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2 第三只妖怪(完)(风声凄凄,如泣如诉,宛若...)
风声凄凄, 如泣如诉,宛若某种悲鸣,听着便让人心里沉甸甸的。
整座山都被怨气充斥着, 脚下的地面时不时能能看见飞溅开来的血液, 你完全可以想象那夜的场景是如何的惨烈。
容靖循着那浓厚的怨气,终于来到了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前――这里,是怨气最重的地方,或者说是,怨气的源头, 无数的怨气便是从这洞里边源源不断涌出的。
“……那只貂妖应该就在这里。”
此时太阳躲进云层里, 天地暗淡, 整座山都被笼在一种不详的暗色之中。
李老板捂住胸口, 只觉得心情沉重无比,心里沉甸甸的,种种混乱而压抑的情绪充斥在身体之中, 让她整个人都快喘不过气来。
好难受、好痛苦!
她只觉得又一股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滚落出来,可是除了悲伤之外, 却又有一股更加庞大的情绪充斥在心头, 那是怨恨,是愤怒,是痛苦, 痛苦得恨不得就这么死去就好了。
她好像,快喘不过气了。
就在李老板几乎要被这股压抑的情绪憋得窒息的时候,她只觉得眉心一阵滚烫, 一股清凉的气息充斥在大脑之中,将心中那所有复杂而压抑的情绪给一扫而尽。
“呼!”
李老板剧烈的喘着粗气, 一张脸涨得通红,整个人就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冷汗涔涔,已经将她的衣裳打湿。
她就像是在水底下憋气很久的人突然再次获得了空气,开始贪婪的呼吸着,同时,一股后怕也涌上她的心头,她无意识的摸着自己的喉咙。
刚才,她真的以为自己会因为不能呼吸而憋闷至死。不知不觉中,就好像有一双手拖拽着她,拉着她往那深而沉的地方拉去,让她不能呼吸。
那,到底是什么?
李老板心情惶惶。
“……那是那只貂妖的怨恨,是它的悲愤。”容靖的声音淡淡响起,“你刚才所感觉到的一切,便是它所遭受的一切痛苦。”
因为太怨、太恨,所以那滔天的怨痛从它体内爆发出来,充斥在整个昆山,这山上无处不在的呜咽风声,就是它所发出的悲鸣,你越靠近它,所感受到的负面情绪就越深,你也越容易被拖入这种负面情绪之中。
一旦陷入在那种溺水一般的负面情绪之中,想要挣脱出来,那可就没那么容易。要不是容靖事先在李老板的眉心处给她画了一道符,符文稳住她的神魂,说不定李老板的意识已经被拖拽进那片负面情绪之中,并且溺死在其中。
容靖看向脸色苍白、后怕不已的李老板,道:“你好好感受吧,这种痛苦与悲伤,就是那只貂妖的悲伤……是你们导致了这一切。”
李老板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有什么都没说,只是神色黯淡的垂下了头。
容靖也没管她,反正她在对方身上画的那道符,除了压制住她身上诅咒之外,也足以保护她,让她不会彻底的被这山上的负面情绪给彻底吞噬。当然,也仅仅是这样了,这道符并不会让她免受这些负面情绪吞噬,她仍然能感受到这山上的压抑情绪。
只有让她亲自感受到了那只貂妖的痛苦,她才会发现他们到底在对方身上施加了什么样的痛苦,这样的痛苦,只有她自己亲自体会之后才能感受到。
容靖转过头来,看着黑黢黢的洞口,深吸了口气,率先抬脚走了进去。
洞口狭窄而压抑,里边一片昏暗,容靖燃了一张照明符,照亮了前面的路,慢慢的往里走着。
这个洞瞧着是天然形成的,并不高,他们走的时候,还得微微弯着腰,不然就会撞到头顶。而且,走到了这里边,那只貂妖的妖气就特别明显了,很明显,那只貂妖就在前面。
走了大概两分钟,眼前突然豁然开朗,洞口变大,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洞。
容靖又燃了两张照明符,照明符飘在空中,昏暗的山洞顿时明亮起来,里边的场景也纳入了他们的眼中。
不大不小的山洞里储存了不少的浆果还有坚果,瞧着倒是一个储藏食物的地方,而在山洞的角落里,则是缩着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
那是一只紫貂,浑身冒着黑气,正闭着眼团在角落里。
它有着漂亮的褐色皮毛,就像是上好的缎子,在照明符的光芒下,微微发着光,在它身后,还有着一条蓬松的大尾巴,被它盖在身上,整个身体都缩成了一团,腹部的起伏微弱的几乎看不见。
