居然能感应到灵的存在。不过对上几个小孩憧憬的眼神，他还是点点头：“肯定能，不过湖里的小仙子很害羞，什么时候认识新朋友要小仙子自己说了算。”
几个小孩有些失望，但更多还是高兴。看不见的小仙子什么的，在地球世界用来骗唐令的小侄女都已经骗不了了，但小虎他们从小生活在荒野，不要说童话故事了，连故事都没听过几个，居然也信了。
唐令又强调：“这是属于我们的小秘密，不能告诉别人。”
“程叔叔也不能说吗？”
唐令点点头。
几个小孩对视一眼：“哥哥放心，我们肯定不会告诉别人。”
这一点唐令还是放心的，几个小孩都挺懂事，他说的话都记在了心里。只是唐令看小丫，还是想不明白小丫怎么能感应到星星湖的情绪。转念他又想到大地的灵，小丫是只能感应到星星湖灵的存在，还是能感应到所有的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