容靖敏锐的嗅到了空气里有一股血腥和腐烂的味道,她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就这一步,刚才还闭着眼的紫貂却是突然睁开了眼睛,整个身体弓起,目光尖锐而愤怒的看着他们,嘴里则是发出了充满威胁的低吼声。
但是很明显的,它已经是强弩之弓,即使勉强站起身子来,整个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似乎下一秒就要瘫软在地上。
而它一站起来,整个身体就全部展现了容靖他们眼前,容靖第一时间注意到它身下的土壤颜色与其他的地方略有些不同,像是鲜血流在地上,渗在了土地之中。
容靖眨了眨眼,没有擅自再往前走,而是举起手来,柔声开口道:“你别紧张,我们没有恶意的……”
“吼――”紫貂低吼着,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李老板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很人性化的嘲讽,好似在说:带着这个人类,还说你们没恶意?
对于这个灭了它族群的人类,紫貂印象深刻,无时无刻,它的脑海中都充斥着仇人的模样,就算是死,它也绝对不会忘了他们。
容靖道:“我知道是她杀害了你的族群,所以我才把她带过来的,让你亲眼看看,她在你的诅咒下,到底有多么的痛苦,她又是有多么的懊悔杀害了你的族人。”
闻言,李老板惊恐的看着容靖,完全没想到,容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该死!你们人类统统该死!”
一道尖锐的声音在容靖脑海中响起,那竟是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大概也就是人类四五岁小孩的声音,如今这道奶气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恨与愤怒,它大声的怒吼道:
“是你们人类!杀了我爸爸!杀了我爷爷!是你们!杀了我全家人……你们该死!你们都该死!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它尖锐的吼叫着,因为愤怒,身体控制不住的晃动了一下,软趴趴的砸在地上,它却又再一次的将身体站起来,丝毫不愿意在容靖他们面前露出一点怯懦来。
容靖看着它的动作,心想,这还是一只刚开了神智的小貂啊,换做人类的小孩的年纪,可能还只会扑在父母怀里要吃的。
可是,因为人类的贪婪,一夜之间,它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失去了自己的姊妹,也失去了所有的亲人,独留下它一只貂,孑然一身,孤孤单单的。
它想要报仇,有什么错呢?
容靖垂下眼来,道:“他们的确该死,所以,他们根本不值得你用你的性命、更甚用你所有亲人的精魄去诅咒他们。”
小貂没说话,只是愤怒又警惕的看着他们。
容靖道:“你知道吗,诅咒一个人所花费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被诅咒的人会永远被困在诅咒之中,甚至死后,诅咒也会一眼延续下去……可是同样的,施加诅咒的人也会被困在诅咒之中。因为,这就是诅咒的代价……”
所以,古往今来,很少有人会采取诅咒的方式,这基本是个玉石俱焚的法子。
容靖看着小貂,道:“你用你的生命,你父母亲人的精魄为代价去诅咒害你们的人,所以,诅咒不结束,你和你的父母亲人,也会一直被困在这个诅咒之中,不得解脱,你想它们死后也也永远不得解脱吗?”
“……”
小貂茫然的看着她,似乎是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什么解脱不解脱的,很显然它并不是很清楚,它只知道,它想要报仇,它想要杀了那些杀害它们全家的人类。
当时父母亲人惨死,它只想诅咒那些该死的人类,让他们也同样遭受它们一家人所遭遇的痛苦。那时候,它的父母已经死了,它无知无觉的,用了它父母亲人死后还未散去的精魄作为代价,去诅咒了那些杀害它们,并剥夺、使用了它们皮毛的人类。
谁穿上了它亲人的皮毛,谁就会被诅咒,这是一个强大且邪恶的诅咒,同样代价也是很大。
“诅咒一天不消,你父母它们便会被永远的困在死亡的痛苦之中,你希望看到这样的一幕吗?”
“……”
小貂茫然,它不知道,容靖所说的是真是假,难道它的亲人们,因为诅咒真的还深陷在痛苦中吗?
“……你骗我!你们人类都是坏蛋!是你们杀了我的父母,你们都是坏人!我才不会信你的,你就是为了骗我,想要我解除诅咒!我才不会上你的当的。”
容靖在心中叹了口气,看着这么小的一只小貂,总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欺负人,还是在欺负小孩。
“我没有骗你,我的确是为了让你解除诅咒而来的,我知道,有人类杀死了你的亲人,所以你怨恨他们,诅咒他们。可是还有很多的人类,他们却并没有参与其中,杀害你父母的不是他们,他们不应该因为你的诅咒而死去。”容靖坦然说道。
这个诅咒继续下去,只会伤害更多的无辜之人。
容靖并不愿意采取暴力手段来伤害这只已经伤痕累累的小貂,所以,她希望能更加温和,更加和平的解决这件事情,要是这只小貂愿意放弃诅咒,那是最好的办法了。
因为这个诅咒,死去的人已经太多了。
“杀害你亲人的那些人类,除了李老板之外,都已经因为你的诅咒死去,甚至,还有更多的人因为你的诅咒死去,你已经为你的亲人报仇了。所以,这个诅咒,也该到此为止了。”
死了那么多的人,死了那么多的貂,不管是对那些已经中了诅咒的人,还是对这只已经伤痕累累的小貂来说,这个诅咒的代价,都实在是太大了。
一切,都该结束了。
容靖走过去,因为她的靠近,小貂愤怒而紧张,挣扎着想要逃跑,可是它全身上下,已经是伤痕累累的,它根本就没有逃离的能力,只能任由容靖走到它的面前。
“别碰我!”它尖声喊道。
容靖蹲下身子,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只是想结束这一切……你睡一觉吧,一觉醒来,一切都会结束的。”
“好了,乖孩子,你该好好的睡一觉了。”她轻声说,伸出双手。
只见她双手合拢,手掌飞快转动,双手结印,然后印成,她将右手手心按在地上。
呼!
瞬间,一个巨大的金色法阵出现在她脚下,无数灵气涌动,聚集在法阵之中,而法阵的中心,便是那只小貂。
这个阵法,是解咒的阵法。
*
小貂从昏睡中醒过来,醒过来它就发现自己不在那个熟悉的山洞里,反倒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它下意识的站起身来,只是一站起来,腹部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得它四肢一软,又趴了下去。
“你醒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小貂警惕的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熟悉的人类坐在自己身边,它立刻往后缩了缩。
“这里是哪里?你对我做了什么?”
它开口,一张口就是奶声奶气的声音。
容靖道:“这里是车上,我们正在回去的路上。至于我要对你做什么嘛,我只是单纯的想救你而已,你身上的伤口已经腐烂了,再不治疗,你就会死的。”
小貂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腹部,果然看见自己的腹部伤口那里被包扎了起来,甚至还系了一个可爱的蝴蝶结。
小貂哼了一声,道:“就算你救我,我也不会对你感恩戴德的,更不会解除诅咒的!”
容靖道:“诅咒已经解了,你没发现吗?”
“……”
小貂那张毛茸茸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呆滞的表情,它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就昏睡了一会儿,怎么醒来诅咒就解除了。
难怪,它的身体会那么轻松。
容靖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你伤得太重了,不好好休息,可能会留下残疾的,那就一点都不可爱了。”
小貂转了个身,用屁股背对着容靖,明显一副不合作的态度。
容靖的笑容淡了下去,看着它身上的死气,伸手将手覆在它的脑门上,温和的灵力慢慢的修补着这具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体。
只是对于这具身体来说,这点灵力,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没有什么作用,大概只能缓解一下它身上的痛苦吧。
小貂的身体状态实在是太糟糕了,它身上最重的伤是腹部那里,那是一道枪伤,在被打伤之后,伤口没有处理,早就已经腐烂了,容靖闻到的那股腐烂的味道,便是小貂腹部伤口腐烂所传出来的味道。
处理这个伤口,必须将腐肉全部挖掉,可是小貂的腹部,基本全部腐烂了,根本就无从下手。
就算是妖怪,受了这么重的伤,想要活下去,那基本都是不可能的。而诅咒,还透支了它的生命,将它为数不多的生命给抽走,小貂能活到现在,完全可以称之为奇迹,或许是报仇的信念在支撑着它活下去。
而现在,诅咒消失,信念崩塌,它大概马上就要死了。
我要死了吧。
小貂这么想着,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心里竟然诡异的觉得有些轻松。
它太累了,一个人孤独的待在山洞里,品尝着仇恨的味道,靠着报仇的信念,让自己努力的活着,也慢慢的看着死亡侵蚀自己的全身。
腹部的疼痛疼得已经有些麻木了,疼了这么久了,它都已经习惯了。
整只貂都有些昏昏欲睡。温和的灵力在它体内流动着,就好像有阳光落在身上一样……
小貂闭上眼,只觉得周身痛苦离自己逐渐远去,整只貂迷迷糊糊的,直到车子停下,它才有些艰难的睁开眼。
容靖打开车门,把它抱了下来。
嘎吱!
一扇门被推开,小貂眨了眨眼,只是等它看清楚屋里的东西之时,它的一双眼却瞪大了。
容靖柔声道:“我其实犹豫了一下,再次看见这些,你或许会痛苦,但是我觉得,就算是难过,你可能更想让它们待在你的身边。”
她抱着小貂过去,将小貂放在了铺满了貂皮的床上。
这些貂皮,全都是小貂亲人们的皮,它们有的被做成了衣裳,有的被做成了披肩,容靖跟特案组的人联系,把它们都全都要了过来。
这个过程并不艰难,那些被诅咒的人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些貂皮给扔了,现在有人接收,他们高兴还来不及了。
小貂陷在貂皮之中,眼眶里泪水咕噜噜的打转。
它伸出爪子抱住一件大衣,奶声奶气的说:“这是妈妈的,有妈妈的味道。”
即使被炮制了,上边还全是香水的味道,可是它还是闻得出来,这上面有妈妈的味道。
“还有这个,这个是爸爸的!这个是哥哥的……”
还有它的小伙伴们的,现在,大家都在这里。
容靖道:“诅咒解除,李老板虽然没死,但是因为偷猎,她已经被警察逮捕了,大概会坐牢……而你的亲人,诅咒解除,它们也从这个束缚中脱离了出来。”
小貂抱着属于亲人们的皮,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笑容。
它找到了,把父母们的皮找回来了。
容靖看着,将手指竖在嘴边,嘴中念出超度的经文。
被困在貂皮中的属于貂们的精魄慢慢飘出来,是一颗颗宛若萤火虫一般的绿色光点,它们围拥着小貂,像是在亲吻它。
小貂恍惚的闭上眼,只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亲人们还没有被捕杀的时候,它和自己的兄弟姊妹们跑到山顶的那块大石头上晒太阳。
它是窝里最小的一只,却迷迷糊糊的开了神智,成了妖怪,瞬间就和其他亲人不同了。可是对于小貂来说,这并不影响什么,它的父母、它的兄弟姊妹们虽然没有神智,它们却仍然疼爱它们。
它是最小的,每次晒太阳的时候,兄弟姐妹们都会把最好的地方让给它。
一只蝴蝶悠悠的飘过来,落在它的鼻子上,小貂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却听见旁边传来呼唤的叫声。
它转过头,看见兄弟姊妹们站在那块大石头上,正呼唤它过来,它们给它留了最好的位置。
小貂应了一声,蹦蹦跳跳的跳了过去。
我来了!你们等等我啊!
现实中,小貂抱着柔软的皮草,慢慢的闭上了眼,嘴角带着一抹笑容。
它终于,又和大家在一起了。